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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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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食材发酵与腐朽的气味,如潮水般汹涌窜进鼻腔;而在这股陈旧腐烂的气息中,又混杂着一股食材发酵所特有的酸甜味。
入目可见的是一片昏暗,门外的光线就像是被一把刀从房门处狠狠切断了一般,一丝一毫都透入不了其中。
杜兰德尔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这腐烂恶心的味道明显影响到了他。但是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径直往房内走去。
看着被对方紧紧攥住的手腕,边堰暗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跟上了步伐。
在房内待了约莫半刻的时间,他的眼睛终于能勉强看清楚些许地方。正中间摆着一张破旧不堪的木桌,桌上正燃着一根蜡烛,这蜡烛应当是年代过于久远,白色蜡身上裹满了灰尘。看起来灰扑扑的,顶端微弱火苗轻轻晃动,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湮灭了一样。
“那里有人。”
熟悉而又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本紧紧攥住手腕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滑下,边堰的左手正被牵着微微指向房间的正中心。
被摆在正中心的蜡烛两旁十分突兀的多出了一双手,那双手的指节处覆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手背上青筋微微突起,看得出来手的主人年纪不小了。
“朱蒂?”
滋——啦——
微弱的光芒撕开黑暗的一角,而后,一盏又一盏的烛台无风自起;光芒相互交织辉映,整个房间突然亮如白昼。
边堰花了点时间才从光线变化给眼睛所带来的刺痛感中缓过来。之前被黑暗笼罩之处原本竟是一间厨房,无数的食材被麻袋束缚着,堆放在角落的架子之上。
只是,坩埚上那渺渺白烟像是被人施下了某种时间停止的术法一样,正准备从桌子上掉落的苹果也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的固定在了半空之中。
“你的确很聪明。”
坐在桌边的朱蒂眼神平静,似乎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注视着他们。
“宴会就要开始了,麻烦你去接一下利比安殿下,伊莎贝卡。”桌边的女人起身,轻轻理了理裙子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便径直朝边堰的身后走去。
在经过杜兰德尔时,她又无比自然的补上了一句:“侍卫先生也跟着一起去,可以吗?”
随着她的走动,周边的景象也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开关一样,开始运行。苹果砸落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坩埚上渺渺白烟散发出某种令人着迷的香甜气味。
叮——
瓷具与托盘发出轻微碰撞,一个盛放着巧克力蛋糕的托盘出现在眼前。
“把这个带过去吧,和利比安殿下说是国王让人带给他的。”手上被朱蒂强硬的塞入托盘,“等宴会结束,你会得到你想要的‘食材’。”
面前的女人脸上又挂起了一层虚假的微笑,只是眼神还在不断催促着他快些离去。
身后,原本锈迹斑斑的铁门也变成了一扇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白色木门,玻璃上用金丝雕刻着一朵又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而这扇门此时正大开着,也许是因为室内外光线差异的问题,外面的景象就像被浸入了水里一样。
空中漂浮着金色的细小灰尘,好看的光斑在水上漂浮。
“我好像……来过这里。”
熟悉感就像巨浪一样洗涤着边堰,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细小的光束落在手心,就好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亲切又带有一些陌生。
“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耳边响起蝉鸣,面前的景象也变的越来越清晰。热浪裹挟的风从眼前掠过,一片落叶从枝头晃晃悠悠落下,树影婆娑。
面前赫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从脸庞吹过的风,落在手心的落叶;就连那股莫名而生的熟悉感都无比的真切。
就好像,他回家了,回到了那片他生长的大陆。
手上冰凉柔软的触感突然消失,杜兰德尔看到身边人不同于以往一样,迅速朝着某个方向冲去。
不是这里……
应该往这边……
随着深入,熟悉感越来越深,他几乎快能想起这片森林的名字了。
疾速往前冲的身体被人狠狠拉住。白色光点从身旁人的手指上慢慢逸出,随后变成一道白刃,将眼前的大山狠狠撕开。
大山之后,层层叠叠的桃花树之间,一抹绿色是那样的出挑;那座他从小生长的竹屋静静伫立着,等待着远游的孩子归家。
“万寿山……”边堰不自觉的轻念出,这个伴随了他长久岁月的名字。
听着从未听过的地名,感受到他没有再继续往前冲的意头之后,杜兰德尔松开了制止对方的手。
“你知道这里?”
山中有屋,山既是掩体亦是结界,很高明的空间魔法,只是这山中的景象是杜兰德尔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的。皆是从未见过的植物,就连那被藏起来的竹屋也不是他曾见过的样式。
刚被松开钳制的人又开始向着那座竹屋走去,杜兰德尔只好又上去拉住对方。
“这里有结界。”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就连这结界,都是当初他亲手设立的。
随着二人的靠近,结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自动敞开了自己的一部分,将二人包容进自己的怀里。
奇怪的是,这么执着找寻这座竹屋的人却没有往竹屋走去,而是走向了某颗奇怪的树下。
"应该是这里。"
边堰所站之处的土壤颜色与旁边明显有所不同,似乎是被人翻动过,而他只是不管不顾地在在这片泥土里翻找着什么。原本纤长白皙的手指也因为泥土染上脏污,光洁的指背被碎石划出几道红痕,血珠刚沁开出来就被汗水晕开,在皮肤上洇成淡淡的粉。
“够了,你到底在找什么。”本来还在不断翻找的手被人牢牢擎住,看着完全不管不顾的边堰,杜兰德尔心里无端生出一丝烦躁。
被抓住双手的边堰也不挣扎,任凭对方拉住自己已经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掌,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东西。那东西是一个褐色陶制容器,瓶口被一块红布封了口,用绳线牢牢束缚着,瓶身看上去很新,像是刚埋进去不久。
“那个,应该是我师傅埋进去的。”
他还记得,当初他师父是怎么笑着把这坛子酒埋了进去,然后……
竹屋之前,那本已飞升的师父立在自己的前面,平日素净的长衫被浓稠的血浸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双手以极其诡异的姿态歪向两侧,指节处的皮肤被拉得紧绷,露出苍白的骨头;膝盖以超出极限的角度外翻,每一处关节都呈现出违背常理的角度。
“滴——答——”
温热的液体划过指尖滴落,眼眶不住的颤抖,他几乎用上全身的力气妄图闭上双眼,可他的脑袋就像是被人死死按住。
那把贯穿师父整个身体的剑,正紧紧握在他的手上。
“咚。”
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剑,面前之人失去支撑他的力量,宛如烂泥一样砸在地面之上,激起一片尘土。
血色的红字影影幢幢浮现在眼前。
是你,
杀死了你的师父。
血字之后,那张永远挂着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翻卷的,泛着暗红的肉;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眼珠像挂不住一样往外突,半边嘴唇早已不见,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内部。
另一半还算完好的嘴唇不断蠕动着,声嘶力竭地朝他喊着:
“好好活着,一定要记得……”
要记得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嘶哑的叫声瞬间灌满了整个耳道,瞬间的剧痛过后,世界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混乱,就像是有无数只蝉在耳边尖叫,盖过了一切的声音。
不对,都不对。
无论是酒的日期,以及这个地方,甚至是他的记忆,都不对。
究竟,是哪方面出了问题。
手心金色印记似乎为了验证主人的思想,不断闪着光芒;那是刚进入在王后宫殿留下的清心咒。而那金色的光芒却表达了眼前的这一切……
都不是幻境。
清心咒不会出错,那出错的就是他自己。
生理性的恶心泛起,他猛地弓起身子,不受控制地干呕出声,瘦弱的肩膀不住地发抖,手死死按住小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记忆,出了问题,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是我……杀死了我的师父。”
那血红的字像是镌刻进了他的呼吸之间,随着一呼一吸之间,无形地束缚住他的口鼻,耳边嗡嗡作响,四肢渐渐变得冰冷,
“别哭。”低沉的嗓音不似平时那般,带着一丝暖意拂过耳畔。对方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呼吸喷在颈窝,他就像是刚出生的稚童一样,笨拙地跟着对方的呼吸而呼吸。
“他让你好好活着。”
不知何时缚住脖颈的双手被对方牢牢握住分开,二人的每一寸肌肤都紧密贴合在一起,他的身边都是杜兰德尔的气息,这种密不透风的禁锢感给予了他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融为了一体。
比忠告更重要的是活着。
枝桠上的桃花缓缓飘落,发间零零碎碎沾染上胭粉。
过了不知多久;树下二人几乎被这片桃花掩埋。怀中之人终是睁开了双眼,眼角还带着一点红,往日总是微微勾起浅笑的脸,此时却隐隐带着一丝自毁的气息。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修改了我的记忆。”
究竟是谁……杀了他的师父。
遍布伤痕的手上,清心符还在不断闪烁。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
他身后的怀抱却是再紧了一些。
静默良久,身后却只是传来一声。
“我会陪你的。”
看着紧抱着自己的双臂,边堰的眼底暗了一瞬。
“哐当。”
在这安静的环境下,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显的那么格格不入。
几乎是瞬息,杜兰德尔就带着边堰来到了竹屋门前,只是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盏翠色茶杯掉落在地上,分裂成几块不规则的瓷片,瓷片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茶渍。
桌上还卧着一把紫砂壶,壶口浮着一缕极淡的白眼,茶香随着这白烟丝丝缕缕地往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