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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没资格和我谈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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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景樾相约的时间还有两日
连霜坐在醉仙楼后院的石凳上,指尖翻飞,将晒干的茉莉与薄荷叶细细填入香囊。晨光透过梨树枝桠,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
"白音姑娘的手真巧。"小丫鬟捧着竹篮站在一旁,"这香囊比西市卖的精致多了。"
连霜已经挎着竹篮出了醉仙楼后门。篮中整齐码着二十几个绣工精致的香囊,茉莉与沉香的混合气息透过锦缎幽幽散发。
"白音姑娘又去卖香囊啊?"卖豆浆的老张头笑呵呵地打招呼。
连霜压了压帷帽,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是呢,今日要去西市交货。"
转过三条街巷,她刻意绕到人声鼎沸的菜市口。这里三教九流混杂,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她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摆开香囊,竖起耳朵捕捉四周的闲谈。
"听说没?昨儿夜里宫里走了水!"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压低声音。
连霜穿针引线的手指微微一顿。
"可不是!我侄子在禁军当差,说烧的是昭贵妃的凤仪宫!"卖鱼妇人凑过去,"三岁的小太子当时就在偏殿睡着,差点......"
针尖猝然刺入指尖,连霜却浑然不觉。昭贵妃——秦太师的掌上明珠,三年前构陷连家的幕后推手之一!
"作孽哟......"老汉摇头,"听说皇上震怒,把当值侍卫全下了大狱。"
"怪就怪在那火邪性得很,"鱼贩神神秘秘地比划,"水泼上去反而烧得更旺,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三十七个宫人哪......"独臂樵夫突然摔了茶碗,陶片扎进连霜脚边的积水里,"今早全被扒了皮挂在午门外!说是守夜时玩忽职守......"
连霜记得那是个雪夜。
她刚从庄府回来,远远就看见将军府的朱漆大门敞着,不是寻常的门户洞开,而是整扇门板被劈成两半,像被什么巨兽的利爪生生撕开。门槛上凝着一层暗红色的冰,月光一照,泛着铁锈似的光。
那是血。是门房老赵的血。那个总偷偷给她塞麦芽糖的老人,被一柄□□从右肩劈到左腰,血喷出来的时候,人还站着。
她死死攥着那截冰冷沉重的断剑,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几乎要将那锈蚀的金属捏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破碎而嘶哑。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在她沾满污泥的脸上肆意横流。
她猛地将额头抵在握着断剑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张被狂风撕扯到极限的弓。没有嚎啕大哭,只有身体深处无法抑制的、无声的剧烈震颤,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十年漂泊铸就的坚硬外壳寸寸龟裂,露出下面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伤口。
那柄断剑,冰冷而沉重,深深陷入她掌心的皮肉,像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也像一个来自深渊的冰冷回答。
醉仙楼后巷的窄门“吱呀”一声,沉重地合拢,将外面长街的喧嚣市声与最后一丝天光彻底隔绝。
她提着裙裾轻手轻脚地踏上楼梯,生怕惊动了楼里已经歇下的姑娘们,一袋沉甸甸的银两此刻正藏在她宽大的袖中。
"白姑娘回来了?"守夜的小厮阿福从门房里探出头,睡眼惺忪地问道。
"嗯,你去睡吧。"连霜压低声音,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塞给他,"明日不必早起,我已同妈妈说过了。"
推开房门,连霜刚踏进房间,便察觉异样——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她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发间的银簪。那是她唯一的防身之物。
"谁?"她低声喝道,声音绷紧如弦。
"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内室传来,连霜眉心猛地一跳。她快步绕过屏风,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正站在她的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景樾?"连霜难以置信地轻呼,手中的银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连霜冷静下来,弯腰拾起银簪,重新插回发间。"王爷深夜造访醉仙楼,若被人看见,恐怕不妥。"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不知有何贵干?"
景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近几步。连霜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沉水香混合着夜露的气息,不由得后退半步。
"你怕我?"景樾停在她面前两步之遥,眉头微蹙。
连霜别过脸去:"王爷说笑了。奴家只是不解,堂堂靖王为何要夜闯歌姬闺房。"
"我来是警告你,"景樾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近日不要出门,尤其不要接任何达官显贵的邀约。"
连霜一怔,转头看他:"为何?"
景樾冷哼一声,“刑部的猎犬都嗅到西市了。”
连霜捏紧手中香囊,丝缎上并蒂莲的绣纹硌着指腹:“王爷漏夜前来,就为说这个?”她抬眼,烛光在眸底跳成两簇冷焰,“凤仪殿起来大火,全城搜捕的诏令贴满大街小巷,您觉得我还能出门?”
“香囊里的西域火油,醉仙楼后院的松香桶,”景樾指尖划过她颈侧,停在随呼吸轻颤的血管上,“人证物证今夜就会钉死你。”他猛地掐住她下颌逼至镜前,“猜猜明日菜市口的百姓,会怎么骂你这‘弑杀储君’的妖女?”
连霜忽然笑出声:“所以王爷是来救我的?”她突然反手扣住景樾腕脉,袖中薄刃抵上他腰腹,“不如谈笔交易!我替你扳倒昭贵妃,你保我活命。”
景樾钳住她手腕狠掼向妆台!胭脂水粉倾泻如血,连霜后腰撞上黄铜镜框,喉间漫开腥甜。
“交易?”景樾染着蔻丹的指尖擦过她破裂的唇角,沾起一抹殷红碾碎,“阶下囚也配谈条件?”他扯开衣襟,锁骨下狰狞箭伤还在渗血,“这处拜你所赐的伤,就是你的筹码?”
前日在逃离时被一名侍卫发现,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暗中出手,替她挡了一箭。
当时夜色太深,她没看清那人是谁。
可现在,她盯着景樾的眼睛,忽然明白了。“那夜在御花园,是你。”她嗓音微哑,“你看见我了,却没有揭发我。”
“不然还有谁能救你?别再擅自行动。”他嗓音冷冽,“下一次,我不一定救你。”
“看清楚了,”景樾气息喷在她耳后,“只要本王松手,你连谈价的机会都没有。”箍在她腰间的手如铁钳,“现在告诉我,你拿什么换命?”
“拿我知道的昭贵妃秘辛。”她盯着景樾骤缩的瞳孔,“比如她寝殿暗格里的北狄王金印,比如她腹中三个月的孽种...根本非龙种!”这三年,她可没闲着!
“想当执棋人?”房门隆隆闭合,最后一丝光缝里飘来他的冷笑,“先活过这个月吧。”
雨点子砸在靖王府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玄七和墨九两个脑袋挤在门缝边,四只眼睛黏在回廊尽头,活像两只等食的狸花猫。
“赌三两银子,”玄七捅捅墨九腰眼,“主子回来时袍角肯定沾着醉仙楼的胭脂味。”
墨九把嘴里叼的草梗“呸”地吐进雨里:“老子赌五两!那姑娘昨儿弹琴时,主子盯着人家发髻上的玉簪,眼珠子都快掉琴弦上了!”
话没说完,玄七突然抽着鼻子往主子常坐的太师椅底下钻,屁股撅得老高。墨九抬脚就踹:“发什么瘟?”
“找话本子!”玄七从椅垫缝里拽出本皱巴巴的《冷面王爷俏逃妃》,封面被茶水渍晕染得姹紫嫣红,“第三十八回——‘雨夜救美,王爷亲自接回府’!你看这段!”手指头戳着书页直哆嗦,“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墨九抻脖子一瞧,书里正写着:【“收拾东西。”萧王玄色大衣...】他倒抽一口凉气:“主子该不会偷摸背过词儿吧?”
两人脑袋正凑在一处嘀咕,门“哐当”一声被狂风撞开。景樾立在门口,夜行衣湿得能拧出水来,左袖三道爪痕撕裂处,半幅藕荷色轻纱正缠在精铁护腕上飘飘荡荡。
玄七墨九“嗷”一嗓子蹦起来,一个假装擦桌子,一个猛擦弯刀,刀面映出玄七挤眉弄眼的口型:“瞧见没!定情信物!”
景樾解大氅的手顿了顿,缠着轻纱的护腕“当啷”砸在玄七刚擦净的桌上:“查清楚,醉仙楼哪个姑娘用杏花汁染的纱。”
墨九抻着脖子瞅那轻纱,突然“噗嗤”乐了:“主子,这料子叫‘软烟罗’,全京城只有白音姑娘裁了做里衣...”话没说完被玄七狠踩一脚。
景樾解衣带的指头僵在半空。墨九还在嘟嘟囔囔翻话本:“您看这段!‘王爷攥着姑娘的贴身小衣...”
“墨!九!”景樾的声音像淬了冰碴子。
玄七一把捂住墨九的嘴,干笑着打圆场:“主子别听他胡吣!这小子昨儿巡夜摔了脑袋...”话音未落,墨九突然从裤腰里又拽出本《霸道王爷的替身小逃妻》,翻得哗哗响:“真真的!您看第四回——‘王爷冒雨寻人,拾得佳人罗袜’...”
景樾额角青筋跳了跳,缉捕令“啪”地甩在话本封面上。墨九缩着脖子偷瞄,突然瞪圆了眼:“主子您袖口!”
玄七顺着望去——景樾湿透的衣袖缘,赫然印着半个淡粉唇印,胭脂膏子混着雨水洇开,像雪地里落了瓣梅花。
死寂中,墨九的嘴比脑子快:“第三十六回!‘冷面王袖藏胭脂痕...’嗷!” 被玄七一肘子捅在腰眼。
“看来你们很闲。”他忽然扯唇一笑,惊得玄七墨九齐刷刷后退三步!“去把《大周刑律》抄三百遍。”剑鞘“哐当”扫落满桌话本,“抄不完。”靴尖碾过《替身小逃妻》的封面,“就去护城河捞你们的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