16、尘寰与高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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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觉得，自己仿佛在同时被两种力量撕扯。
一种来自江敛，首席公证官的“亲自监管”无孔不入，他坐在静默区那个透明的“囚笼”里，能感受到身后办公室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必须比以往更加小心，将那些试图保留“真实”的冲动死死压在精密操作的表象之下。处理高危记忆时，他感觉自己像在雷区跳舞，江敛偶尔通过内部频道传来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指导，比尖锐的警报更让他心惊。
另一种力量，则来自他自己。那段被江敛称为“冥府回响”的过去，像沉睡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喷发。夜晚，那些关于白色房间和古怪歌谣的梦境愈发清晰，醒来时，掌心有时会莫名出现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痕。
他需要喘息，哪怕只是片刻。
午餐时间，他再次避开人群，走向那个存放旧资料的物理库。这里的气息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仿佛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
然而，今天这里并非空无一人…
靠近角落的一个书架旁，一个瘦高的身影正踮着脚，试图取阅上层的一本厚重档案。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卖员制服，与这个充满学术气息的地方格格不入。时雨注意到，他伸出的手臂很瘦，腕骨突出，指尖却修长，带着一种与他身份不符的、类似艺术家的气质。几缕黑发中夹杂的银丝，在从高窗落下的稀薄光线中格外显眼。
他似乎够得有些吃力，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需要帮忙吗？”时雨下意识地开口。
那人闻声回头。那是一张过早染上风霜的脸，眼角有了细纹，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温和澄澈，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他看到时雨身上的静默区制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谦和的笑意。
“谢谢，麻烦你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像午后晒暖的溪石。
时雨帮他取下了那本《早期记忆固化技术迭代史（补充卷）》。
“你也对这个感兴趣？”男人接过书，轻声问，目光落在时雨的脸上，带着善意的探究，却没有丝毫令人不适的审视。
时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无法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苏晏舒，是来……查点资料的。”他没有说明具体身份，目光落在时雨胸前的名牌上，“时雨……很好听的名字。”
就在这时，资料库的门被推开，一股冷冽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涌入。
江敛站在门口，目光先是落在时雨身上，随即转向他旁边的苏晏舒。首席公证官的视线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苏晏舒洗旧的制服、他手中的古籍、他温和却难掩憔悴的面容。
“外来人员未经许可，不得进入内部资料库。”江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宣读数规定。
苏晏舒立刻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抱歉，首席先生。我获得了档案室李管理员的临时许可，来查阅一些已解密的早期技术文献。”他出示了一张电子许可条。
江敛的目光在那许可条上停留一秒，确认无误，便不再看他，转而看向时雨：“高危记忆【K-55】出现异常波动，需要紧急处理。立刻回去。”
“是。”时雨低声应道，不敢再看苏晏舒，匆匆跟在江敛身后离开。
在转身的刹那，他似乎听到苏晏舒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江敛的步伐很快，时雨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在走廊的拐角，他们几乎与另一行人撞上。
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面容英俊，眼神锐利自信，周身散发着属于科技新贵的精英气场。他身后跟着几名助理模样的人。
“江首席。”男人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公式化的、带着些许傲然的微笑，“真巧。”
时雨认得他，科技新贵苏晏若，镜城新闻里的常客，据说与议会某些高层往来密切。
江敛的步伐甚至没有停顿一秒，只是冷淡地颔首：“苏总。”便径直越过他而去。
时雨紧随其后，在与苏晏若擦肩而过时，他无意中瞥见，这位年轻CEO的目光，越过了江敛和他，落在了他们身后——那个刚从资料库方向走出来的、穿着外卖员制服的瘦弱身影上。
苏晏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烦躁，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类似于耻辱的东西。那眼神冰冷而锋利，像刀子一样刮过苏晏舒，也无意中刺痛了旁观的时雨。
而远处的苏晏舒，只是平静地接受着这道目光，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仿佛什么都无法将其击碎的笑容。但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那一刻，时雨仿佛看到了一座无形的、由成功与骄傲筑起的高台，以及高台下，那个默默仰望、身影单薄的尘寰。
江敛的声音在前方冷冷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要分心，你的工作，是处理记忆，不是解读无关人等的表情。”
时雨收回目光，跟上江敛的脚步。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说：那些“表情”，那些无声的纠葛，或许本身就是这个城市最真实、也最危险的记忆。而那个名叫苏晏舒的男人，和他眼中深藏的悲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尘寰与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