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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给"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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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瑾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键盘受损的琴键,眉头紧锁。阳光透过汽车旅馆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在他们之间的床单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从草原回来已经两天了,他们暂时停在这个小城休整。
“别担心,我已经联系了张哥,他说能修。“祁阳盘腿坐在床上,啃着一个苹果,“不过得等两天,配件要从北京寄过来。”
柯瑾点点头,拿起手机打字:“我们在这里等?”
“或者继续上路,但没键盘玩。”祁阳耸耸肩,“我无所谓,看你想不想继续创作那首曲子。”
柯瑾望向窗外。
这个小城没什么特色,灰扑扑的建筑,偶尔经过的车辆,远处有个冒着白烟的工厂。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急着离开,草原之行后,他内心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像解开的绳结。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父亲”来电。柯瑾的手指僵住了。
这是第22个未接来电。
“不接?”祁阳瞥了一眼,继续啃他的苹果,“家庭纠纷?”
柯瑾按掉电话,快速打字:“巡演取消的事,他是指挥。”
“哇哦,双重压力。”祁阳吹了声口哨,“难怪你失声,夹在柯大师父子和观众期待之间,换我我也崩溃。“
柯瑾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祁阳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点破他费尽心思隐藏的真相。
他打字:“今晚有什么计划?”
“发现没?你开始问我计划了。”祁阳咧嘴笑了,露出那颗虎牙,“以前都是你制定行程,我乖乖跟着。”
柯瑾愣了一下,意识到确实如此。
以前的他连早餐吃什么都要提前规划,现在却愿意随波逐流。
“我查到附近有家手语咖啡馆,”祁阳掏出手机晃了晃,“店员全是聋哑人,顾客点单用手语,想去看看吗?也许对你的……情况有帮助。”
柯瑾挑眉,打字:“你还会手语?”
“基础水平。”祁阳做了几个手势,“小林,就是我那个……去世的朋友,他妹妹教我的,那丫头现在上大学了,手语诗歌写得棒极了。”
他的声音在提到小林时微微发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轻快。
柯瑾注意到这个变化,想起草原之夜看到的那些伤疤,他点点头,同意了祁阳的提议。
傍晚时分,他们步行前往咖啡馆。
小城的街道安静得出奇,偶尔经过的行人都低着头快步行走,像在躲避什么无形的追捕。
“像不像僵尸电影里的场景?”祁阳小声说,“再走两个街区就该遇到幸存者营地了。”
柯瑾轻轻摇头,但嘴角微微上扬,祁阳总有办法把最普通的事情说得像场冒险。
咖啡馆比想象中热闹。
门口挂着"静默花园"的木牌,里面坐满了人,却出奇地安静,顾客们用手语交谈,偶尔发出轻微的笑声。
柜台后的黑板上写着各种饮品的手语示意图。
“酷吧?”祁阳凑到柯瑾耳边说,“我点单,你找座位。”
柯瑾选了个靠窗的角落,观察着这个奇特的空间。
一位年轻女孩正在小舞台上表演手语诗歌,她的手指像蝴蝶般飞舞,表情生动得令人着迷,虽然没有声音,但柯瑾能“听”到诗歌的韵律和情感。
“两杯特色拿铁,”祁阳端着托盘回来,“还有这个手语入门手册,店员送的。”
他坐下后,开始笨拙地比划几个基本手势:“这是谢谢,这是音乐,这是……”
柯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向手册上的一张照片,一群年轻人围着手语老师合影,角落里有个模糊的侧影。
祁阳的笑容凝固了:“你怎么……?”他凑近看了看,脸色变了,“这是小林妹妹,你去过聋哑学校?”
柯瑾摇头,指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又指向祁阳,照片中那人穿着和祁阳一模一样的黑色T恤,右耳也有个银色耳钉。
“啊,被发现了。”祁阳挠挠头,声音低了下来,“是的,这是我,去年冬天,小林去世一周年时,我来这里教过一期音乐手语班。”
他翻开手册最后一页,指着一行小字:“课程设计:祁阳”。
柯瑾惊讶地看着他,打字:“你从没提过这个。”
“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祁阳搅动着咖啡,“只是……想为他做点什么,那小子生前最爱说音乐是通用语言,我想证明他是对的。”
舞台上的表演结束了,观众们用手语“鼓掌”,双手高举,轻轻晃动。
柯瑾学着做了,祁阳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某种柔软的光芒。
“你知道吗,”祁阳突然说,“你的手很适合手语,修长,灵活,有表现力。”
柯瑾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双被评论家称为“为钢琴而生”的手。他尝试做了一个“音乐”的手势,祁阳立刻纠正了他的角度。
“这样更清晰,”他调整着柯瑾的手指,触感温暖而坚定,“看,你学得很快。”
他们就这样在咖啡馆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祁阳教柯瑾基本手语,柯瑾则不时指出手册上的错误乐理符号。
为聋哑人设计的音乐教学系统还不够完善。
回旅馆的路上,祁阳异常安静。
直到走进房间,他才突然开口:“其实,我今天收到一条消息。”
柯瑾挑眉,等他继续。
“那个……小林妹妹,”祁阳挠挠头,“她看了我们昨天上传的视频,草原上即兴演奏的那段。她……很喜欢。”
柯瑾睁大眼睛。
他完全不知道祁阳录了视频还上传了。
“别那样看我!”祁阳举起双手,“只是私人链接,就几个人能看到,但她想……呃,她问我们能不能去她学校表演。”
柯瑾的表情变得复杂。
他打字:“我弹不了,键盘坏了。”
“可以用学校的钢琴。”祁阳小声说,“而且……她说特别想看你弹琴,聋哑人听音乐的方式很特别,通过震动和视觉……”
柯瑾摇头,继续打字:“我不能公开演出,没有准备,声音也没恢复。”
“不是正式演出,就是……一个小型分享会。”祁阳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恳求,“十几个孩子,最多,他们从没机会听现场钢琴。”
柯瑾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工厂的灯光。
他想起咖啡馆里那些生动的面孔,那些通过双手“歌唱”的灵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玻璃上敲击着那段未完成的旋律。
“不勉强,”祁阳轻声说,“只是……考虑一下?”
柯瑾转过身,缓慢地点头。
他打字:“我需要先完成那首曲子。”
祁阳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我们可以……”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柯瑾看向自己的手机。
又是父亲。
这次他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但没有说话。
“柯瑾?”电话那头传来威严的男声,“终于肯接电话了?”
柯瑾的手指紧紧握住手机。
“听着,国家大剧院同意延期到月底,"父亲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必须立刻回北京准备,李医生会给你做全面检查,解决那个……失声问题。”
柯瑾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按下挂断键,把手机扔到床上。
“哇哦,”祁阳吹了声口哨,“看来老柯大师不太高兴?”
柯瑾拿起手机打字:“他们推迟了演出。要我回去。”
“而你想……?”
柯瑾沉默了很久,最终打字:“不知道。”
祁阳出人意料地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点点头:“复杂,需要时间思考。”他伸了个懒腰,“我去买点宵夜,你慢慢想。啤酒加炸鸡?”
柯瑾点头,看着祁阳抓起钱包出门。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的嗡嗡声。他走到祁阳的背包旁,那台折叠键盘放在里面,露出一个角,柯瑾小心地把它拿出来,放在腿上。
尽管几个琴键不灵敏,他还是开始弹奏那首未完成的曲子。
旋律在狭小的旅馆房间里回荡,时而流畅,时而卡顿,就像他此刻的思绪。
弹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翻开乐谱本的最后一页,那里潦草地写着一小段旋律,标记着“给Q”。
那是草原之行前一晚写的,他从未给祁阳看过,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写下这个,只是手指自己动了。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他迅速合上本子。祁阳拎着塑料袋进来,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
“饿了吗?”他晃了晃袋子,“还热乎呢。”
他们坐在床边分享炸鸡和啤酒,谁都没提电话的事。
祁阳说起他第一次巡演的糗事,把吉他忘在加油站,不得不搭顺风车回去找;柯瑾则用手机“讲”了他小时候在一次重要比赛上弹到一半忘谱,即兴编了一段蒙混过关的往事。
“等等,”祁阳瞪大眼睛,“柯瑾大师也会即兴演奏?我以为你只会照着乐谱一个音不错地弹呢!”
柯瑾翻了个白眼,打字:“十二岁以前经常那么干,后来父亲发现了,罚我抄写乐谱一百遍。”
“残酷。”祁阳摇头,“但说明你有即兴天赋!我们应该开发这个。”
他拿起吉他,开始弹奏一段简单的布鲁斯进行:“跟着我,随便弹什么,错了也没关系。”
柯瑾犹豫了一下,把键盘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加入。
起初他严格遵循和弦进行,但慢慢地,在祁阳鼓励的眼神下,他开始尝试一些小的变奏。
一个音符“错”了,他僵住了,但祁阳继续演奏,仿佛没注意到。
“继续,”祁阳轻声说,“没有错音,只有意外发现。”
柯瑾深吸一口气,继续弹奏,这次更大胆了。
奇怪的是,那些“错误”的音符组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他们的音乐交织在一起,古典与布鲁斯,规则与自由,像两条河流汇入同一片海洋。
演奏结束时,两人都微微出汗,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太棒了!”祁阳欢呼,“那段降E转F的即兴,简直神来之笔!”
柯瑾摇摇头,但嘴角上扬。
他打字:“全是错音。”
“天才的错音。”祁阳坚持道,“知道吗,柯瑾,你最大的问题不是失声,而是你太害怕犯错了。”
这句话像箭一样射中柯瑾的心。
他想起十二岁后就不再即兴演奏,想起每次演出前反复练习直到手指酸痛,想起那些失眠的夜晚担心明天的表演不够完美……
“嘿,没事吧?”祁阳注意到他表情变化,“我说得太重了?”
柯瑾摇头,打字:“你说得对,我一直……害怕不够好。”
“而我觉得,”祁阳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已经好得过头了,需要偶尔坏一下。”
他们相视而笑,某种无声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柯瑾突然意识到,认识祁阳后,他笑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多。
夜深了,他们各自休息。
柯瑾躺在床上,听着祁阳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父亲的要求,聋哑学校的邀请,未完成的曲子,还有那页标记着“给Q”的乐谱……所有这些在他脑海中旋转,最终化作一个决定。
第二天清晨,当祁阳揉着眼睛醒来时,发现柯瑾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窗边的小桌上写着什么。
“早……”祁阳打了个哈欠,“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柯瑾把那张纸递给他。
是一封信,给父亲的,简洁明了地说明他需要更多时间恢复,月底前不会回北京,如果剧院不能等,可以取消演出。
“哇哦。”祁阳瞪大眼睛,“你确定?”
柯瑾点头,眼神坚定。
他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心脏,用手语表示“我听从这里”。
祁阳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绽开:“那么,接下来去哪?继续往北,还是……?”
柯瑾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地址,是那所聋哑学校的位置。
他打字:“先去这里,然后……再决定。”
“太棒了!”祁阳跳起来,差点撞到天花板,“孩子们会爱死你的!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你确定吗?没有键盘,你的曲子……”
柯瑾神秘地笑了笑,从身后拿出那页标记“给Q”的乐谱。
祁阳接过来看了看,眼睛越睁越大。
“这是……给我的?”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什么时候写的?”
柯瑾耸肩,打字:“灵感来了就写了,可以一起完成它。”
祁阳突然抱住他,动作快得让柯瑾来不及躲闪。
“谢谢你,”他在柯瑾耳边轻声说,然后迅速放开,像是怕被推开,“这首曲子会棒极了,我保证。”
柯瑾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衬衫,但没表现出不悦,相反,他的眼神中有种新的光彩,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个重担。
收拾行李时,祁阳哼着那首新曲子的旋律,时不时停下来修改某个音符。
柯瑾则小心地将折叠键盘装进琴箱,尽管有几个键不灵敏,但它已经成为这段旅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嘿,”退房时祁阳突然说,“你的声音……有变化吗?”
柯瑾摸了摸喉咙,尝试发声,但只产生一些气音,他摇摇头,但并不像以前那样沮丧。
“会好的,”祁阳拍拍他的肩,“也许它正在等待合适的时刻回来。”
他们走出旅馆,阳光明媚得刺眼。
祁阳把行李扔进后备箱,跳上驾驶座:“下一站,星辉聋哑学校!系好安全带,柯大师,这次旅程才刚刚开始呢!”
柯瑾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窗外的风景开始后退,前方的道路展开,像一首未完成的乐章等待被谱写。他摸了摸喉咙,第一次真切地相信:
声音会回来的,当时机成熟时。
而此刻,有音乐,有道路,有这个吵闹却真诚的旅伴,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