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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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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难有好雪。再晶莹的雪积在红砖屋顶、树干枝桠、被抛弃的鸟巢、人来人往的路牙，也只有晨起开门向外看的那一刻是美丽的。很快，冬日的太阳缓缓升起了，被冬天的寒气阻隔着，如同透过玻璃糖纸一般，暖意也是散漫的。不过这样的温暖依旧铺天盖地，洒在雪里，让它渐渐消融，从倾斜的屋檐、枝干鸟巢的缝隙、路边的下水道滴滴答答溜走，谁也留不住。
曲意被到处融化的雪水砸了好几下头，脑袋上一冰一凉，折回去找了一顶格纹报童帽戴上。他原是要参加同学读书会的，早早起来就出了门，路边人家都在自发扫雪，铲出一条条道路。行人渐次多了，各种脚印交叠着黑漆漆印在雪上，残雪斑驳。
读书会的主题也是雪，东西方各色文章诗歌摆在阅览室的长桌上，曲意兴致缺缺。长桌旁有个立式报刊架子，新一期《新海报》摆在最醒目的地方。曲意翻了翻，在夹角里找到了编辑部地址。《新海报》如今做大了，颇有几分刀笔吏的意思，在银行大楼上租了一层，借着银行的安保。凡来访者，都要验明身份。
曲意的这一次心血来潮的拜访没有成功，过了些日子拿着玛丽亚女校的学生证明再去，被告知主编外出采风。等到他考完试，拿着傅先生的签名，以校报的名义叩门，依旧被拒之门外，他这才回过味来，是吴八别不肯见他。
三顾茅庐，诚心诚意，报社同仁也有为这学生说好话的，但吴八别一再表明申家除了公事，其他事务万万掺和不得。
“越漂亮的越危险啊。”吴八别如是说。
此路不通，曲意只能另辟蹊径，当郑信驰再次来邀请他时，他表示要先去见识一下片场的拍摄方式，开开眼界再做决定。郑信驰大手一挥：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这些都还没有停工，你想去看哪个明星？”
曲意挑挑拣拣：“我都不认识呀，哎，上次演女王的那个姐姐好漂亮，可以去看她吗，我想要个签名。”
“你说唐梦啊，当然没问题，不过，”郑信驰稍有犹豫，“唐梦最近没有拍戏，她在排新年文明戏。”
曲意也不懂文明戏电影有什么区别，他只当去见世面。
四九天里，寒冬腊月，听说小少爷要跟同学出去玩，申公馆的管家、厨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郑信驰吃惊地看着一个端来一碗肉桂姜茶给他灌下去，一个监督曲意围好围巾，外套双排扣上上下下都扣好，脖子里还挂了一副兔毛手套，裤脚也要塞进麂皮靴子。临走前还往他头上扔了一顶呢帽。
郑信驰边开车边笑，曲意恼怒道：
“别笑了，再笑停车我不去了。”
“别，噗，不好意思，不是笑你。你知道吗，我妹妹喜欢西洋娃娃，她有一排柜子全是各种各样的娃娃，关节还会活动。你就跟她那些娃娃似的。”
“不许这么说我，再说我立刻跳车。”
“哎呦，我错了，小少爷，实在是你家操心得也太多了。”
“都是我哥让的，我也不想啊。”曲意状似烦恼。
提到申明简，郑信驰突然想起来：
“今天在你家怎么没看到申老师？”
“放了假我就很少看到他人影了，要么年终聚会，要么股东会，各种各样的会。”
郑信驰挑了挑眉：
“那你自由了嘛！”
曲意不置可否。
光华大剧院作为战后新建的剧院，占地面积大，建筑规模宏伟，象征着光明与新兴。它坐落在城郊，经常排一些新戏、外国戏。
郑信驰作为本地娱乐巨鳄的独子，直接刷脸把曲意带了进去。
椭圆剧场里正排着一出英雄史诗，观众席上零星坐着几人。舞台上的唐梦未施粉黛，曲意却能从她的一颦一笑里感受到妖冶魅惑。
郑信驰跟他咬耳朵：
“唐梦在演一个海妖，据说正式登台时会穿人鱼尾巴。”
曲意想象了一下：
“鱼尾巴怎么走路呢？”
郑信驰摇摇头，这种场景道具他没有研究过。
“谁知道呢，上映了我请你来看。”
整场排练很顺，但有大段大段生僻的长句子，既像念咒，又像吟诗，时而又啊啊噢噢唱了起来，曲意看得云里雾里。
总算捱到结束，郑信驰带他去后台见人，刚要掀开帘子，曲意耳朵一动，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赶紧拉住郑信驰，躲在帷布后面，挑开一条缝隙向内望。
“那不是——”
曲意捂住郑信驰的嘴，郑信驰识相地点点头用气声说道：
“那不是申老师吗？”
申明简倚坐在化妆镜前，唐梦坐在化妆椅里，两人在交谈着什么，曲意听不清楚。
唐梦排练时不曾化妆，这会儿却开始对镜梳理起来，申明简就在一旁耐心等着。二人一前一后要出来，曲意拽着郑信驰藏到了拐角。
申明简长腿一迈大步向前走，唐梦压着帽子一路小跑，郑信驰连连摇头：
“申老师太不怜香惜玉了。”
曲意刚要跟上去，郑信驰拦着他：
“哎哎，别坏你哥好事。”
曲意急着要走：
“你别管我！”
跑到门口，就看到两人上了一辆车扬长而去，曲意跺了跺脚：
“郑信驰，载我一程，跟上他们，拜托你了！”
郑信驰拿乔：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你那个剧，我演就是了，快呀，再慢点跟不上了！”
郑信驰油门一轰：
“那说定了啊，坐稳了，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实力。”
幸亏此地位于城郊，只修了一条大路，路上车辆也少，曲意很快看到了申明简的汽车屁股：
“你别太近，当心被发现。”
郑信驰怪道：
“申老师跟你讲开会，原来是约会啊。”
“瞎说什么呀。”
“这天寒地冻的，一对男女共乘一辆同进同出，不是去约会还能干嘛。”
曲意气鼓鼓地龇了龇牙，郑信驰还在劝他：
“我懂，我妹妹也这样，我谈恋爱她就对我爱答不理的，你放心吧，就算哥哥谈恋爱，也还是疼你的。”
突然前车停了，但这条道既没有地方停车遮挡，又没有三岔路口，郑信驰慌里慌张问道：
“咋办，停车吗，没地方躲了啊”
曲意当机立断低头：
“向前开，不能停。”
郑信驰只好屏息硬着头皮超车，生怕申明简撞他们似的，直到后视镜看不到了，郑信驰长舒一口气：
“好了好了，超过去了，没追上来。”
曲意警惕地盯了好一会儿：
“应该是没发现。”
“那是，看看我这车技，小菜一碟啊。你可答应我了啊，明天我带合同来找你。”
曲意白了他一眼，埋在厚厚的围巾闷闷说道：
“你还欠我一个签名呢，没拿到签名我不签什么合同。”
“唐梦签名好办啊，我们电影院里一沓她的签名海报，我给你拿个十张八张的。”
“我不要，没有意义。”
郑信驰没辙了：
“祖宗，那你想怎么办？”
曲意想了想，道：
“我要她当面给我签。明天你早点来，我哥一出门咱们就跟上，他俩一定在一块儿。”
郑信驰大惊：
“你饶了我吧，我今天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哥多吓人啊！”
曲意道：
“你刚刚不是还说小菜一碟，这种小事想必难不倒郑公子吧。”
郑信驰咬咬牙：
“罢了罢了，为了我的艺术梦想，舍命陪君子。”
翌日，申明简没有开车，那两个臭皮匠偷偷摸摸跟在后头，眼见他和乔装打扮的唐梦碰头走进一家书店。他二人在店外蹲守好久，曲意感觉不对劲，到书店里一瞧，气得鼻孔喷气，这店竟然有后门。
第三天，申明简一会儿在院子里剪剪冬青树枝，一会儿把睡莲缸淘洗了一通，看得曲意眉头直皱。几近黄昏他才出门，郑信驰已经厚着脸在申公馆待了一天了，申明简临走前不忘夸这两人学习认真，假期也认真温书。
“走。”曲意要跟上去，郑信驰卑微道：
“马上六点了，我老爹要带我去个酒会，迟到我就惨了祖宗。俗话说得好，人约黄昏后，咱就别去误你哥的好事了……”
第四天腊八，王嬢嬢要去城隍庙烧香领粥，申明简诚邀两个沉浸在书海里的学子一道坐车去祈福，然而到了城隍庙，他连门槛都没进，只说烧香要心诚啊，王嬢嬢就交给你们啦，他还有事先走一步啦。四条腿也追不上四个轮子，曲意气了个仰倒。
第五天、第六天……
郑信驰已经坦然用着申公馆的早饭，极其自然地告诉李叔下午茶想吃什么点心了。他给申明优送了五位风格不同的当红男星的签名相片，给李叔和王嬢嬢各送了戏曲名家的签名相片，给……几乎给申家上上下下送了个遍。
“哈哈哈哈哈，举手之劳，喜欢哪个呀，我给你们留意着，哦？想要合影呀，哎呀呀，有点难度，这样吧，你们后院腊梅开得正好，你们给少爷我剪一支漂亮的，少爷包圆梦的”
郑信驰被申公馆里的小女佣们围着，曲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江郎才尽、力竭声嘶：
“可恶啊！”
小女佣们一哄而散，都去抢着给郑信驰摘花去了。
郑信驰同情地拍了拍曲意：
“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敌人太狡猾。”
曲意瘫坐在沙发里：
“我不甘心。”
郑信驰道：
“申老师可是实打实从战场上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咱俩这种小伎俩瞒得过他么？要我说啊，他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在耍我们玩啊？”
曲意思索片刻：
“我们隐藏得挺好的吧？”
郑信驰对他这份自信是自叹不如：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清醒点。”
曲意在沙发上打滚哀叹，他腿长，还不慎踢了郑信驰几脚。
“哎呦，哎，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跟我泄愤呢！”郑信驰灵巧躲避，“你干嘛一定要跟他较这个劲啊？”
曲意气不过：
“是他先瞒着我的。”
“谁还没几个小秘密，他是你哥，又不是你女朋友，难不成啥事都要跟你报备？”
“女朋友”三字叫曲意一震，他心头火起，恶向胆边生，趁其不备，掐着脖子骂：
“瞎七搭八乱嚼*！”
两个人打作一团，直到小女佣们去了又回，腊梅香气四溢，吸引了他们注意力。
深夜，壁炉余温未尽，曲意抱着毯子趴在沙发里睡着了，嘴都被挤得鼓起来，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一把花剪和几段枝桠落在地上，一旁的花几上摆着一瓶青瓷腊梅。申明简披着一身寒气回来，就瞧见了他这副好笑模样。
申明简先把自己烤暖和起来，再把剪刀碎花收拾了，最后连毯子带人一道抱上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