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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热牛奶、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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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很久之后,顾昀还靠在冰冷的警车上,腿有点发软。夜风卷着烟尘和冰粒吹过来,他却感觉不到冷,心里那阵后怕的余波还在嗡嗡作响。
不是他。没事。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像含着一块救命的糖。
周围的喧嚣渐渐平息,消防车开始撤离,围观的人群也散了。顾昀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才感觉真实感一点点回到身体里。他转身上车,发动引擎,却不知道该往哪开。
回家?睡不着了。
去画室?太晚了,而且……以什么理由?
他握着方向盘,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后,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把车开向了那个老小区。
车停在熟悉的楼下。三楼那个窗户还亮着灯,暖暖的光晕在寒夜里显得格外醒目。他果然没睡。
顾昀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看着那扇窗户,心里天人交战。上去?说什么?说我被吓傻了所以跑来确认你活着?太蠢了。
但他就是没法踩下油门离开。那种差点失去什么的恐慌感太真实了,他需要一点更实在的确认。
最终,他还是下了车,走进了楼道。
站在那扇深绿色的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门。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有点心虚。
门几乎立刻就被拉开了。好像里面的人一直就在门后等着。
沈聿站在门口,还是穿着那件宽大的毛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外套,头发有点乱,脸上带着清晰的担忧和没散尽的睡意。他看到顾昀,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紧张了。
“……你真来了。”他声音有点哑,侧身让开。
顾昀走进去,画室里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空气里飘着一点淡淡的……牛奶味?
“我……正好路过,”顾昀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眼神躲闪,“看你灯还亮着……”
沈聿没戳穿他,只是默默关上门,走到那个小厨房区域。顾昀这才看到,那个旧电磁炉上正坐着一个小奶锅,里面热着牛奶,快要沸了。
沈聿手忙脚乱地关掉电源,把牛奶倒进两个马克杯里,递了一杯给顾昀。动作依旧有点笨拙,但比之前熟练了点。
“……压惊。”他低声说,耳朵有点红。
顾昀接过那杯滚烫的牛奶, warmth 瞬间从杯壁传到掌心,一路烫进心里。他吹了吹气,小口喝着。牛奶里好像加了点蜂蜜,甜丝丝的。
两人都没说话,就站在乱糟糟的画室中间,捧着牛奶杯,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又透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
“刚才……吓到了?”沈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眼睛看着杯子里晃动的牛奶。
顾昀老实承认:“嗯。以为是你这儿出事。”
沈聿沉默了一下,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老城区,电路老化。常有的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昀听出了一丝习以为常的无奈。这个人,好像一直生活在各种不确定和风险里,却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接受了。
顾昀心里不是滋味。他放下杯子,目光扫过画室。那些完成和未完成的画作堆在一起,墙角那幅盖着布的画依旧神秘。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聿左手那块还没拆的纱布上。
“手……快好了吧?”他问。
沈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点了点头:“嗯。”
“以后……”顾昀斟酌着词句,“还是注意点安全。颜料、松节油什么的,都是易燃品,尽量别堆太多。电线也检查一下。”
沈聿听着,没反驳,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抬起头,看着顾昀,眼神里带着一点奇怪的光。
“……你,”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刚才……很怕?”
顾昀没想到他会直接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有点狼狈地低下头,盯着地板上一块干涸的颜料渍:“废话。换你你不怕?”
沈聿没说话。过了几秒,顾昀感觉到他往前走了一小步,离自己近了一点。
然后,他听到沈聿用那种很低、很认真的声音说:“……下次。先打电话。”
顾昀猛地抬起头。
沈聿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笨拙的承诺意味:“我手机……不静音了。”
就这一句话,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又痒又麻。顾昀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用力眨了下眼睛,扯出一个笑容:“行。你说的。”
牛奶喝完了。夜也深了。
顾昀知道自己该走了。他放下杯子,搓了搓手:“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沈聿点了点头,没说话,送他到门口。
顾昀拉开门,冷风灌进来。他跨出门槛,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
“沈聿。”
沈聿站在门内,暖黄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
“以后……”顾昀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或者……只是觉得一个人待着没劲,都可以找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随时。”
沈聿定定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抿了抿唇,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嗯。”
门轻轻关上。顾昀站在楼道里,听着里面反锁的声音,心里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被拒绝,反而充满了某种柔软的、踏实的东西。
他下楼,走到车边,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灯光还亮着,在窗户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安静的身影。
他笑了笑,开车离开。
第二天是周六。顾昀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昨晚的惊吓和情绪起伏耗光了他的精力。他摸过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消息。
他有点失落,又觉得正常。那人能答应手机不静音已经是巨大进步了,还能指望他主动发消息吗?
他爬起来,给自己煮了碗面,一边吃一边刷手机。本地新闻推送了昨晚老城区煤气爆燃的后续,所幸无人伤亡,只是虚惊一场。他松了口气,随手划掉。
吃完面,他正琢磨着是宅一天还是出去逛逛,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疑惑地接起来:“喂?”
“请问是顾昀顾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是,您哪位?”
“顾老师您好,冒昧打扰。我是‘青禾美术馆’的策展人,姓林。我们馆近期正在筹备一个关注本土青年艺术家的公益画展,主题是‘城市记忆与新生’。我偶然看到了市一中那面墙画,非常喜欢,想联系一下创作者沈聿先生,但通过学校那边没能拿到联系方式,辗转才问到您这里……”
顾昀愣住了。美术馆?画展?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您说……画展?”
“是的,”林女士声音带着笑意,“沈先生的风格非常独特,充满力量感和希望感,和我们这次展览的主题非常契合。我们想邀请他参展,不知道他是否感兴趣?能否麻烦您帮忙询问一下,或者提供一下他的联系方式?”
顾昀的心跳加快了。这简直是……峰回路转!
他强压住激动,尽量平静地回答:“好的林女士,我可以帮您转达。至于联系方式,我需要先问过他本人才能给您,抱歉。”
“理解理解!”林女士连忙说,“那太感谢您了!这是我的电话,静候佳音!”
挂了电话,顾昀握着手机,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猛地跳起来,兴奋地挥了下拳头!
美术馆!画展!这可不是学校墙画那种带点“任务”性质的工作,这是真正的、进入专业视野的机会!是对沈聿才华最直接的肯定!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沈聿。他点开微信,手指飞快地打字,删删改改,觉得文字说不清楚,又觉得打电话太突兀。
最后,他决定直接过去。
他换好衣服,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路上经过一家甜品店,他还停下来买了一块看起来卖相很好的芝士蛋糕。
车开到楼下,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抬手敲门。
这一次,门开得很快。
沈聿站在门后,似乎正在画画,手上还沾着新鲜的蓝色颜料。看到顾昀,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怎么……”他话没说完,目光落在顾昀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子上,愣住了。
顾昀笑着把蛋糕递过去:“给你。好消息的庆祝品。”
沈聿迟疑地接过盒子,眼神里满是困惑:“……什么?”
“美术馆!”顾昀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有个美术馆的策展人,看到了墙画,特别喜欢!想邀请你参加他们的公益画展!”
他语速很快地把林女士的话复述了一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聿,期待着他的反应。
沈聿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困惑,慢慢转变为惊讶,然后是……一种复杂的、难以置信的怔忡。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但无法消化这个消息。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手,又看看那个精致的蛋糕盒子,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顾昀察觉到他反应不对,不是预想中的高兴,反而像是……不知所措?“你不愿意?还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沈聿沉默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看向顾昀。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冷淡或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脆弱的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慌?
“……我?”他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画展?”
“对啊!”顾昀用力点头,“你的画那么好,本来就该让更多人看到!这是好事啊!”
沈聿却往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蛋糕盒子的提手,勒出深深的印痕。
“……不行。”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为什么不行?”顾昀不解,上前一步,“这是个多好的机会!那个林女士听起来很专业,是真的欣赏你的画!”
沈聿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身体微微绷紧,又变回了那个受到惊吓、想要缩回壳里的状态。
顾昀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兴奋慢慢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一丝焦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沈聿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和害怕?
“沈聿,”他放软了声音,试图沟通,“你在担心什么?是觉得麻烦?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沈聿忽然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向墙角那幅被布盖着的画,声音沙哑地打断他。
“……不够好。”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
“……那些。拿不出手。”
顾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幅被遮盖的画,心里猛地一沉。他忽然明白了。
沈聿不是在拒绝机会,他是在拒绝他自己。那段他不愿提及的过去,那幅可能承载着他最深伤痛和挣扎的画,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他牢牢困在了自我否定和恐惧里。
他认为自己“不够好”,认为自己的其他作品“拿不出手”,不配登上那样的舞台。
一种细密的、心疼的情绪缠绕上顾昀的心脏。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浑身写满自卑和抗拒的男人,想起他画笔下的绚烂星空和蓬勃生命,想起他冰冷外表下的笨拙关心和那句“我陪你”。
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被自己的过去困住了脚步。
顾昀深吸一口气,没有试图再去说服或鼓励。他只是走上前,非常轻地、握住了沈聿那只没有沾颜料的手腕。
手腕冰凉,微微颤抖着。
沈聿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想挣脱。
顾昀没有松开,也没有用力,只是稳稳地握着,传递着一点微不足道的 warmth 和力量。
他看着沈聿躲闪的眼睛,声音平静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
“不看过去。”
“就看现在。”
“你画的墙,很好。他们看到了,想来请现在的你。”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