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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锈蚀的项圈 ...

  •   8月6日天气 阴
      身体内部的齿轮像是被厚厚地涂满了凝固的机油,每一次转动都沉重艰涩。思维在泥沼中跋涉,试图聚焦便牵扯起一片昏沉的混沌。骨骼间的酸痛如影随形,脊柱中央那片灼烧过的区域,残留的刺痛如同扎入神经的纤细银针,尖锐地挑动着每一次呼吸的节奏。
      刺耳的铃声在浑浊的空气中扩散开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弱而短暂。手指拧开冰冷的水龙头,寒意顺金属表面攀援而上,短暂地刺穿了麻木的皮肤,带来一丝清明的幻象。弯曲腰背的动作缓慢而吃力,关节发出细微的干涩摩擦声。餐盘里寡淡的稀粥与冰冷发硬的馒头,引不起丝毫波澜,吞咽的动作只剩机械的重复,食物的滋味早已沉入感官的湖底。
      八点整。集合铃声敲响。胸腔里的位置空空荡荡,没有预想中的悸动。汇入沉默的人流,脚步漂浮不定,踩在粗糙坚实的地面上,却感觉像陷在失重的云端。周遭的人影流动,面容在视线里溶解、模糊,失去了鲜明的轮廓。
      进入昏暗的多功能厅,惨白幕布的光刺破晦暗的空气。其上跳跃的扭曲影像如同水底晃动的倒影,失去了直接的冲击力。背景音乐与尖刻的审判词穿过厚重的隔膜,化作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眼神无意识地钉在张医师白色袖口处一丝褶皱上,那细微的起伏成了视野里唯一跳动的标识。
      迈向那座白色囚笼铁门的瞬间,寒气如同无声蔓延的藤蔓,缠绕上脚踝,攀附脊骨。身体内部根植的警报嗡鸣低响,肌肉绷紧的本能尚在。恐惧依旧盘踞,只是蒙上了厚重的尘埃,变得迟钝而沉重。
      被束缚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束带勒紧的窒息感如期而至。
      照片被举起。
      当那张记录着阳光、海风与灿烂笑容的合影骤然压入视野——
      身体深处的警报疯狂拉响!
      剧烈的震颤如电流窜过四肢百骸!皮下的肌肉瞬间痉挛、绷死!瞳孔骤然紧缩又急剧散开!一股灭顶般的巨大恐慌与生理性的强烈排斥感如巨网罩下!他猛地闭紧双眼,脸孔痛苦地扭向一旁,本能地试图避开那张照片投射而来的灼热烙印!是那个人!那个名字如同炽红的铁刺,径直钉入意识的核心!光是影像的存在,就足以引发毁灭性的痛苦潮汐!
      “…你——此时——面对谢憬——感觉如何?” 声音在身边响起,冷漠,语调微妙地改变,带着一种审视未完成作品的、冰冷的探究。
      大脑内一片狼藉的碎片翻腾,混乱的恐惧与被摧残后的精疲力竭搅成一团。防御的本能尖啸着:剥离!斩断!把他彻底驱逐出感知的范围,痛苦才能终结?
      “……不……不清楚……” 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声音虚弱、破碎,带着一种困惑的茫然,仿佛努力回忆一张残破不堪的旧照片。“……记不起了……”他缓慢地摇头,动作透着一股无力的固执,“我……我和他没关系……” 最后一句如同梦呓,更像是一句徒劳的自我催眠。
      操作台后,医生微微侧目,与助手低语了一个简短的词汇。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添了一丝混杂着厌倦与评估的冷漠。助手小幅度颔首。
      束缚带松开。
      他软滑着委顿在地。冰冷的瓷砖贪婪汲取着体温。他蜷缩在那里,如同被打碎的、散落一地的琉璃,脆弱得无法拼凑。身体的微小震颤没有停息,只是幅度更轻,像风中将熄的烛火余烬。脚步声远去,房间回归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
      他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目光在污浊的地面和惨白的墙壁间无焦点地游离。最终,它被引向那张被人遗忘在操作台角落阴影里、沾着些许尘迹的照片上。
      光线昏昧。
      然而照片中哥哥那双凝视镜头的眼眸,穿透岁月的微尘与现实的寒霜,目光依旧清晰、温暖,如同在黑暗中恒定燃烧的航标。它就那样静静地驻留在影像里,带着永恒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叩问……
      那一瞬,坚硬的外壳悄然剥落一片。
      深重的酸楚与无处倾诉的委屈决堤般汹涌奔腾。他深深吸了口气,笔尖悬在日记本柔软而坚韧的纸页上方,微微颤动。无数复杂翻涌的情绪最终沉淀凝结,化为一声浸透骨髓的渴盼:
      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了?我被困在这里……被这冰冷……包围……你什么时候……能凿开这堵墙?
      8月7日天气 雨
      雨,在黎明前的浓黑里落下。
      淅沥沥,敲打着紧闭的窗棂。
      湿冷,无声地渗透进墙壁。
      集合铃在雨幕中扩散,失了尖锐,徒留沉闷的尾音。身体如同被雨水浸透的朽木,沉重得直不起脊梁。被反复凌迟的伤痕深处,痛苦已被一种更深沉的空茫所覆盖。大脑仿佛淤塞的泥塘,思维在其中艰难跋涉。视物模糊,所有景物都蒙着一层流动的灰色水幕。
      冷水泼在脸上带来的刺激,微弱得如同萤火。吞咽早餐的动作,仅仅是完成一个既定的程序。
      八点整。集合铃响。心房沉寂如死水。
      进入多功能厅。巨大的幕布兀自散发着空洞的光。影像在其上无声地扭曲、浮动。背景音乐与审判词彻底淹没在窗外渐起的雨声里,连一丝回响也无。他坐着,目光落定在墙角一片缓慢延伸开的、深色的水痕上。水滴沿着某处隐秘的缝隙渗出,在墙角顽固地向下蔓延,画出潮湿蜿蜒的轨迹。像一道沉默的伤疤,诉说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冰冷。
      点名的过程在雨声中进行。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
      那些熟悉的、或陌生的音节后,是短暂的死寂、细微的骚动,然后是人影被带离。大厅里弥漫着一种沉重、黏稠的、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等待气氛。只有雨点拍打玻璃窗的声音,敲打着节奏。
      “……时羡之!”
      名字被喊出。像雨夜里一声遥远的闷雷。
      身体只是顿了一下,似乎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判决。无声地站起,没有反抗的动作。雨声在窗外密集敲击,如同催行的鼓点。他被两人夹在中间,走向那道通往不可知的铁门。
      这一次,方向并非那间“治疗室”的惨白灯光。
      而是被引着,穿过一条更为深邃、光线几近枯竭的狭窄通道。
      通道尽头,在浓重的阴影里,嵌着一扇截然不同的门。
      门是沉重的哑光黑铁,没有任何标识,表面粗糙冰冷。把手是沉重的黄铜色,冰冷、坚固,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封锁意味。
      引路的迷彩服男人,此刻从腰间摸出一枚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插入巨大的锁孔。
      “咔…嗒…嗒……”
      厚重的机括转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如同一块被挪开的墓碑,沉重地、无声地向内旋开。
      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气息瞬间汹涌而出!
      腐朽!厚重到令人作呕的、百年古墓般陈积的霉尘气!
      混合着消毒水试图掩盖却早已失效的、阴冷的化学残留!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潮湿铁器在空气中缓慢氧化的……生涩腥气!
      门内的空间比预想中更加深邃昏暗。门开处涌入的微弱光线,如同投入深渊的一小束微光,徒劳地勾勒出空旷冰冷的轮廓轮廓。无数细微的、潮湿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沉。
      Leo——那个棕色头发、总是带着阳光般笑容的少年——就站在门内光与影的交界处。
      昏暗让他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昏暗的空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那里面,没有任何之前熟悉的温暖与开朗。
      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
      沉寂。
      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如同巨兽吞噬猎物。
      光线瞬间消亡。
      被推进黑暗的那个身影,消失无踪。
      (日记本安静地合拢。只有窗外的雨声,持续不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锈蚀的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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