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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情敌又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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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庄的夜晚,静谧得只剩下山风掠过松针与枫叶的连绵沙沙浅唱,以及草丛深处偶尔响起怯生生的几声秋虫呢喃。
没有公主府那精确到刻漏的滴答声提醒着时光流逝,也没有京城那永不熄灭的市井喧嚣。
时间仿佛被山间的清露浸透,变得粘稠而缓慢,悠长得让人心安。
或许是山林间沁人心脾的草木清气涤荡了心尘,或许是身侧之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带着令人沉沦的魔力。
沈清弦竟难得地一夜无梦,沉沉睡至天光微熹。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她便习惯性地向身侧探去,指尖却触及一片微凉的锦褥。
心中微微一紧,她骤然睁眼,撑起身。
目光急切地扫过略显空荡的床榻,随即被窗前的身影攫住。
是萧华棠。
她只穿着一件素白柔软的丝质中衣,墨玉般的长发未经束缚,如瀑般随意披散在纤薄的肩背上。
她正轻轻推开半扇支摘窗,倚在窗边,凝望着窗外。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一层轻薄柔曼的鲛绡,浸润着远处青黛色的山峦和近处染着秋意的林木,将一切都渲染得朦胧而诗意。
熹微的晨光穿透薄雾,为她单薄柔美的背影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静谧得如同一幅丹青妙手的水墨仕女图。
沈清弦的目光胶着在那抹晨光中的剪影上,一时竟忘了动作。
“殿下?” 守在门外耳房内、早已起身的贴身侍女兰茵听到动静,隔着门帘轻声探问,“可是要起身了?”
沈清弦这才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嗯。”
轻微的声响惊动了窗边的人,萧华棠徐徐回过头来。
晨曦的光晕柔和地勾勒着她精致流畅的侧脸线条,褪去了平日里的明艳张扬。
此刻的她,眉眼间蕴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恬静笑意,如同初绽的带露山茶。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和柔软,“山里寒气重些,怎不多睡会儿?”
她目光在沈清弦微敞的中衣领口停顿了一瞬,自然地走过来,顺手替她拢了拢衣襟,指尖不经意擦过锁骨处的肌肤,
“我让兰茵她们准备了山野的清粥小菜,用后山的碧粳米和庄子里现摘的野菜做的,一会儿就送来。
你尝尝,这别庄的井水清冽甘甜,熬出的粥格外绵软清香。”
她的语气如此自然寻常,就像他们只是一对在这山野别院中相伴了无数个晨昏的寻常眷侣,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沈清弦看着她被晨光吻过的眉眼,听着这平淡却熨帖心扉的话语,连日来因宫廷纷扰而冰封沉寂的心湖,被这山间的曦光暖流悄然浸润,荒芜的冻土之下,悄然萌生出茸茸的绿意。
她点了点头,依言起身,接过兰茵适时奉上的温热布巾净面。
早膳果然简单却处处透着用心。
白瓷碗里盛着熬得恰到好处的碧粳米粥,米粒几乎化开,浮着一层诱人的米油,散发出纯粹的谷物清香。
几碟清爽的酱菜腌得咸淡适宜,切成细丝的嫩黄佛手瓜、翠绿的宝塔菜。
还有一碟红心流油的咸鸭蛋,旁边配着一小碟还带着露珠的野棠梨,鲜红透亮,水灵灵地诱人。
两人对坐于临窗的小桌前,各自执起玉箸。
没有刻意的交谈,只有轻微的碗箸触碰声和窗外越发清晰的鸟鸣,温馨气息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阳光透过窗棂,跳跃在沈清弦握着筷子的指节上,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这样平淡的晨光,也能酿出醉人的甘醴。
用罢早膳,萧华棠的兴致丝毫未减。
“走!我带你去后山转转!”她拉起沈清弦的手腕,不容分说便向外走去,步履轻快得像只归林的鸟儿。
山路蜿蜒曲折,深入愈发幽静的林木深处。
草叶尖上凝聚的露水晶莹剔透,打湿她们微曳的裙裾下摆,沁入丝丝凉意,两人却浑不在意。
萧华棠卸下了所有的身份重负,变回了一个对万物充满好奇的赤子。
她停下脚步,指着石缝间一簇开着星星点点紫色小花的野草询问:“清弦快看,这个叫什么?好生别致!”。
又过了一会儿,萧华棠蹲在草丛边,小心翼翼地拨开湿漉漉的草丛,观察着一株叶片奇特的植物,仰头问道:
“这叶子边缘有细齿,可是能止血的草药?”
沈清弦跟在她身旁,看着她闪烁着纯粹求知欲的眼眸,被她的快乐所感染,素日冷峻的眉眼也舒展开来。
她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低沉而温和:
“此乃紫菀,秋日山间常见。”
她指了指那片小花。
“此物名为仙鹤草,民间确以其止血。”她又看向那株锯齿叶片的植物,甚至补充道,“取其嫩叶捣碎外敷即可。若遇蛇虫叮咬,附近或可寻到七叶一枝花,其根效用更佳。”
这些源自军中历练、无数次在生死边缘验证过的野外认知,此刻被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语气道出。
“原来你懂得这么多!”萧华棠站起身,惊喜地看着她,眼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新奇。
这是她第一次窥见眼前人冰山之下,深厚广博的世界。
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养着沈清弦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满足与柔情。
行至一处开阔的溪流畔,潺潺水声变得清晰悦耳。
清澈见底的溪水冲刷着光滑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萧华棠蹲在溪边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掬起一捧沁凉的溪水,指尖被冻得微微泛红。
她忽然玩心大起,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的光,趁着沈清弦正专注地望向溪流上游,手腕轻轻一扬。
“哗啦……”几滴清凉透彻的水珠,猝不及防地溅落在沈清弦的脸颊和颈侧,带着山泉直透心脾的寒意。
沈清弦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抹去冰凉的水痕,转头看向始作俑者。
只见萧华棠正笑得眉眼弯弯,像只成功偷到小鱼干的猫儿,颊边梨涡深深,带着纯粹的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
灿烂明媚的笑容,胜过漫山红叶。
她心下莞尔,非但未躲闪,反而走近几步,同样俯下身,宽大的手掌探入溪水中。
溪水刺骨,她却仿若未觉。
她学着她的样子,也掬起一捧清泉,动作却轻柔克制了许多,只屈起手指,对着萧华棠的方向,指尖微微用力一弹。
几点细碎晶莹的水星,轻盈地飘洒过去,在阳光下划出几道短暂的弧线,落在萧华棠的鼻尖、额发和前襟上。
“呀!”萧华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惊得轻呼一声,本能地笑着向后躲闪。
光滑的青石上沾着湿润的苔痕,她脚下猛地一滑,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向后踉跄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弦瞳孔微缩,反应快如闪电。
她长臂疾探而出,如一道坚韧的藤蔓,精准而有力地一把揽住了萧华棠那纤细柔韧的腰肢。
手臂骤然发力,猛地将人往回一带。
瞬间,温软的躯体跌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距离骤然拉近,近得再无一丝缝隙。
萧华棠惊魂未定地仰着头,急促的呼吸几乎喷在沈清弦的下颌。
沈清弦微微低头,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湿润的睫毛上颤动的细小水珠,以及迅速从耳根蔓延开来的绯红。
她的鼻尖萦绕着萧华棠发间清幽的冷香与身上淡淡的暖香,混合着山林水涧的气息,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沉稳的心跳,漏掉了极其清晰的一拍。
溪水在她们脚边欢快地歌唱,鸟儿在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山风穿过林梢,带来悠远的回响……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怀中真实的温软触感,和鼻尖萦绕令人沉醉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美好得近乎虚幻。
沈清弦的目光流连在那片染着绯霞的脸颊,和在欢迎她似的微张的唇。
欲望,几乎淹没所有理智的堤防。
她缓缓低下头,将自己微凉的唇,印在了萧华棠温热柔软的唇瓣。
萧华棠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依赖地靠进沈清弦的臂弯。
她没有睁眼,任由那珍视的触感在唇瓣停留,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
一抹甜蜜满足的弧度,在她嫣红的唇角悄然绽放,盛满了无声的喜悦。
她伸出手臂,主动环上了沈清弦的腰身,将自己更深地埋入这令人安心的怀抱里。
若能抛却一切,将此刻凝成永恒,该有多好。
这份偷来的山野田园宁静,如同最精美的琉璃器皿,终究还是会被猝不及防地打破。
午后,阳光慵懒地穿过梧桐树宽大的叶片,两人正在院中老梧桐树下悠然对弈。
沈清弦执黑,正凝神思索一步棋局,指尖夹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
萧华棠则一手托腮,一手随意地把玩着一颗白子。
她的目光时不时从棋局飘到对面人沉静的侧脸上,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棋盘之下,两人的靴尖偶尔会不经意地碰触一下,又飞快分开,隐秘的亲近流淌在静谧无声的对峙中。
就在此时,一阵略显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庄头脸色微白,额上带着薄汗,步履匆匆地穿过月洞门,身后紧跟着一名身着深青色内侍服色、面带长途奔波的疲惫之色的年轻内侍。
两人身后不远处,两名原本在廊下侍立的别庄侍女,脸上浮现出紧张和好奇交织的神色,目光紧紧追随着来人的身影。
“殿下!将军!”庄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远远便躬身行礼。
他的语气充满歉意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惊扰殿下雅兴!京城有宫里来的信使,说是有紧要信件,需即刻呈送长公主殿下!”
他侧身让开,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他的动作利落却难掩疲惫,双手高高捧起一封用朱漆封缄、盖着特殊印鉴的密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庭院里:
“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给驸马爷请安!奉皇后娘娘懿旨,八百里加急密信,请殿下亲启!”
萧华棠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中把玩的白子落在石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她脸上的慵懒闲适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恢复了几分属于长公主的端凝。
她抬眼看向沈清弦,对方早已放下棋子,沉静的目光也正看向她,带着无声的探询。
空气中方才那脉脉流淌的温馨安宁,被打破,荡然无存。
“呈上来。”萧华棠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内侍恭敬地将密信高举过头顶。
萧华棠接过,指尖利落地挑开火漆封泥,展开信笺快速浏览起来。
起初,她神色尚算平静,目光沉稳地扫过一行行簪花小楷。
随着阅读的深入,她那两道精心描画的柳眉缓缓聚拢,唇边残留的最后一丝笑意,也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
她握着信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沈清弦静静地坐在对面,目光凝注在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上。
刚刚因山林溪涧而松弛的心弦,在看到萧华棠眉峰聚拢的刹那,又缓缓地绷紧了。
棋子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提醒着方才的平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良久,萧华棠放下信纸,指尖在那几行关键的字句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
她抬眸看向沈清弦,那双总是带着明媚光华的眸子,此刻沉淀着不易察觉的凝重,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是母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女官亲手所书,走的是凤仪宫最隐秘的渠道。”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与沈清弦沉静的黑眸牢牢相接:
“乌孙使团,定于三日后清晨离京返回西域。
皇兄……已下旨,定于三日后傍晚在麟德殿设大宴,为乌孙践行。l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地缠绕住沈清弦沉静的黑眸,仿佛要从那深邃的潭水中汲取一丝力量,也像是在确认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
“信中……特意提及,”她的唇线抿紧了一瞬,“母后希望……你我二人,务必出席。”
这个“务必”,被她咬得极重,带着几乎是命令口吻。
沈清弦早已放下了手中把玩的黑棋,坐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那放在膝上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她平静地迎接着萧华棠的目光。
萧华棠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山林微凉的湿意,继续说出了更关键的信息,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二人听闻:
“并且……乌孙国王此番另呈递了国书。”
她微微倾身向前,“除却例行的答谢天朝款待之辞……”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沈清弦,每一个字都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似乎……还着重提及了边境互市的细则……以及……”
她顿了顿,好像吐出下一个词需要极大的力气,“……一些关乎‘联姻’的……后续事宜。”
“联姻后续”四个字,猝不及防地投入了沈清弦难得平静的心湖。
虽然当日马球场边,金晶太子迫于形势当众收回了求娶之言,但乌孙国王这正式的国书,代表的是整个乌孙王廷的官方态度。
此事,远非一句收回便能彻底了结。
而帝后在这微妙时刻,特意通过如此隐秘紧急的渠道,强调他们“务必”出席宫宴。
其中的警告与试探,如同悬顶之剑,不言而喻。
山风终于重新流动起来,穿过庭院,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萧瑟的沙沙声,带来更深的寒意。
沈清弦沉默着。
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遮掩了眸底骤然翻涌的警惕和凝重。
她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抬起,越过冰冷的石质棋盘,轻轻覆盖在了萧华棠置于桌面上冰冷手背上。
她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那份沉稳的热度如同最有效的定心丸,透过肌肤传递过去。
“无妨。”沈清弦的声音响起,低沉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该来的风雨,躲不开。既来之,则安之。”她的目光坚定地迎上萧华棠眼底的忧虑,“我们回去便是。”
感受到手背上那坚定沉稳的暖意和力量,萧华棠像是即将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她几乎是立刻反手,用力地握住了沈清弦的手。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看着沈清弦的眼睛,那双沉静深邃的黑眸里,没有慌乱,没有退缩。
竟一点点驱散着她心头盘踞的阴霾和不安。
“嗯。”萧华棠重重地点头,紧抿的唇线终于放松下来,重新扬起一抹弧度。
她回握着沈清弦的手,力道坚决,声音也恢复了力量,清晰地宣告:
“一起。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悠闲避世、仿若世外桃源的时光,在这一刻,被这封来自权力中心的密信,干净利落地斩断,戛然而止。
庭院里,庄头和那名内侍依旧屏息垂首。
梧桐叶落无声。
京城的权力漩涡,从未因她们的短暂逃离而停止转动。
那暗流汹涌、山雨欲来的风满楼,已然迫近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