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5、静庐春深 ...
报告厅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悄然合拢,将京市午后的喧嚣与方才那场微妙的情感交锋尽数隔绝。
门外,春末的风已裹挟着十足的暖意,轻轻拂面而来,风中飘散着柳絮和不知名的花香,悄然驱散了室内残留的激光笔微尘与人群聚集的温热气息。
沈知时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林叙的脚步稳稳地跟在自己身侧。
那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流露出一种全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宛如春冰化后溪流自然交汇,无声却坚定。
两人并肩走在研究所通往主干道的林荫路上。
阳光正好,透过层层叠叠嫩绿的新叶,在洁净的路面上筛下细碎而跃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抽枝散叶的蓬勃气息,甜香与青涩交织。沈知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偶尔侧过头,目光轻轻掠过身旁的林叙。
林叙仍习惯性地微垂着眼帘,但眉宇间那份长久以来的沉郁与小心翼翼的克制,似乎被这和煦的春风温柔地拂去了些许。他下颌的线条在柔和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仿佛内心某种枷锁正在悄然松动。
“接下来什么安排?”沈知时率先打破这片宁静却充盈着默契的氛围,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原本的计划是与林叙一同搭乘傍晚的航班返回H市,好好享受几天难得的闲暇,或许……也能趁此机会,了结一些悬置已久的心事。
林叙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过头来看他。
镜片后的眼神清澈,却含着一丝歉意:“京市这边……古建研究所那边有个紧急任务。他们新接手的一个濒危石窟寺,数字化建模和风险初评遇到了瓶颈,数据解读方面,指名希望我过去协助几天。”
春日的阳光落在他刚刚拆掉石膏的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痕迹几乎融入肤色,象征着束缚的解除与新生的开始。
沈知时眼中的光芒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旋即又被理解和包容的笑意取代:“石窟寺?那确实非你不可。他们眼光很准。”
他顿了顿,语气刻意放松,“需要多久?”
“大概一周左右。”林叙注视着沈知时,又轻声补充道,“我会尽快处理完。你……”
“我按原计划回H市。”
沈知时接口道,笑容依旧明朗,眼底却掠过一丝更深沉的情绪,“正好回去看看奶奶。
她念叨我好久了,说园子里的海棠今年开得极好,催我回去赏花呢。”他语调轻快,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归家探亲,春日赏景。
然而,林叙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沈知时提及“奶奶”时,那轻快语气下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以及那份刻意轻松背后的沉甸甸的分量。
他想起那晚沈知时袒露的、被“完美”枷锁紧紧束缚的痛苦。林叙的心口不由得微微发紧,泛起细密的疼。
“嗯。”林叙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追问,只是脚步不自觉地更靠近了沈知时一些,肩膀在行走间轻轻碰触了一下,传递着无声却坚实的支持,“路上小心。替我……向奶奶问好。”
“好。”沈知时侧过头,对上林叙沉静却蕴含着暖意的目光,心中那点因分别而生的失落瞬间被熨帖平整,“你也是,注意休息。手刚好利索,别太勉强自己。”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重获自由的手腕上,语气里的关切自然流露。
“知道。”林叙轻轻颔首,唇角微弯,勾勒出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两人在研究所门口道别,林叙坚持不用沈知时送。
沈知时站在原地,望着林叙乘坐的车子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最终消失在霓虹初上的街角,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车窗外的京市华灯璀璨,喧嚣繁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冰凉的手机边缘。
奶奶温和却极具力量的话语仿佛又一次在耳畔响起。是时候回去了,有些盘根错节、深入肌理的藤蔓,需要以最坚定的决心和最信任的利器,去彻底斩断。
H市的空气浸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润。
一下机,湿润的水汽便温柔地包裹上来,夹杂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芬芳,与北方干燥明朗的气息截然不同。
司机早已等候在接机口,恭敬地接过行李:“沈先生,老夫人吩咐直接回静庐。”
车子平稳地驶离机场,融入H市春末午后慵懒的车流。窗外,梧桐树荫浓密如盖,街角巷尾的花圃里,杜鹃、月季开得如火如荼,绚烂夺目。
车辆渐渐驶离市区,沿着蜿蜒的环湖公路前行。两旁是连绵起伏、绿意盎然的茶山,一畦畦茶树修剪得整齐划一,犹如绿色的波浪。
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宛若一幅精心绘就的水墨长卷,清雅静谧。最终,车子在一片波光潋滟的湖畔缓缓停下。
眼前是一座隐于闹市之外的私家园林。粉墙高耸,黛瓦飞檐巧妙地掩映在葱郁的古木与繁盛如云的海棠花丛之后。门楣上悬着一块朴素的乌木匾额,上书“静庐”二字,笔力遒劲沉稳,透着岁月的积淀。
司机上前,轻轻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扉,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吱呀声。沈知时迈步而入,刹那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被时光温柔包裹的静谧时空。
园内曲折的回廊依水而建,木质廊柱散发着淡淡的桐油清香。清澈见底的池水宛如明镜,倒映着湛蓝的天空、舒卷的白云和廊檐上那些精巧繁复的木雕花窗。
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在碧绿圆润的睡莲叶下悠然自得地游弋,尾鳍摆动间,搅碎一池静谧的倒影,荡开圈圈涟漪。
嶙峋奇特的太湖石假山点缀其间,石上覆盖着厚厚的、茸茸的青苔与蕨类植物,更显苍古幽深。有潺潺的流水声自山石深处隐约传来,似有若无,更为这方天地增添了几分生机与灵动。
园子虽不甚阔大,却处处透着匠心独运,移步换景,意趣无穷。一草一木,一石一水,皆浸润着时光的温润与主人不凡的雅致。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湿润的水汽,还有那似有若无、浮动缥缈的海棠甜香,沁人心脾。
沈知时沿着回廊缓缓向里走去,脚步不自觉地放得轻了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沉淀了百年的宁静。
行至临水的一处敞轩,他看到了那个刻印在记忆深处的熟悉身影。
朱桂香正安然坐在一张藤编的圈椅里,手中捧着一只素雅温润的紫砂小壶,正慢慢啜饮着。
她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墨绿色香云纱旗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纱开衫,银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整洁的发髻。
面容虽清癯,却不见衰颓,一双眼睛明亮而锐利,透着一股历经漫长岁月沉淀后特有的通透与威严,恰似园中那株历经风霜却愈发虬劲苍古的老梅。
轩外是一方小小的荷塘,新生的荷叶才刚舒展开来,嫩绿圆润,亭亭玉立。几支早早绽放的粉荷在午后温柔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姿态婀娜。
“奶奶。”沈知时唤了一声,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久别重逢的孺慕与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
朱桂香闻声抬头,看到孙子的瞬间,脸上那份惯常的严肃顷刻间冰雪消融,绽出一个无比温暖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盛满了笑意:“知时!奶奶的乖孙,可算到了!快过来,快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壶,朝着他急切地招手,眼神里满是期盼。
沈知时快步走过去,依言在奶奶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奶奶立刻拉过他的一只手,双手紧紧握着,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庞,眉头微微蹙起:“瘦了!脸色瞧着也不够红润。是不是又没日没夜地熬那个项目了?还是你爸妈那边……又给你添堵了?”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一切掩饰。
沈知时心中一暖,反手轻轻握住奶奶微凉却依旧干燥有力的手,摇了摇头:“项目很顺利,刚在京市开完发布会,各方面的评价都很好。就是……后续事情多了些,有点乏了。”
他选择避重就轻,不愿让奶奶过多担忧。
“乏了就好好歇着!到了奶奶这儿,就什么都别想了。”奶奶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目光却依旧敏锐,“你妈前两天倒是给我打电话了,拐弯抹角地打听你项目结束后是不是要回研究所,话里话外还是想让你赶紧结婚,好像结了婚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你绑回去接手家里那些生意似的!还想着让我也劝劝你,张口闭口就是他们那套‘人生规划’,生怕你飞出手掌心似的!”
奶奶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凛然的怒意和不屑,“我直接给她撅回去了!”
沈知时心头猛地一震,倏然抬眼看向奶奶。
奶奶轻哼了一声,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我跟她说,‘周雅茹,知时是我孙子,不是你们两口子精心打造出来、摆在橱窗里供人评头论足的展品!’他寒窗苦读二十几载,靠自己拼出如今这番成就,难道连自己想走什么路、想和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没资格决定?非得按他们画好的格子,一步不能错地跳下去才叫‘成功’?才叫‘光宗耀祖’?简直是荒谬至极!奶奶厉害吧!”
“可厉害了。”
轩外潺潺的流水声仿佛也在这掷地有声的话语间屏息了一瞬。
“还有沈明远!”奶奶提到自己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我生的儿子我心里清楚!他那点心思,无非是想用儿子的‘听话’和所谓的‘成就’来证明自己教子有方,证明他铺的路就是康庄大道!自私!狭隘!”
“他年轻时被他爹管得喘不过气、叫苦连天的滋味,自己都忘干净了?如今倒好,想叫我大孙子也重新尝一遍!真不知是谁给他的这份底气!”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看向沈知时的目光重新充满了慈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人生积淀的哲理:
“知时,你听奶奶说。奶奶活到这把年纪,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名利、地位、旁人嘴里吹捧的‘成功’,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是虚头巴脑的身外之物!人这一辈子,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最要紧的,说到底就是两件事:一是问心无愧,俯仰之间对得起天地良心;二是活得开心自在,由心而发,不为外物所役,不为他人所困!”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样子好不好看,那是穿给别人瞧的,自己穿着舒服,能走得稳、走得远,那才最要紧。”
她紧紧握着孙子的手,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这毕生领悟的信念稳稳地注入他的心田:“你做的那个保护古城、保护老祖宗留下的宝贝疙瘩的事,奶奶不懂那些复杂的机器和算法,但奶奶心里跟明镜似的!那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是给后人留根、留念想的大功德!是真正有价值、有大意义的事!再说了,咱们家,你就是不工作躺着养你几百年都不是问题,挣多少钱算够。”
“就算他们给你金山银山,那也得你自己有真本事才接得住、立得稳、守得住!你是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凭自己的心血汗水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别听他们那些虚头巴脑的屁话!”
“至于你爸妈那边……”奶奶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家族威严,“你完全不必担心!只要有奶奶在一天,他们还翻不了天!你爸要是再敢拿‘断绝关系’这种混账话来压你、逼你就范,你让他直接滚到我面前来说!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在他老娘面前,把这混账话再给我吐一遍!”
“奶奶……”沈知时喉头猛地哽住,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与酸楚,瞬间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堤防。
在父母那里承受的所有无形压力、那些量身定做的枷锁以及由此产生的自我怀疑,在奶奶这番毫无保留的全力撑腰、透彻世情的智慧开解和强大的精神庇护面前,顿时显得如此渺小与无力。
他仿佛一艘在风浪中漂泊已久的小船,终于驶回了平静温暖的港湾,眼眶瞬间红了,鼻尖控制不住地发酸,视线变得模糊。
“哎呦,奶奶的乖孙,”朱桂香心疼得不得了,连忙伸出双臂,将孙子揽近一些,像他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放得极柔极缓,充满了抚慰的力量,“不怕,不怕啊。奶奶在这儿呢。奶奶这儿,永远是你的家,是你随时可以回来。就算……就算哪天奶奶真不在了,也早给你留足了后路,让你想飞就能振翅高飞,想歇就能安心歇息。”
“奶奶,您别乱说……”沈知时的声音带着哽咽。
奶奶捧起他的脸,目光慈爱而无比坚定:“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喜欢什么人,就大胆地去喜欢。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图的就是个‘值得’二字。只要你自己摸着心口,觉得对得起良心,觉得做得开心、活得踏实痛快,那比什么都强!其他的,天塌下来,有奶奶先给你顶着!”
沈知时将头轻轻靠在奶奶坐着的藤椅扶手上,感受着老人身上传来的、令人无比安心与宁静的温度和力量。那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庇护。
轩外,春末的暖风轻柔地拂过荷塘,带来新荷初绽的清香与海棠盛放的甜馥,交织在空气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斑,时光仿佛在此刻慢下了脚步。
潺潺的流水声像世间最温柔、最古老的歌谣,涓涓流淌,一点点抚平了他心头的褶皱与深藏的疲惫。
良久,沈知时抬起头,眼睛还泛着红,但眼神已经褪去了迷茫与挣扎,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并多了一种破土而出般的坚定。
他看着奶奶慈祥而充满智慧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奶奶,我……遇到一个人。”
朱桂香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了然与欣喜的笑意,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有满满的鼓励与关切的好奇:“哦?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家这么出色、眼光这么高的孙子动了心?”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对孙辈终身大事最本真的关怀,“快跟奶奶细细说说,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是做什么工作的?性子好不好?待你好不好?”
沈知时脸上的温柔笑意微微凝滞了一瞬,随即化作一抹带着些许歉然却又无比坦然的弧度。
他注视着奶奶充满期待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丝毫的犹豫或闪躲:“奶奶,不是女孩子。”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清晰地、准确地落入奶奶的耳中,给予她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继续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与坦诚:“是个……男孩子。他叫林叙。”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轩外原本作为背景音的潺潺水流声,风吹过新叶的沙沙声,似乎都被无限放大,清晰可闻。
朱桂香脸上那慈祥而期待的笑容凝固了。
那双阅尽世情、明亮锐利的眼睛里,清晰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与震惊。她握着沈知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孙子,嘴唇微张,仿佛需要再次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这出乎意料的话语。
沈知时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也漏跳了半拍,胸腔内微微发紧。但他没有回避奶奶那审视的、带着惊诧的目光,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可能的风暴,或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而,预想中的震惊怒吼、连声质问或是失望叹息并未降临。
那丝强烈的错愕在朱桂香眼中停留的时间极短,短得如同荷塘水面上一只蜻蜓点水掠过后泛起的涟漪,很快便消散开去。
她只是微微张着嘴,愣了片刻,随即,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迅速沉淀、转化,从最初的震惊,转为一种深沉的、快速的思索,最终化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带着无限包容与试图理解的平静。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春日园中所有的清新空气都吸入肺腑,用以平复心绪。
她的目光缓缓从沈知时脸上移开,投向轩外那几支在午后微风中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粉荷。新生的荷叶碧绿如玉,舒展着生命的活力,荷花娇嫩,蕴含着无限的柔韧与希望。
时间在这流水声、风声与老夫人无声的消化与思考中静静流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沈知时几乎能听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朱桂香才慢慢地转回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孙子。
她的眼神里不再有丝毫错愕与不解,反而比刚才更加柔和,充满了一种历经沧桑岁月洗礼后的明澈与通达。
她轻轻拍了拍沈知时的手背,声音比方才似乎低哑了一些,却异常清晰平稳:“是……男孩子啊。”
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自然地接受这个信息,“林叙……听着是个好名字。念着挺干净。”她甚至极力让语气带上了一丝打趣的口吻,试图缓和气氛,“那……下次他来家里,奶奶可得让厨房多备些饭菜,男孩子嘛,胃口总归要大些的,不能怠慢了。”
沈知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奶奶……您……”
朱桂香抬起另一只手,温和却坚定地止住了他后面可能出口的解释或道歉的话。她的目光温和而专注地注视着他,带着鼓励与倾听的意味:“知时,你刚才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跟奶奶好好说说。奶奶想听,仔细地听。”
沈知时看着奶奶平静却带着鼓励与包容的眼神,心中那块高悬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温煦的春风得以涌入。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提及心上人时自然的温柔笑意重新凝聚在眼底,声音里带上了回忆的暖色和不易察觉的珍视:“他……叫林叙。性格很安静,话不多,但心思特别细腻,也很温柔,只是不太擅长表达。专业能力特别强,是我们这个领域里顶尖的专家,是能让古建筑‘会说话的数据’真正开口的解读者。他知道我今天回来看您,特意嘱咐我,一定要代他向您问好。”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和深切的心疼:“他……小时候经历过很多……很不好的事情。过得非常辛苦,像一棵石缝里没人留意、独自挣扎的小草,总是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别人的负担。但他……他没有被那些苦难打倒,没有变得怨天尤人或者愤世嫉俗,反而在那些风雨霜雪里,咬着牙,一个人默默地、倔强地,长成了一株特别坚韧、特别清正、特别好的……嗯,”
他思索着恰当的比喻,“就像您园子里那几杆临风的竹子,风霜雨雪压不垮,自有其铮铮风骨,也自有其盎然的生机与绿意。”
朱桂香静静地听着,目光温和得像一泓温暖的泉水。当听到“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负担”时,她眼中闪过清晰而真切的心疼与怜惜,眉头也心疼地微微蹙起。
“他……不太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太敢轻易相信……有人会纯粹地喜欢他这个人本身,而不是因为他能做什么事,或者他看起来有多么‘懂事’和‘省心’。”
沈知时想起林叙平静叙述过往时眼底深藏的脆弱,想起他在报告厅里因旁人邀约自己而下意识蜷缩起的手指,心口泛起密集的疼痛,声音也不自觉地低沉下来,充满了保护欲,“但我……我想让他知道,他不是多余的。在我这里,他非常重要,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重要。我想……好好护着他,给他一个安稳可靠的依靠,让他往后的日子,都只有春日暖阳般的和煦,再也不要经历冬日刺骨的冷雨。”
沈知时望着奶奶,眼神里带着一丝寻求最终认同的忐忑,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和赤诚滚烫的爱意:“奶奶,我喜欢他。不是一时兴起,是认认真真地想和他在一起,相互扶持着,并肩走下去。”
轩内再次陷入一片安静的沉默之中。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将整个敞轩映照得明亮而温暖,光影斑驳。
只有轩外潺潺不断的流水声,和空气中暗暗浮动的花香。光晕在朱桂香银白的发丝上跳跃闪烁,仿佛时光沉淀下的碎金。
朱桂香久久地、深深地凝视着孙子。
他的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紧张,有深切的期待,但最深处的,是那份她从未在他谈论父母所安排的前程时看到过的、灼灼发亮、坚定不移的决心和赤诚滚烫的爱意。这份光芒,如此纯粹,如此强大,不容忽视。
良久,朱桂香缓缓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叹息里,似乎承载了对世事无常、人心百态的深沉了然,有对孙子这份超出世俗常规却真挚无比的选择的深深尊重与理解,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豁然开朗般的释然与欣慰。
她伸出手,不再是轻轻的拍抚,而是用那双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温暖、干燥、有力的手,紧紧地将沈知时的手包裹住。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池水的石子,清晰地、带着深沉回响地,一字一句敲打在沈知时的心上:“傻孩子。”
她的目光慈爱而无比坚定,带着一种超越世俗成见的豁达与人生智慧:“喜欢一个人,是男是女,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那个人值不值得你喜欢,能不能让你一想起他来,心里头就暖洋洋、亮堂堂的?能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满心欢喜地对他好,也能踏踏实实、安心自在地接受他对你的好?两个人能不能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相互疼惜,在这纷扰嘈杂的世上,把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情有义?”
“你刚才说的那些,他小时候受的苦,他的坚韧,他的好,他在你心里的那份重量……”朱桂香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睿智光芒,“奶奶都一字一句听进心里去了,奶奶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心疼他,也是真的珍视他。”
“能让我家知时这么心疼、这么想护着,这么笃定地说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人,必定也是个心地纯善、骨子里透着韧劲儿和正气、值得好好对待、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孩子!是竹子还是花,是男孩还是女孩,在真心实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沉如海的慈爱:“记住奶奶的话:真心换真心,是这人世间最硬最朴素的道理,比黄金还要贵重千倍万倍! 你喜欢他,就大大方方地去喜欢,掏心掏肺地去对他好!别学你爸妈那一套,把什么感情都算计得斤斤两两,把活生生的人都捆绑得透不过气!只有用真心待人,才能换来真心相待,感情才能扎下根,才经得起往后人生的风吹雨打!”
“至于其他的……”朱桂香眼中再次闪过那抹历经风霜洗礼后留下的傲然与守护的决心,“有奶奶这把老骨头在,天塌不下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规矩、那些吃饱了撑着的闲言碎语,要是敢飘到你们面前来碍眼,奶奶第一个拿大扫帚把它们统统扫进垃圾堆里去!”
“你只管放宽心,踏踏实实地去爱你真心想爱的人,去做你真心想做的事。奶奶就盼着,你们俩啊,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和和美美,开开心心地把这小日子过好,过得有滋味。”
暮色尚未真正降临,但春末午后的阳光已开始变得愈发温柔金黄,为静庐披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敞轩里暖意融融,茶香与花香袅袅交织。一直安静侍立在回廊外的保姆阿姨此时笑着走进来,轻声软语地提醒道:“老夫人,先生,厨房那边来人问了,清蒸的鲈鱼是现在准备下锅蒸上,还是再略等一等?老爷子早上特意去湖边钓回来的那条,鲜活得很呢。”
朱桂香这才恍然从深谈中回过神来,笑着对沈知时说:“瞧我,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时辰。你爷爷啊,听说你今天要回来,天还没亮透就扛着鱼竿去湖边守着了,就为了给你钓条最新鲜最肥美的鲈鱼尝尝鲜。这会儿准是又溜达到隔壁老王家下棋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奶奶特意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几样小菜,尤其是这清蒸鲈鱼,火候最是要紧,耽误不得。今晚务必留下来吃饭,好好陪奶奶说说话,也等等你爷爷,他回来见着你,准保高兴得合不拢嘴。”
沈知时紧紧回握着奶奶那双温暖而包容的手,眼眶再次抑制不住地湿润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这世间最珍贵、最强大的祝福与庇护。这份来自血脉至亲的无条件接纳与充满智慧的深刻开解,将化为他心底最坚实、最温暖的基石,支撑着他,让他从此可以毫无畏惧、坚定不移地走向林叙,将那份早已在心底汹涌澎湃、按捺不住的心意,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全然交付出去。
【小剧场】
林叙:(连打两个喷嚏)不是谁在念叨我?
唐小棠:不是吧,不是吧,骂人这么快应验吗?
沈知时:有没有可能是我在想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5章 静庐春深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