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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苍青小院昼夜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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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褚向后微微仰着,他见谢青山面色潮红,额角还在磨蹭里沁出些许细密的汗珠,被烛火笼罩其间,闪闪烁烁。
“谢不争,”江远褚轻轻唤了一声,“你真喝醉了?”
谢青山紧紧环着他纤瘦紧实的腰,像是在湍急的洪水里抓住了浮木,不说话,也不愿松开。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动,直到谢青山的手从江远褚腰上疲软地垂落,均匀平缓的呼吸声渐渐清晰,江远褚才无声叹了口气,将一直僵在身体两侧的手抬起,一只搭在了谢青山的肩头,另一只缓缓抚上了他的头顶。
指节微弯,冰凉的指腹嵌进了谢青山的发丝间。谢青山无动于衷,睡得很沉,抵着江远褚的那颗脑袋也越来越重。
寂静的夜晚只剩下匆匆的风声,在这无人知晓的夜半时分,江远褚垂着头,既委屈又无奈地来回抚摸着谢青山乌亮的发丝。
为什么阿琅记得他,闵迁记得他,唯独谢不争认不出他?是他记性太差?还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收过一个瞎眼的徒弟?又或者是,他对自己的不告而别很失望又很生气,所以不想回忆,也不愿记得。
“谢不争,”江远褚又浅浅唤了他一声,似乎是知道没有人会听见,所以他心平气和,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如果你知道我是谁的话,还愿意这样抱着我吗?”
他脑海里顷刻间浮现出了谢青山的模样。
十九岁的谢青山剑眉星目,目光比现在还要锋利许多。那时的他才被周止蔺调任牵机阁任少司,锋芒毕露,又自诩才华横溢,举世无双,外加生得风流潇洒,更是傲睨自若惯了,一身的意气风发。
失明的那段日子,晨起是一望无际的白,夜晚又是漫长煎熬的黑,日月交替的美轮美奂在江远褚暗无天日的等待下化作了一道道冰冷的刻痕。
眼睛上缠着一层轻薄的纱布,他总能在春风拂面时嗅到阵阵若隐若现的药味。
是自己的,也是闵迁的。
他性子本就沉郁,受伤后更不愿说话,闵迁总怕他一个人待着郁闷无聊,索性将人不厌其烦地带在身边。
日头好时,闵迁会和阿琅一起将药材通通搬到院子里的架子上烘晒,也会搀扶江远褚坐到院子里手工编织的藤椅上晒太阳。
雨水淅沥时,闵迁会穿戴好簑衣,把院子里用来种菜的土翻一翻,顺便将江远褚带到廊下听赏雨景。
这样寡淡的日子不过区区数日就被打破了。
这些日子里,江远褚听过最喧嚣嘈杂的声音就是院外的野狗打架,母鸡下蛋,猫叫春。阿琅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乖巧懂事,在最调皮爱闯祸的年纪竟然格外稳重自持。
直到有一天,随着小院大门“吱吖”一声被打开,整个苍青小院似乎都在一瞬间热闹了起来。
谢青山不是在掐猫逗狗,顺手牵羊,就是紧追着阿琅要把他抛起来去抓飞鸟。阿琅在院里愉快地穿梭,最终穿过正在廊下晒太阳的江远褚,跑到井边喝水去了。
听到一阵难得的鸡飞狗跳,江远褚只当是来了一位闵迁的客人。
直到这人用一根手指轻挑地挑开了缠在他眼上的纱布。
不速之客。
江远褚心道,却听谢青山疑笑说:“这是最近时兴的造型吗?我见这附近酒楼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打扮,莫不是——”
“莫不是——”谢青山顿了两下,气息越来越重,“闵迁逛窑子还把人给带回来了?!这傻冒书呆子不会以为睡了就要娶回家吧?”
江远褚胸口处霎时堵了一口老血,他清了清喉咙,铁锈味的唾液逆流而上,渗透在他的唇缝齿间。
“粗鄙。”仅是两个字,就宛如耗尽了力气,江远褚觉得自己这一天的太阳白晒了——他的耳朵发霉了。
“粗鄙?”谢青山绕着他踱步,居高临下地审视,“你都干到这份上了,还容不得客人粗鄙一下?闵迁呢?”
江远褚闭着眼不愿说话。
“啧,说两句还不乐意了,”谢青山在江远褚身后驻足,双手叩住江远褚的双肩,“闵迁喜欢热脸贴冷屁股,那是因为他不谙世事,我谢青山可没有这憋屈的爱好,起来!”
“等一下!”江远褚猛地大叫一声,吓得谢青山一愣,“你是谢青山?任牵枢府少司的谢青山?”
这种语气谢青山听得实在太多了,两分疑惑,三分不可置信,五分绝对崇拜。
“正是在下!”谢青山负着手,掷地有声。
“我不信。”江远褚平静无波。
……
谢青山根本就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寻常他自报家门,迎来的不是崇拜者敬仰的目光,就是蔑视者的恶语相向,江远褚是他遇见的第一位质疑者。
“那你倒是睁开眼瞧啊!”谢青山在他面前弯下身,盯了半晌,才说,“你——”
“他看不见。”
闵迁的声音连同阖门声一起打断了谢青山。他挺身回头望,朝闵迁疑惑地眨了眨眼。喝够水的阿琅也欣喜地扑上去,一把抱住闵迁的腿,用闵迁的衣袍擦嘴。
闵迁走过来,朝身侧的谢青山无奈摊开手,“纱布呢?”
谢青山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纱布递回去,“他真看不见?”
闵迁瞧着那被揉皱的纱布陷入沉思,索性扔到柴堆里准备等会烧饭用。他有些气愤地看向谢青山,语气也略微急躁,“你看不出来他看不见吗?你俩到底谁看不见?”
谢青山瞪圆了凤眼,指了指江远褚,又朝眼睛一通乱比划,“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看得出来?再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为了一个窑子里的倌指责我?”
“他是我的病人。”闵迁愠怒之下剜了谢青山一眼,“谢青山,你回牵枢府去吧,这没你睡的地方。”
江远褚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抿紧了。
“我走?”谢青山瞠目结舌,惊诧道,“这院子都是我的,要走也是他走吧!”
“那你看他这样,能走到哪去?”
闵迁向来如此,谢青山早就习惯了,为了救死扶伤也不是一次两次和他发生争吵,谢青山气来的快也消的快,但是闵迁不一样,要是自己不退步,他可能会生闷气——从年初生到年底。
谢青山正准备翻篇聊点别的,江远褚却开口说,“闵大夫,我可以给谢公子腾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