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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灰色样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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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限被限制回B级，对时雨而言，像从惊涛骇浪的高危海域，被重新抛回了平静却窒息的浅水区。他面前的操作台上，再次流淌起那些经过初步筛选、情感波动相对平缓的“普通”记忆。初恋的悸动、成功的喜悦、家人团聚的温馨……所有激烈的情感都被提前修剪，只留下符合《准则》框架的、温顺的轮廓。
工作变得枯燥而重复，时雨熟练地执行着“情感微调”，将那些本就浅淡的快乐修饰得更加标准，如同为一张张本就失真的照片，再套上一层甜美的滤镜。他做得完美无缺，效率极高，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前几天在高危中心那个险些失控的人不是他。
但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午餐时间，时雨坐在食堂角落。以往，他会安静地吃完，迅速离开。但今天，他注意到不远处，几个低级别的记忆采集员正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神情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他们手腕上个人终端的屏幕一角，闪过一抹极其短暂、未被净光系统完全过滤掉的、饱和度极高的色彩——那是一段私人流传的、未经公证的“原始视觉碎片”，可能是某次未被记录的落日，或是地下流通的违禁画作的扫描件。
时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立刻移开视线，但那个画面却印在了脑海里。在镜城一片柔和、规范的色彩中，那种原始、强烈、甚至有些“刺眼”的色彩，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反叛。
下午，他处理一段关于“童年与宠物犬玩耍”的记忆。按照《准则》，这应该被净化为充满阳光、欢笑和忠诚的温馨片段。但时雨在数据流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被系统标记为“轻微不适”的波段——那是记忆主体当年被小狗不小心抓伤手臂时，一瞬间的刺痛和惊吓。
按照规程，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删除它。
但他迟疑了。
他想起了江敛意识流中那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想起了那只维纳斯闪蝶，和燃烧的向日葵。
最终，他没有删除。他像在高危中心所做的那样，动用更精妙的技巧，将这丝“刺痛”与紧随其后的、被小狗舔舐伤口的“慰藉感”紧密缠绕，压缩成一个极微小的、惰性的情感包，埋藏在记忆数据的深处。它不影响整体“甜蜜”的基调，却让这段记忆莫名地……多了一丝真实的重量。
他知道这很危险，在普通记忆单元中做这种手脚，比在高危中心更容易被常规检测扫瞄出来。但他忍不住。他想知道，这种微不足道的“灰色”，是否能被这个绝对“纯净”的世界所容忍。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江敛的眼睛。
深夜，江敛独自坐在办公室，面前是时雨今日处理的所有记忆单元的深度分析报告。屏幕上，那几个被时雨悄悄埋下的“灰色”情感包，被特殊算法高亮标记出来，像洁白画布上几个不起眼，却无法忽视的墨点。
江敛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段“童年与宠物犬”的记忆分析上。他调出了原始记忆数据和时雨处理后的数据进行比对。
原始数据中，那瞬间的“刺痛”是突兀的，像乐章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确实应该被剔除。
而时雨处理后的版本……“刺痛”并未消失，但它与“慰藉”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共生关系。这段记忆不再是一片光明的虚浮，它有了对比，有了层次，甚至……有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接近于“成长”的意味。
江敛靠向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清楚地知道，时雨在试探。用这种近乎艺术性的、在规则边缘游走的方式，试探着《准则》的边界，也在试探着他的底线。
按照《准则》，时雨的行为是明确的违规，足以让他再次被严厉处罚，甚至剥夺原型师资格。
但江敛没有立刻签发处罚命令。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思考，思考这种被时雨引入的“灰色”，是否比绝对的“纯净”更……贴近某种他无法言说，却隐约感觉存在的“真实”。
他回想起自己接入【L-42】时，感受到的那片燃烧的向日葵。那股毁灭性的激情让他本能地排斥，但其中蕴含的磅礴生命力，却是一种无法被《准则》任何标准模板定义的强大力量。而时雨当时试图去“共鸣”的举动，虽然危险，却似乎是在尝试理解，甚至……保存这种力量。
“灰色样本……”
江敛低声自语，这个词莫名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时雨本身，和他处理的这些记忆一样，都无法用简单的“合格”或“不合格”来界定。他是一组复杂、矛盾，不断产生“锚点偏差”的数据。彻底清除他，是最简单直接的做法，符合《准则》的最高效率原则。
但江敛第一次对这种“最高效率”产生了怀疑。
清除时雨，就等于清除了一个观察这种“灰色”如何与“纯净”共存的唯一样本。他想要知道，这种偏差会导向何处，是最终的崩溃，还是……某种新的可能性？
他关掉了报告界面，没有对时雨今日的操作做出任何处理。
他决定继续观察。将这个危险的“灰色样本”，留在他的实验室里。
与此同时，躺在宿舍床上的时雨，正望着天花板。他知道江敛一定发现了他的动作。他在等待裁决的到来。
然而，一夜过去，风平浪静。
没有警告，没有处罚，什么都没有…
这种沉默，比任何明确的惩罚都更让时雨感到不安，以及……一丝隐约的，仿佛在黑暗隧道中看到极远处微光的悸动。
江敛看到了。
他看到了，却没有动手抹杀。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信号。
时雨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他嘴角极轻、极缓地，勾起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他赌对了…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