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3、暴雨将至 ...
-
雨是突然下起来的。
前一秒城市还陷在夏末的闷热里,下一秒乌云便压过天际线。雷声滚过楼宇之间。气象台刚发布橙色预警,街道已开始积水。陆沉舟站在画廊后巷的消防梯上,手中捏着一张被水洇开的纸条。
“去老地方。”
字迹的苏念安的,但潦草得不像平时。纸角有颜料蹭过的痕迹,深蓝与银灰交织,像未完成的夜空。这张纸条夹在一幅未署名的速写里,画的是西郊山顶的旧气象站——生锈的风向标,塌了一半的观测室,以及一根孤零零的避雷针,直指苍穹。
那是两人第一次合作创作的地方。
三年前,为拍一组“城市化边缘的光”,陆沉舟带摄影团队上山,却撞见苏念安一个人在观测室墙上涂鸦。她用荧光颜料画了一整面星图,说“这里的光污染最少,星星看得最清”。那天也没下雨,可她浑身湿透,说是爬山时摔进水沟。陆沉舟递了外套,她没接,只说:“我不冷,光在烧。”
后来那面墙被政府涂白,可两人却记住了这个地方。
而现在,苏念安失联已六小时。
手机不通,工作室没人,助理说她下午取走了存档的所有底片与草图,说“要去补一组外景”。监控最后拍到她背着画具包,打车离开市区,目的地正是西郊。
陆沉舟跳下消防梯,雨水立刻打湿衬衫。他没回公寓拿伞,也没叫司机。直接启动停在巷口的摩托车。导航显示车程一小时二十分钟,但暴雨让山路变得危险。他拧动油门,车灯刺破雨幕,像一道不肯熄灭的光。
山道泥泞,两轮在湿滑的石阶上打滑数次。有段路被倒下的树干拦住,陆沉舟弃车步行,背着备用电池与应急灯,徒步攀爬最后三公里。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可脚步没停。
快到山顶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气象站的轮廓。
观测室的门开着。
陆沉舟冲进去,应急灯扫过内部——墙上的星图还在,只是被雨水从裂缝渗入,冲刷得斑驳陆离。地上散落着画具,颜料管被拧开,几支荧光色挤在调色板上,未使用。一台老式相机架在三角架上,镜头对准门口,快门线连着门框上的细线——只要推门,就回自动连拍。
可相机是坏的。存储卡被取出,插槽空着。
“你在拍我?”
声音从屋顶传来。
陆沉舟抬头,通往避雷针平台的铁梯上,苏念安蹲坐在半空,黑发贴在脸上,手中握着一支笔,正在铁梯横杆上写字。
“你来得真慢。”笔尖划过金属,发出刺耳声响,“我还以为,你会在第二道闪电时就到。”
陆沉舟把应急灯夹在腋下,开始爬梯。铁梯年久失修,每踩一步都在晃。雨水顺着梯子流下,像一条冰冷的河。
“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在等雨够大。”苏念安低头,雨水从帽檐滴落,“只有暴雨天,这里的光才最特别。云层压下来。城市灯火被遮住,星星反而更亮。”
“你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我不一个人。”苏念安笑了一声,从怀里抽出一叠纸,“我带了你。”
是陆沉舟过去三年的所有公开采访记录,剪报、视频转录稿,甚至还有他出席活动时被拍下的侧脸速写。每一页都被苏念安用红笔标注、批注,像在解一道复杂的题。
“你在研究我?”
“我在画你。”苏念安把纸张一张张撕开,任其被风吹走,“课我画不出来。你太亮了,亮得让人看不清轮廓。我只能靠这些碎片,拼出一个影子。”
陆沉舟终于爬到平台,避雷针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嗡鸣,像在预示下一次雷击。
“所以你来这儿,是为了画我?”
“是为了烧掉我画不出的部分。”苏念安指着角落——一个铁皮桶里,半截火焰的雨中挣扎,几页画稿正在燃烧,火光映出她苍白的脸。
陆沉舟走过去,桶底还有未燃尽的纸片,能看出是肖像——他站在画架前,他低头看手机,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每一幅都只画了一半,笔触焦躁,像是被什么困住。
“这些不够真实。”苏念安声音很轻,“我画的你,总是完美得不像人。可我知道你不是。你会累,会烦躁,会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因为一个电话就离开。”
“我从没拒绝过你。”
“可你也从没主动留下。”苏念安抬头,雨水混着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滑下,“那天画展,你说‘够久到画完一辈子’。可那之后呢?你回公司开战略会,我会工作室改画稿。我们像两个被光连接的人,可光一熄,就又回到各自的暗处。”
陆沉舟沉默。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防水袋。
袋中是苏念安过去一个月寄出的所有画稿底片——她以为匿名寄给艺术杂志,实则全被陆沉舟的团队截下。底片上,全是他的侧影、背影、剪影。有一张,是他睡着的样子,窗帘缝隙透进的光落在他眉骨上。
“你早就在画我了。”陆沉舟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被我画进人生。”
一道惊雷炸开,避雷针剧烈震颤,平台灯光闪烁。苏念安突然站起,走向边缘。
“别过来!”他喊,“我想看雷击打在针上的瞬间——那是一秒的星河,比任何颜料都亮。”
陆沉舟冲过去,一把拽住手腕,将人拉回怀里。两人摔倒在湿冷的铁板上,雨水砸在身上,像无数细小的针。
“你疯了?”
“我没疯。”苏念安喘着气,“我只是不想再等了。等你忙完,等你想起我,等你觉得‘合适’。可人生没有那么多合适。光会消失,人会走散,画会褪色。”
陆沉舟翻身将人压住,雨水顺着下颌滴落,砸在苏念安脸上。
“所以你用失踪逼我来?”
“我用失踪告诉你——我需要你,不是作为灵感,不是作为观众,而是作为人,站在我身边。”
“我一直都在。”
“可你从不承诺。”
“你要什么承诺?”
“你要我。”苏念安直视眼睛,“不是偶尔出现的光,而是每天都能摸到的温度。你要我的画,也要我的情绪。你要我的安静,也要我的失控。你要我,像我要你一样,不顾一切。”
陆沉舟没说话,只将人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几乎窒息。
远处,又一道闪电劈下,正中避雷针。
刹那间,整根针化作一道银白光柱,电流顺着金属结构蔓延,平台边缘的旧灯管瞬间全亮,像被唤醒的星群。光芒中,苏念安的脸清晰可见,睫毛上挂着水珠,嘴唇发白,可眼神亮得惊人。
“看到了吗?”她轻声说,“这才是星河。”
陆沉舟低头,吻住那片雨水与颤抖。
不是温柔的吻,而是带着怒意、恐惧与失而复得的疯狂。牙齿磕碰,呼吸纠缠,雨水灌进口中,像吞下整场暴雨。
良久,陆沉舟松开,从贴身口袋掏出一枚湿透的信封。
“本来想等画展结束再给你。”
信封打开,是一份合同——陆沉舟名下艺术基金会新增项目:“星河计划”,首期资助十位边缘艺术家,苏念安任首席顾问。末页,留着一个签名空格。
“签不签?”
苏念安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你这是用钱收买我?”
“是用未来绑定你。”陆沉舟抹去他脸上的雨水,“项目周期十年。每年一次联合创作。每次必须同住、同作、同展。中途退出,赔款一亿。”
“你定的?”
“我定的。”
苏念安接过笔,在空格签下名字。笔迹坚定,穿透纸背。
“那第一站去哪儿?”
“南极。”陆沉舟说,“听说那儿的极光,能照透人心。”
“你不怕冷?”
“我有你。”陆沉舟将人裹进自己湿透的外套里,“你比所有光都暖。”
雨势渐小,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斜斜照下。平台上,两人依偎而坐,背后是熄灭的避雷针,身前是未燃尽的画稿。
陆沉舟从背包取出最后一幅画——空白画布,四角用钉子固定在木板上。
“补上吧。”递过颜料,“这次,我看着你画。”
苏念安蘸取深蓝,笔尖落下,在画布中央点出第一颗星。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