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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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沉重的“咔哒”声像是砸在我鼓膜上，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嗡嗡作响。澹弈枢离开了，留下满室狼藉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檀香、药味与血腥气的独特气息。它像一张无形的网，裹住我的口鼻，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窒息感。
楼下瓷器发出碎裂的脆响后，是长久的、令人心悸的沉默。不是暴风雨后的平静，而是暴风眼中心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我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后背紧贴着潮湿冰凉的床单，目光死死锁住床沿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本《变态心理学》还摊在地上，书页在空调停转后微弱的气流里微微翕动，像濒死的蝶翼。母亲那张被红笔圈出“被害妄想症”的诊断书，像一片枯叶书签，半遮半掩地躺在书页间，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指尖残留着刚才触摸到那半枚断裂领带夹的冰凉触感。齿痕处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像嵌在银质荆棘上的玫瑰。我把它紧紧攥在掌心，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仿佛握着一条冻僵毒蛇的残骸。疼痛却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
走廊的脚步声呢？第十五步之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陶瓷刀划过坚硬表面的声音。那声音尖锐、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执着，像有人用指甲反复刮擦着大理石台面，又或者是……骨头？
我的胃猛地抽搐起来，冷汗再次浸透了后颈的湿发。幻觉吗？还是澹弈枢在楼下……做什么？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蛞蝓爬过脊椎。父亲咽喉喷溅的血花、母亲坠楼前空洞的眼神、澹弈枢握着滴血水果刀时颤抖的手……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操……”我低咒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必须离开这张该死的床，离开这个被月光和阴影切割成刑场的房间，我会死在这里的。但我怎么动不了，颤抖着双手、身体沉得像被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挪动都牵扯着被澹弈枢钳制过的手腕和后腰撞在古董钟上的伤的钝痛。锁骨处的荆棘纹身也在隐隐作痛，仿佛那些金属尖刺真的在往皮肉里钻。妈的，谁能来救救我！
就在这时，门把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缝下那道狭窄的光影。
门无声地开了。
澹弈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道没有重量的鬼魂，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领口依旧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遮住了我抓出的血痕。左手端着一个白瓷杯，杯口氤氲着微弱的热气。右手空着，但那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的手指，此刻却让我联想到刚才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月光照亮他一半侧脸，另一半隐在深沉的暗影里，使得他本就锋利的轮廓显得更加冷硬，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膏像。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地亮着，像潜伏在沼泽深处的冷血动物，精准地捕捉到我。
“哥……”喉咙干涩得发紧，我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称呼，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颤抖。
他没有回应我的称呼，只是缓步走近。拖鞋踩在洒落的安眠药片上，发出细碎的、令人心悸的破裂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书籍、药片、断裂的银链，最后落在我紧握着领带夹，指节发白的手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在床边停下，居高临下。檀香和一种……温热的牛奶气味混合着飘来。那甜腻的奶香混在檀香和药味里，形成一种诡异又令人作呕的组合。
好恶心……
“喝了它。”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将手中的白瓷杯递到我面前。杯子里是乳白色的液体，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膜。不是纯牛奶，那颜色和气味都不对。我太熟悉了——里面一定掺了东西。我的安眠药？还是他那些五花八门的抗焦虑药物磨成的粉末？
“我不……”拒绝的话刚冲出口，就对上了他的眼睛。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反抗意图。我想起他刚才掐住我下颌的力道，想起他肩胛上那条蚯蚓般扭曲的疤痕，想起地下室保险柜转盘的咔嗒声。
“昭昭，”他开口了，用了一个新的、更黏腻也更令人不适的称呼，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却字字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你需要休息。你太激动了，又在看那些没用的东西。”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本摊开的《变态心理学》和母亲的诊断书。“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会让人把这张床换掉。”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他的视线在我和床底之间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换成更矮的，更安全的。”
“安全”？为了谁的安全？我的？还是他的？防止我再“发疯”？还是防止我像母亲那样……？
“澹弈枢！你什么意思？”
"这样我的昭昭宝贝就不会摔着了……" 他俯身，阴影完全笼罩下来，声音轻得像羽毛刮过耳膜，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怜惜，"……像妈妈那样。"
恐惧和一种更深的、被彻底掌控的绝望感攫住了我。胃里的翻腾加剧，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我看着他端着杯子的手，稳定得可怕。无名指上，那枚属于父亲的翡翠扳指，在透过窗户的月光下，幽幽地泛着暗绿色的冷光。
床底的阴影又开始蠕动。这一次，我看得异常清晰——那青白色的、枯瘦的手指上，分明也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幽绿的翡翠扳指！它从黑暗深处伸出来，无声地搭在床沿，离我的脚踝只有咫尺之遥！
冷汗瞬间浸透了整个后背。我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澹弈枢的手还端着杯子，扳指在他指间。床沿下……空无一物。只有地毯的绒毛在微弱光线下投下的模糊的阴影。
是幻觉。
我剧烈地喘息着，视线在澹弈枢冰冷的眼神、那杯可疑的牛奶、他指间的扳指和空荡荡的床沿之间来回扫视。现实与幻象的边界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药物残留的影响下，变得如同被水浸透的宣纸，脆弱而模糊。
“哥……”我又唤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我不知道在哀求什么。求他离开？求他别逼我喝下那杯东西？还是求他……告诉我床底下什么都没有？
澹弈枢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他微微俯身，将杯子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碰到我的嘴唇。温热的、带着药味和奶腥气的蒸汽扑在我的脸上。
“听话，昭昭。”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如同绞索般缓缓收紧的力量。
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瞥了一眼空荡荡却仿佛潜藏着无尽恐怖的床底。那只戴翡翠扳指的“鬼手”的幻象，和他此刻端着“毒药”的现实身影，在我混乱的视野里诡异地重叠、融合。
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自毁般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头顶。也许……喝下去就好了。沉入黑暗，就看不到床底的鬼，也感觉不到眼前这个“鬼”带来的窒息了。
在澹弈枢无声的、强大的压迫下，在床底那挥之不去的幻影凝视中，我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温热的、散发着诡异甜香的白色液体。指尖触碰杯壁的瞬间，那温度烫得我几乎要缩回手。
我抬眼，最后一次看向澹弈枢。他的瞳孔深处，映着我苍白扭曲的脸，像一个被困在琥珀里的绝望的囚徒。
然后，我仰起头，将那杯混合着药物和牛奶的温热的枷锁一饮而尽。苦涩和甜腻的怪异味道在口腔里爆开，顺着食道滑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蜿蜒着钻入我的五脏六腑。
澹弈枢看着空了的杯底，终于满意地收回了手。他冰凉的指尖，像毒蛇的信子，轻轻拂过我沾着奶渍的嘴角。
“好孩子。”他低语，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点几不可闻的、扭曲的满足。
世界开始旋转。月光变得模糊而粘稠。澹弈枢的身影在视野里晃动、拉长，像一个巨大的、笼罩一切的阴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我似乎又听到了床底传来的、纸张摩擦的窸窣声，还有……一声极轻、极冷的叹息。
那叹息，仿佛来自我的枕边。
也仿佛，来自床底无尽的黑暗。
更像是……来自我自己灵魂深处，那个被荆棘缠绕、被毒液侵蚀、再也无法逃脱的囚笼。
毒蛇归巢，噩梦将再次接管这漫长的、永无止境的黑夜。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