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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霜降不知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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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七星宫的同意后,我和君长奉为全村人收了尸,葬在小君山山脚。
有些断臂独颅找不到原本的身体,只能盲目地拼揍出全尸,看起来体面一些。
七星宫不再追究我的罪责。除了他们没有证据,加上君长奉的护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完整的尸体只有三百六十具。
少了一具白骨。
七星宫几乎寻遍了小君山各处,也没能找到这具尸体,更查不出身份。
由此,嫌疑便重重加大。
经过此事后,我产生了一些连自己都发觉的改变。
少年人的成长只是一夜之间。
大概是青春叛逆期到了。我搬到了一个独立的屋子,不再如从前那般黏着君长奉,用潜心修炼来转移精力,愈加游刃有余地掩饰情绪,不至于在见到君长奉时就惊慌失措、呼吸紊乱。
君长奉以为我是因碧落村之事遭遇打击才疏远他,其实那只是部分原因。
都说狐狸是最精明的妖精,怎么君长奉就长了副木头脑袋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体内天生的祟气愈加凶猛强横,需要用更多的灵气修为来拉扯抵御,这也是我执着变强的其中一个原因。
经过多方探寻后,君长奉不知从哪儿听说大陆边缘的万年火山中生长着一种火灵草,可将体内祟气转化为实体,从身体中剜去。
于是,为了给我摘得,他跋山涉水,主动身陷险境。回来时满身的水疱,浑身皮都被烧掉了一层,灵气大损,整整一年时间,只能以狐妖的白发形态生活。
我恨君长奉的执拗和愚蠢,更恨自己只会无能地拖后腿。
服下火灵草后的每月十五晚上,我会消毒一把银匕首,切开锁骨上方的肩颈处,放血。
准确来说,流出来的不是血液,而是一种黑色脓液,粘稠、腥臭,像腐烂的稀便,气味令人作呕。
这就是秽妖最原本的样子。纵然用再漂亮干净的皮囊伪装,也改变不了它肮脏的本质。
看着脓液流淌的那刻,我都会深刻地意识到,人们所说秽妖的“肮脏”,究竟脏到什么程度。
君长奉永远雷打不动,在每月的那晚陪在我身边。
但我从不允许他上手。
有一次,我伤口割深了,脓液流完后,血怎么都止不住。
我疼得脸色苍白,握刀的手颤颤巍巍,君长奉扯来纱布要给我包扎。
我一把推开他,纱布在地上滚了几圈,他的手背不小心被匕首划伤。
屋内一片死寂。
我咬了咬牙,捡起纱布:“我自己来。”
君长奉看着我,张了张口,又垂下了眼睛,浓密的银白眼睫半遮半掩着萧索的失落,狐狸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下来。
“……清白,讨厌师父了?”
我闭上了眼,紧皱着眉头,喉头滚动:“……没有。”
当晚,趁君长奉睡着后,我偷偷潜入竹屋的床边,这是我们过去他抱着我睡觉的地方。
这两年君长奉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咳嗽眩晕乏力,还要靠喝药养着,自愈能力大不如前,经常要靠深睡眠来补充灵力。
我猜是因为当年在雪山上救下淞泉莲花有关,养育三大灵器之一是狐族的使命,八尾狐更是为此而生。成为淞泉莲花的容器,意味着君长奉要用自己大量的精血和灵力滋养它。
我既心疼,又气不过。
我握住睡梦中君长奉冰凉的手,亲吻上他手背的血痕。等痕迹逐渐消散时,我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外侧躺下,用他曾经抱的方式搂住他,轻拍他的后背,将自己的灵力缓慢平稳地传输给他。
昔日的檀木香逐渐被怀里中药的苦味取代,可依然很让人安心。
我一眼不眨地在黑暗中直直凝视他的脸,忍不住伸手拂开他脸颊前的长发,小声轻叹。
“君长奉,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师父……”
君长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贴近我,耳朵尖轻擦过我下颌,痒痒的,好像真抱着只蜷缩取暖的小狐狸。
日子转瞬即逝,人界也难得安稳了三年时间。
这三年来,凡间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妖魔沉寂,有七星宫的维护,堪称是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太平盛世。
君长奉也没再那样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实际上他现在也管不住我。我通常会每隔十天半个月下山一趟,除购买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用品外,还顺手在当地斩妖除魔、加固守护封印。
如此几次,凡间便将我和君长奉一起编撰上话本,赐予我们“逢乱必出、心怀天下”、“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的美誉云云。
说我心怀天下,凡人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只在乎君长奉会不会高兴罢了。
这日是农历九月廿八,霜降日。
我正在小厨房给君长奉捏抄手,他非说上次从山下带回来的那碗比我做的好吃。呵呵,我不信,他就会睁眼说瞎话。
——小君山在这天便来了外人。
自从君长奉抓到了那只觊觎缚月剑的妖孽、将它囚禁封印在湖底后,已有三年时间,这期间从未有七星宫的人拜访。
当然,掌星使来妄图抓我的那次不算。
“帝师。公子。”七星宫的修士向我和君长奉行礼,“三年之期已到,该是加固封印的时候了。”
君长奉正披着裘衣在案边尝抄手,闻言放了下来,一口都还没来得急吃。
我一脸怨气地瞪着那个修士。
君长奉拢了拢裘衣,平静道:“封印是不是有所松动了?公仪山庄作何反应?”
修士:“那妖孽近日暴动尤其强烈,妄图冲开封印,公仪山庄正全力维持,但……估计所撑时日不多,还需帝师亲自下山一趟才——”
我没好气地打断:“天下修士人才济济,群英荟萃,听说这三年七星宫培养了许多高手,不是早就没空理睬小君山了吗?”
“当初我师父孤身前往火山采灵草,七星宫装聋作哑、充耳不闻,现在一出了事,就想起人来了,迫不及待找他帮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大善人?”
“我师父近日身体不佳,没有力气去给你们加固封印,滚吧。”
君长奉偏头轻斥了我名字一声,将我和修士的话都堵在了嘴边。
“湖底封印涉及三大神器、人界存亡,这本就是天下人义不容辞的匡助,能者多劳。”君长奉对那修士淡淡笑了一下,“回去禀告你们仙尊长老,君某三日内必到公仪山庄。”
修士走后,我肝火中烧,跑到了山下泄愤了一番。
曾经为了封那只妖,君长奉承诺三个月回来,却足足让我等了一年。
现在他又要走!
我恨君长奉的圣父心恨得牙痒痒,可又有什么办法,他如果没有圣父心,或许也不会收一个秽妖做徒弟,这应该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在我故意捱至半夜回到竹屋时,发现君长奉并不在床上睡觉。
小厨房亮着昏黄的灯,君长奉正在里面低头擀面,一绺墨发垂下,眉目低敛,身形单薄。
我讪讪走了过去:“师父,你忙什么呢,厨房冷,赶紧回屋去。”
君长奉抬起脸,看到我时温柔地笑了笑,那张清丽俊秀的面容无端令人心悸。
他温声道:“清白包抄手包那么好,我就好奇你是跟谁学的,什么时候会做的,是不是很简单啊,就自己来试试。”
他不好意思地擦了下脸,“结果,好像有点搞砸了。”
“这东西还用学啊。”我嘟囔着,洗完手走了过去,接过君长奉手里的面饼,自己擀了起来。
君长奉就一直看着我,起先我还意在漫不经心地炫技,可他的目光逐渐让我吃不消。
“清白,和我一起下山吧。”我听到他这样说。
我顿时惊讶地侧过头。
君长奉的模样很认真,且离我很近,恍惚间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他一样高了。
我顿时耳朵一热,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忍不住疯狂叫嚣起来。
我可以吗?我可以和君长奉一起下山吗?我可以帮他吗?我有资格吗?
君长奉:“清白已经长大了,可以帮我很多忙了,可以照料我向着我为我出头,师父也很依赖清白,离不开你的。”
我板着脸故作镇定道:“这、这可是你主动要求的,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在山上要伺候你,下了山居然还逃不开。”
君长奉眉眼弯弯,我伸手擦了一下他脸上的面粉。
“……抄手包好了,下锅吧。”
隔天,我打点好厨房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装完行礼包袱,提前下山租好了马和马车,标记好前往公仪山庄的地图,便和君长奉一起上路了。
这是我们师徒第一次一起出远门,我内心十分雀跃且兴奋,远门对我来说并无吸引力,主要是和君长奉一起。
我们走过河林荒野、烟火城镇、郊外商道,直至一处云雾缭绕的仙山。
与小君山的与世隔绝不同,公仪山庄傍山傍水,林立而起,坐落在秀美江南,占地面积极广。
在天下还没有七星宫的时候,公仪山庄就已登顶矗立于凡人之巅,因其早年间与皇室宗亲、各大商贾之家联姻,使其人脉势力几乎囊括遍布天下各地,入朝为王臣或是垄断经济命脉,绝对堪称翻云覆雨。
而驰名远扬的修仙一派,只不过是山庄中最稀松平常的一小部分。
一家独大时间久了,难免引起口舌祸端,后来经过修界几次商议变革,方建立了七星宫——由七大仙门势力组成的监查机构,七位掌门长老家主并称“七星仙尊”。
而公仪山庄的家主,依旧稳坐七星仙尊之首,人人拜服。
山庄入口与山石融为一体,石上刻“公仪”两方大字,由弟子们把守。
我扶君长奉下马车之际,就看到山庄门口已然站了一排人,为首的是位玉树临风的青年,挺出色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气质沉稳如古钟。
“帝师莅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他又看向了我,笑了笑,“想必这位就是帝师的爱徒了吧?凡间对你称赏不已,百闻不如一见,模样如此出挑,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迈入山庄后,君长奉悄悄跟我说,那是公仪家的二庄主公仪作梁,是家主的堂弟,家主终日留守七星宫,公仪山庄上下都由二庄主全权打点。
没走出几步,我突然感到后脑勺一痛,一颗小石子应声掉到地上。
我猛然回头一望,一切如常。
我皱了皱眉,刚转回头,下一秒又砸来一颗石子。
谁敢在公仪山庄里偷袭我?我有些恼怒地再次回过头。
君长奉纳闷地看我一眼:“清白,怎么了?”
我摇摇头:“无事。”
第三次,我在那颗石子离我的脑袋只剩一寸时徒然用手捏住,转而向它袭来的方向狠恨扔了回去!
“哎呀!”不远处的灌木中传来一声惨叫。
我冷笑一声,走上前,看到藏在矮树里的青年抱着头吃痛地扭曲了面容,他身着金线锦衣,轻铠革带,面如皎玉,在抬起头看到我的一瞬间,怒气冲冲到脸颊绯红。
“君清白!好啊你,我们才三年没见,你就对我下手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