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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穿过人群的我的眼 ...

  •   天光未明,丰都的晨雾像一袭轻纱,笼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我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模糊。

      远处传来唢呐凄厉的声响,划破了黎明时分的寂静——有人家正在送别逝去的亲人。

      米妮蜷在窗台上,银渐层的毛发沾满了晨露;杰瑞则蹲在我的肩头,黄狸花的尾巴不安地扫过我的脖颈。我们默契地沉默着,听着那哀伤的乐声由远及近。

      雾气中渐渐显现出一支送葬的队伍。最前面是八个壮汉抬着的黑漆棺材,沉重的木杠压在他们肩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棺材后面跟着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他们手里捧着灵位,腰间系着草绳,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女眷们跟在最后,哭声像一把把钝刀,割裂着潮湿的空气。

      “走吧,去看看。”我轻声对两只猫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窗棂上凝结的露珠。

      街道上已经铺满了纸钱,黄白色的圆孔纸随着送葬队伍的脚步翻飞,像一群疲惫的蝴蝶。

      路旁的住户纷纷在门前点燃香烛,青烟袅袅升起,在晨雾中交织成一片迷离的网。我站在街边的槐树下,看着这支队伍缓缓经过。

      就在此时,我注意到了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他们穿着普通的素色衬衣,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外围,面色淡漠得近乎冷酷。高个子的那个双手插兜,矮一些的则不停地看表,仿佛在赶时间。

      周围的悲泣声似乎完全无法触动他们。

      但当我眯起眼睛,透过晨雾仔细看去时,他们的身形突然扭曲了一瞬——矮个子的化作一袭黑袍,惨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高个子的则是一身素白,吐出的长舌垂到胸前。他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铁链和哭丧棒,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黑白无常……”我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后退半步。米妮立刻炸毛,银渐层的毛发根根直立;杰瑞则弓起背,发出低沉的嘶吼。

      再定睛看时,那两人又恢复了普通人的模样,正转身离开送葬队伍。我想追上去,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纸钱雨挡住了视线——有人从楼上撒下大把的纸钱,纷纷扬扬如同雪片。等纸钱落定,那两个身影早已消失在小巷深处。

      “奇怪……”我喃喃自语,看着送葬队伍渐行渐远,“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按照民间传说,黑白无常应该是在人咽气的瞬间出现,勾魂索命。而这种停灵三日后的送葬仪式,魂魄早该去了该去的地方。除非……

      除非他们不是来勾魂的。

      米妮突然轻轻“喵”了一声,碧绿的眼睛望向小巷深处。杰瑞的胡须抖了抖,像是在思考什么。我也顺着它们的视线望去,恍惚看见巷子尽头有一缕黑烟和白烟交织着升起,又很快消散在晨雾中。

      “也许只是路过吧。”我轻声说,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道符咒。在这个介于阴阳之间的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像周先生能从陶罐中现身,就像我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景象——黑白无常出现在送葬队伍旁,或许也只是丰都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送葬的唢呐声渐渐远去,街道又恢复了平静。卖早点的摊贩开始支起炉灶,蒸笼里冒出的白气混入晨雾中。生活总要继续,就像太阳总会升起,无论今夜又会有多少个灵魂踏上归途。

      我转身准备回客栈,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回头望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几片纸钱在打转,像是一场无人见证的告别。

      晨雾还未散尽,丰都的街巷已渐渐苏醒。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试图寻找那对无常留下的蛛丝马迹。米妮和杰瑞跟在我脚边,银渐层的毛发时不时擦过我的脚踝,黄狸花的尾巴则在石板路上扫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到底在找谁呢?”我喃喃自语,视线掠过街边早起的人们。

      卖豆浆的摊主正用长柄勺搅动着热气腾腾的木桶,蒸汽在他皱纹间氤氲成一片白雾;挑着扁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箩筐里的针头线脑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跑过,红领巾在晨风中飘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迎接新一天的平静,看不出任何将遭厄运的征兆。

      我站在十字路口,感到一阵茫然。黑白无常不会无缘无故现身,他们必定是来带走某个将死之人的魂魄。可放眼望去,整个小镇都沉浸在寻常的晨间节奏里,连一丝异样的气息都捕捉不到。

      “难道是我们看错了?”我蹲下身问两只猫。米妮歪着头,碧绿的眼睛里写满困惑;杰瑞则不耐烦地甩着尾巴,显然对我的迟疑感到不满。

      就在我踌躇之际,一阵刺鼻的中药味突然钻入鼻腔。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盆黑褐色的药渣从右侧的院门里泼洒而出,“哗啦”一声铺满了前方的石板路。我慌忙后退,却还是晚了一步——裤腿和鞋面上溅满了黏糊糊的药渣,散发着浓重苦涩的气息。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写满歉意,“没瞧见外头有人。”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表示无碍。低头查看时,发现裤脚已经浸透了药汁,深色的痕迹在浅色布料上格外刺眼。

      更糟的是,那股混合着黄连、当归等数十味药材的复杂气味,正源源不断地从衣物上蒸腾而起,熏得我太阳穴直跳。

      米妮立刻后退两步,银渐层的鼻子皱成一团,发出嫌弃的“嗤”声;杰瑞更直接,黄狸花的尾巴炸成了鸡毛掸子,扭头就跳到一旁的石阶上,一脸“莫挨老子”的嫌弃表情。

      “有这么夸张吗?”我无奈地看着两个小家伙,伸手想摸摸米妮的脑袋,它却敏捷地躲开了,碧绿的眼睛里写满了“你脏了”的控诉。

      药渣在青石板上冒着热气,形成一片不规则的污渍。老太太已经颤巍巍地关上了院门,只留下我站在路中央,裤腿滴着药汁,像个误入人间的药罐子精。

      “算了,先回去换衣服吧。”我叹了口气,转身往租住的老宅方向走去。米妮和杰瑞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跟丢,又不会被药味熏到。

      走过两条街巷,那股中药味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

      我低头看了看裤腿,发现药渣中似乎混着某种特殊的草药,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这颜色让我莫名想起周先生陶罐上的纹路,还有那道符咒上褪色的朱砂……

      正当我出神之际,一阵阴风突然掠过脖颈。我猛地抬头,恍惚看见街角闪过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但定睛看去时,那里只有一只黑猫悠闲地走过墙头。

      我一把推开小院的木门,潮湿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米妮和杰瑞紧随其后蹿了进来,银渐层的毛发上还沾着晨雾的水珠,黄狸花的尾巴烦躁地甩动着,显然对沾染的药味十分不满。

      顾不上安抚它们,我径直冲向衣柜,拽出一条干净的棉麻裤子。浴室里的热水器需要时间烧水,但此刻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那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像闪电般劈开我的脑海:那对无常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位泼洒药渣的老太太!

      “怎么会没想到呢……”我咬着嘴唇,手指微微发抖地系着裤腰带。老太太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双手,还有那盆药渣中泛着的不祥暗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她已是病入膏肓之人。

      米妮蹲在衣柜顶上,歪着头看我手忙脚乱地换裤子;杰瑞则直接跳上床铺,在我的外套上踩来踩去,留下一个个沾着泥水的小脚印。我顾不得训斥它,抓起钥匙就往外冲。

      “你们好好待着!自己找猫粮吃!”我边跑边回头喊,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回荡。米妮焦急地“喵”了一声,银渐层的身影在门框处一闪而过,似乎想跟上来;杰瑞则直接蹿到了院墙上,黄狸花的尾巴高高翘起,显然对我的擅自行动极为不满。

      但我已经顾不上它们了。青石板路在脚下飞快后退,晨雾中的丰都如同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在奔跑中变得模糊不清。

      路过早点摊时,蒸笼里冒出的白气扑在脸上,带着包子的香味;拐角处卖香烛的老头正支起摊位,红烛在晨光中像一滴滴凝固的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老太太泼洒药渣的举动,在民间习俗中本就有“祛病”的寓意——将熬煮过的药渣倒在行人必经之路,寓意让他人将病气带走。她分明是在为自己续命!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那户人家的院门近在眼前。我猛地刹住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院门紧闭着,门楣上挂着的艾草已经干枯,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周围安静得出奇,连早起的鸟雀都不再鸣叫。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敲门,却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院墙的阴影处,隐约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高个子的黑袍无风自动,矮个子的白袍上泛着冷光。他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齐齐转头看来。

      四道视线相交的瞬间,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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