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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壁纸与心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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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宏远听完段成鸣的汇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书房里静得能听到雪茄烟雾缓缓升腾的声音。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再次拿起那份由哈桑起草、段成鸣补充完善的合作方案概要，仔细翻阅着。
段成鸣站在桌前，面色平静，内心却远非如此。他向父亲提出这个合作框架，既是认可哈桑的能力和想法，也夹杂着复杂的私心——将哈桑以合作者的身份而非下属的身份留在可接触的范围内，似乎更能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良久，段宏远放下文件，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目光中竟流露出比之前更为激赏的光芒。
“这个哈桑·□□……”段宏远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璞玉的惊喜，“我原以为他只是个有潜力的年轻人，没想到……竟有这等眼界和魄力。不满足于被招安，反而想着联手开疆拓土。好！很好！”
他看向段成鸣，眼神锐利：“这份方案，虽然还有些细节需要打磨，但核心思路非常清晰，切入点也足够巧妙。既能借助我们的力量，又最大程度地保持了他们自身的独立性和特色。成鸣，你这次做得对。这样的人才，仅仅招进集团当个雇员，确实是屈才了。合作，是更好的方式。”
段成鸣心下稍安，但父亲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这个项目，就由你全权负责对接和推进。”段宏远重新戴上眼镜，语气不容置疑，“你和哈桑相识，又有过草原那段经历，沟通起来更方便。我要看到实质性的进展。初期可以先用一两个小型试点项目磨合团队，建立互信。”
“是，父亲。”段成鸣垂眸应下。这意味着，他和哈桑之间，将会有大量不可避免的、正式与非正式的接触。
合作很快以高效得惊人的速度启动。段氏集团专业的法务和投资团队介入，开始对合作框架进行细化和风险评估。而哈桑那边，则由他父亲□□派来了两位精通商务和当地政策的得力助手，与段氏团队共同工作。
段成鸣和哈桑作为双方的核心联络人与项目倡导者，需要频繁地会面商讨。他们有时在段氏集团冰冷的会议室里，有时在复旦校园附近的安静咖啡馆，甚至有一次，在段成鸣的私人公寓里，对着巨大的电子屏幕分析地图和数据。
工作时的哈桑，展现出了与草原上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专注、敏锐、对数字和细节有着极强的把控力，谈判时既坚持原则又懂得灵活变通。他与段成鸣的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常常能迅速理解对方未尽之意，提出互补的建议。
段成鸣沉迷于这种默契，却又备受煎熬。他享受着与哈桑共事的每一刻，为他的每一个闪光点而心动不已，却又不得不时刻用冰冷的面具和公事化的语言将自己包裹起来，生怕泄露一丝一毫那不该存在的情愫。
这天下午，连续几个小时的会议结束后，两人都有些疲惫。地点在段成鸣的公寓，因为需要查阅一些暂未对公司团队公开的敏感资料。
“休息一下吧。”段成鸣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厨房冲泡咖啡，“你需要加糖吗？”他习惯性地问，随即愣了一下——他记得哈桑喝茶更多，而且喜欢咸奶茶。
“不用，清咖就好，谢谢。”哈桑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丝倦意。
段成鸣端着两杯咖啡回到客厅时，发现哈桑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风景。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数据基本跑通了，比预期还要乐观一些。”段成鸣将咖啡递过去，试图将话题拉回工作。
哈桑接过咖啡，道了声谢，却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窗外：“从这里看下去，城市像一幅精密运转的机器图。但在草原上看星空时，会觉得人才是渺小的那个。”
段成鸣微微一怔，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感慨这个。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站在哈桑身边，一同望向窗外。
就在这时，段成鸣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提醒。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哈桑似乎被窗外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回头想跟段成鸣说话，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那只手机。
他的动作瞬间顿住了。
手机锁屏壁纸，不是系统自带的图片，也不是什么商业图表，而是一张抓拍于阿勒泰草原的照片。
照片上，是辽阔的金色草甸和远处连绵的雪山，构图堪称完美。但画面的焦点，却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背影。那人穿着哈萨克刺绣马甲，身姿挺拔地坐在鞍上，正望向远方的地平线。夕阳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温暖，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独特的姿态和感觉——哈桑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段成鸣毫无察觉，他见哈桑突然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看到了自己亮起的手机屏幕，以及屏幕上那张他偷偷设置、视若珍宝、绝不能被发现的壁纸。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几乎要下意识地去抢手机，但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脸颊和耳根在不受控制地发烫。
哈桑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缓缓移开，转向段成鸣。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倦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恍然、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段成鸣，看着对方那罕见的手足无措和几乎无法掩饰的慌乱。
短短几秒钟的沉默，对段成鸣而言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哈桑会惊讶地问出口？会感到被冒犯？还是会觉得恶心而疏远？
然而，哈桑什么也没说。
他就像是无意间瞥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风景，目光自然而平静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到段成鸣脸上，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他甚至极其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停顿从未存在过：
“是啊，视角不同，感受完全不同。就像我们的合作，从段氏看是一种布局，从草原看，或许就是一场及时的春雨。”他啜饮了一口咖啡，微微蹙眉，“嗯，好像有点苦。”
段成鸣僵在原地，大脑还在因为刚才的惊骇而嗡嗡作响，完全无法处理哈桑这过于平静的反应和突然转换的话题。
哈桑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了然。他放下咖啡杯，语气变得更加自然：“资料分析得差不多了，试点项目的选址，我倾向于先放在喀纳斯湖畔的那个小型生态牧场，示范效应会更好。明天我再把详细评估报告发你？”
段成鸣终于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紧绷：“……好。”
“那今天先到这里？”哈桑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公文包，笑容依旧明朗，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深度，“辛苦了，段总。”
他走向门口，步伐从容。在开门离开前，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安抚：
“那张照片……拍得挺好的。草原的夕阳，总是很美。”
门被轻轻带上，公寓里只剩下段成鸣一个人，和他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
他缓缓走到茶几旁，拿起那只手机，指尖颤抖地触碰着屏幕上那个温暖的背影。
哈桑看到了。
他知道了。
他没有说破。
而他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段成鸣闭上眼，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苦心构筑的所有心墙，在那个人了然的目光面前，或许早已形同虚设。而那种被看穿后的恐慌深处，竟然……还潜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堕落的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