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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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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过去镜真的像另一个世界一般,距桐林城百里之远的皇城竟依旧不是它的边界。
路上熙熙攘攘,百姓奔走相告,似乎有什么热闹可看,石榴不欲逗留,飘过两条街,恰好碰到了迎亲队伍,石榴瞥了一眼,见那新郎竟然是萧仕。
不过他丧眉耷拉眼的,看起来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
迎亲队伍继续向前,石榴看见尽头便是高高的皇宫门口,她心中有了个莫名的猜测,便跟在萧仕后边走了两步,恰看见里面抬出一鼎轿来。
萧仕下马去迎,走的有些慢,便见刘玉璞好大的火气,她趴到萧仕的背上,顺手狠狠拧住他的耳朵:“再墨迹,把你头拧掉。”萧仕敢怒不敢言,快走了两步把她塞进了喜轿中。
石榴飘在萧仕身边,虚虚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道:“保重。”施施然飘走了。
来到天都观,本应是恢弘的皇家道观,如今却都是临时搭建的木头房,周围的宫观都已倒塌,树木烧成了焦炭,可见当时的火势有多大。石榴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她希望能遇到柳如玉,可这里只有徭役建观的劳力,他并不在这里。
刚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她循声望去,只见那处的地面塌陷开来,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洞。
有监工的官员走过去看,方探头下去,就像碰到了墙壁一般再也无法前进了。
一人拉了拉他的袖子:“据说柳道长正在密室闭关,你我莫要多事。”两人便走了。
这话勾起了石榴的好奇心,结界对她没有作用,她轻轻飘了下去。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石门,里面传来隐隐的响动,石榴穿过石门,赫然看见一具被开膛破肚的秃鹫尸体躺在冰床上。
而那尸体上空,则是被黑色怨气包裹着的灵魂,那魂魄是人型,长着一张石榴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脸——虐杀她的那人!
而在他的对面,柳如玉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那灵魂的怨气便不断汇聚到他的身上,任凭秃鹫十分痛苦的横冲直撞也无法阻止一分。
石榴要晕了,杀她那人竟是妖?这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秃鹫反抗无果,便咬牙切齿道:“女娲石都没了,那女妖至死都没有变成怨魂,别做你那成仙的春秋大梦了!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休想成仙!”
见柳如玉的眉头微微抽动,秃鹫哈哈大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操纵陈晏激怒那女妖,可不仅没练成石头,还把女娲石弄没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活该!哈哈哈我也活该!做了那么多恶事,活该死后也被你利用!”
“闭嘴!”柳如玉终于睁开了眼睛,“若不是你有吃人心脏的癖好,耽搁了时间,何至于被陈乐安目睹……是你激怒了他!坏了我们的好事!”
说罢他站起来,一甩袖袍,一阵阴风卷过,秃鹫的魂魄便消散在空中。
柳如玉愤而攥拳,对着秃鹫的尸体道:“我早晚有一天会找到他们,让他们给你陪葬!”
柳如玉愤而离去,石榴依旧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这才是真相。
细想来,其实柳如玉的谋划有很多疑点,譬如说她每次失控前都会听到他的琴声,譬如说是因为他的话才导致她对陈乐安的猜疑一步步加深。
可当时她为什么没发现?
既然那些诛心的话都是假的,陈乐安为什么什么都不和她说?
她心中有些酸楚,有些怨恨,有些气恼,还有些更加复杂的情愫,让她生出一种立刻见到他的冲动。
就在这时,镜中世界忽然猛地震荡起来,石榴飘在空中,见周身的场景像是被什么东西扭曲了一样,一切都混乱起来,时间也飞速流逝。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陈乐安出事了?
石榴立刻起身,她大脑飞速转动,难道是又到了子时,柳如玉又进来了么?
想到这里,她顿时慌张起来,陈乐安与她现都在回忆当中,若柳如玉偷袭,他们毫无反手之力。
好不容易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她……不愿意就这样死去,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了。
不、不对,不会是柳如玉他们重又闯进了镜中。
方才她短暂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天明时分,一切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她也没有很饿,说明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外面和记忆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她略略放心下来,起码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
四季肉眼可见地更迭,紧赶慢赶,石榴终于回到了桐林城。
但与她一同到的,还有柳如玉率领的锦衣卫和众多术士。
她还没来的及观赏在这两年里被陈乐安修缮一新的院子,和那棵花已经开满枝头的桂花树,一切就都被毁了。她看见陈乐安寡不敌众腹背受敌,身中数刀而死,而柳如玉也顺势将女娲石夺了回来。
但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就在柳如玉的手碰触到女娲石的那一刻,幽幽怨气自地面蔓延而出,像是蛇一般,吐着信子靠近猎物,又像是蜘蛛一样,缕缕怨气慢慢编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从外向内包裹住了所有人。
等柳如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乐安已经开始绞杀了,惨叫声不绝于耳,人头渐次滚落,尚且苟活的人恐惧地向外四散奔逃,却像是被鬼打墙一般,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个院子。
柳如玉喉头滚动,陈乐安相当于这所宅子的地缚灵,在他的地盘上对付他难度翻倍,更何况他毫无准备,甚至都没有待捉鬼的阵符。
有几颗头颅都滚到了他的脚边,柳如玉额头冷汗滴落。
直到陈乐安的冤魂显现出来。
那冤魂的血红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手上的女娲石,有天都观弟子畏缩道:“观主!把这石头还他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柳如玉死死咬牙,太阳穴突突跳动,终于在陈乐安再次向他走进的时候将女娲石抛到了远处,趁陈乐安不备,把包裹住院子的怨气强行撕开一道口子,这才带着活下来的几个人逃了出去。
天都观的弟子在两年前已经折损了一大批,本就没几个得力的帮手,如今又是死的死伤的伤,他恨恨看了一眼这宅子,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时间流逝更加快,一切都如走马灯一般在石榴眼前闪过,她看见会议中的女人,也就是她的师父姗姗来迟,压制并封印了陈乐安,又将她化作婴儿带走了。
如海水退潮,周围的幻境逐渐褪去,石榴再次睁开了眼,霎时对上了一双红色的瞳仁。
石榴下意识后退一步,腰上一紧,就听陈乐安阴恻恻地问:“怎么?还想跑?”
“……”石榴登时大失所望,本以为他恢复记忆之后会变成之前陈晏那般温文柔情的模样……好吧,也只是在她面前,在别人面前的陈晏似乎也算不上如何温文。
但没想到,她眼前的依旧是这个恶劣的男鬼,想想也是,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初任人利用的蠢妖石榴了。
她正考虑如何作答,忽然地面一阵晃动,石榴几乎站立不住,向后仰去,陈乐安却将她拦住拦腰抱起,走出了屋子。
石榴惊骇:“这是怎么了?”
陈乐安抱着她悬在空中,暂免了地动的惊扰:“还能是怎么了,定是那柳如玉又在对着镜子发疯了。”
他低头看石榴,她方受了箭伤,脸上没什么血色,微微蹙起眉头,可怜地紧。虽与之前的猫妖石榴长得并不完全一样,可陈乐安还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记忆中石榴的影子,前尘往事重新浮现在了眼前,陈乐安抿唇,将她放到了一处空地。
接着他身上的怨气开始四溢,就像在记忆中,他方化成恶鬼绞杀众人之时的模样,他的头发因为怨气四散开来,不止瞳孔变成红色,皮肤上也龟裂开道道黑纹,活像刚从修罗地狱爬上来。
石榴被地动震得不住摇晃,仰头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不免担忧起来,她大声喊:“陈乐安,你要干什么?!”
陈乐安不回话,源源不断的怨气从他身上散发开来,石榴的身旁已经黑如夜晚,怨气席卷了整个陈宅的空间,黑气像墨一般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呼啸流动着,而石榴则像是被裹在一个襁褓里,丝毫不受影响。
她的周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陈乐安身在何处。她终于明白陈乐安到底想要干什么了,他是要用怨气强行冲破封印!
先不说这招可不可行,就算可行,陈乐安本人也会遭受巨大的反噬。
她双手围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喊:“陈乐安,你又擅作主张!你若不停下来,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怨气呼啸,声音如狂风席卷,轻而易举的把她的话语撕成了碎片,就连她自己都听不清了。
她放弃说话,攥紧拳头,忽然向右转了小半个身子,然后顶着怨气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过去。
若她记得没错,这个方向就是那棵桂花树的方向。
原本几步远的距离她整整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摸到了树干,石榴从袖中掏出符纸念诀,然后把那燃烧的符纸贴到了树上,一连贴了几张,这树终于被引燃,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逐渐传出了木头燃烧的气味。
这桂花树是陈乐安精心养殖的,树下还埋着她之前的尸骨,他不信陈乐安不管不顾。
果然,片刻后,陈乐安闪身出现在她身前,将那树上的火焰用怨气拍灭了,他怒气冲冲地看着石榴,石榴更生气,她一点儿也不怕,觑准时机扑到了他身上,紧紧箍住了他,低头一口要在他的肩膀上。
陈乐安吃痛,却也不敢推开她,只能这么硬生生地受着了。
他身上的怨气渐渐平息,脸上黑色的裂痕也逐一愈合,怨气造就的狂风停下了。
或许是因为陈乐安方才的怨气导致镜子外面也出现了异动,柳如玉也不敢再动作,所以地动也停了。
石榴这才松口。
却还是不解气,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不过她身体虚弱,打人也没什么力气,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她问他:“冷静了吗?”
陈乐安新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沉默着点头。
石榴深吸一口气,她觉得两个人有必要掰扯掰扯,她拽着陈乐安的袖子,让他坐在石凳上,然后她也坐了下去。
她板着脸,率先开口:“你觉得我们上辈子为什么会以悲剧收场?”
“有小人从中作梗。”陈乐安不假思索。
石榴却摇头:“不,我觉得不是,其实我重新经历了一遍上辈子的故事,醒来之后依旧对你有很大的误解,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信任你,直到我被拉进你的回忆中,我才确信,原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原来你是有更深远的谋划……我真的很疑惑,既然我那么爱你,可为什么不信任你,总是被别人三言两语而蛊惑呢?”
陈乐安沉默了一会儿:“这……不怪你,柳如玉的手段很高明,你被他骗了是人之常情。”
“这当然不是我的错,”石榴都要气笑了,“我一开始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蠢了,可后来我发现如果带入现在的我,依旧不能保证自己做到不被挑拨,我之所以不信任你,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你从来没有向我坦白过你的内心所想,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谋划,只把我当做一个附庸,没有把我当做过一个可以依靠的伴侣!”
“……这让我只能猜测你的内心所想,可我猜测的依据不过是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而已,我又怎么能分辨你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陈乐安明明比石榴多“活”了二十多年,现在却像个被训得孩子一样,低声道:“是我错了。”
见他这副模样,石榴心中的气还没发泄一半,就再也不成气焰了,她吐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就在刚才,你的想法,你的计划,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以为你为我做所谓的牺牲我就会感动吗?”
好吧,石榴确实会感动,但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她不喜欢他这样的做派,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不想永远做被动等待结果的那一方。
陈乐安抬头看他,目光闪烁,红色的瞳孔逐渐便成了黑色的,再也没了一开始的张狂,他看着石榴的肩膀,有些无力地解释:“你受伤了,我想带你出去治疗,你自己出去会很危险。”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啊,我们一起商量,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呢?”
陈乐安深思着点头,没有再负隅反抗了,石榴顿觉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这时候才觉得刚才说的那些爱不爱的话有些肉麻,明明在现实中两人认识不过月余而已。
她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在桂花树下踱步思索,她一手无意识地摸着胸前的女娲石,忽然灵光一闪,有了。
既然陈乐安出不去,那便把柳如玉骗进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