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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不用不真诚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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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舟抽到面试的最后一个,他原本庆幸有了更多准备时间,进了等候室才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听着隔壁会议室传来的朦胧声音和偶尔传来的笑声,他思维混沌,反应也变得迟钝,练习的作用微乎其微。
如漫长的凌迟,煎熬又痛苦,不如第一个就面完,大刀快斩,酣畅痛快。
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减少,房间越来越空,林宇舟也越来越无处遁形。
“老师,就剩我们俩了呢,好紧张啊!”
林宇舟猛然抬头,下意识往后缩。他看见先前坐在前头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笑容自然,身体放松又舒展,嘴上说着紧张,表现得却全然没有紧张的模样。
真好啊,如果我也能像他这样就好了。林宇舟心生羡慕。
林宇舟从小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小时候他便不理解,陈庆梅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和路上遇到的阿姨叔叔聊的,怎么能那么自然地和陌生人唠嗑的,那时的他只能内心焦急地拽着陈庆梅衣角,祈祷能赶紧回家看漫画。
长大后他性格也没有像大人所希望的那样变开朗,仍然不会聊天,不喜欢成为人群焦点,一紧张说话便磕磕绊绊。
林宇舟腼腆地冲青年笑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青年看着他,嘴巴微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不好意思,我、我要去趟洗手间!”
林宇舟一路快走进洗手间,镜子里他的脸颊微微泛红,手背贴上去,温度似乎比发烧还要滚烫。打开水龙头洗脸,水开得太大,动作慌乱,一不小心打湿了白衬衫,胸口留下一片明显的湿痕。
像是预示着厄运的预言图案。
“没事的、没事的!”林宇舟深呼一口气,自我安慰道。
等回到等候室,前一位面试者已经进去会议室,
下一个就是我了。
血液快速流动,在耳蜗附近轰隆隆地响。林宇舟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抓起写满字的A4纸,抓紧时间在脑海里过待会要说的话。
排练多无数遍的句子,此刻在脑袋里互相推搡,缠成一团乱麻。大脑空白,舌头发僵,林宇舟觉得自己快要溺亡了。
完了,完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宇舟后悔出现在这。人的野心应该匹配得上能力。
“林宇舟先生,可以进去了。”面试助理笑容和蔼。
“哦、哦,好的!”
林宇舟胡乱地整理了下衣领和扎进裤子的衬衫褶皱,掏出手机快速扫了一眼检查状态。
等待的时间漫长,真要上场却是一瞬间的事。
敲门,深呼吸,推开门,见到里面的情景,林宇舟瞬间石化——怎么这么多人?!
会议室里足足有十来人,将半张长桌坐满,视线齐刷刷地射向林宇舟。
最尽头的主位上坐着一名五官淡雅的中年女性,约莫三四十岁,举手投足优雅从容,明明温柔微笑着却压迫感十足,颇有掌权者的风度。
林宇舟眨巴眼,惊讶又疑惑。难道她就是行鹿?和想象中的形象差太多了!
想象中,行鹿是五官冷峻,气质忧郁的中年大叔,林宇舟一直代入的是麦斯·米科尔森的形象。
“可以开始了。”
林宇舟回过神,发现助理已经在屏幕上投好他提交的演讲PPT。
“好、好的。”
林宇周顶着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头皮发麻,好在他排练的次数足够多,虽然几乎紧张到无法理解自己所说的话,说话磕磕绊绊,但还是完整地完成了陈述。
接着是提问环节。
前面几个问题都是针对林宇舟获得的新人奖和过去的作品,林宇舟稍微松了口气,对于自己的作品他足够熟悉,虽然结结巴巴,但都顺利答上了。
“我看你近几年都是接零散的委托,没有再创作漫画吗?”坐在中间的女人开口,目光似箭,将林宇舟钉在原地。
“有...有的,只不过,呃,是一些...私人委托,不太方便说明......”林宇舟额头渗出微汗,吞吞吐吐,承认刚说出来就后悔不已。
这几年来他确实一直在画漫画,只不过画的都是他不愿意承认的R18内容。
“有什么不方便吗?”女人皱眉,神情不解,继续抛出问题,“你觉得你为什么能胜任这项工作?”
“我、我看过行鹿老师所有的作品,很....很熟悉!然后...在、在作画上,我擅、擅长人体、表情和分镜......”林宇舟越说越小声,耳朵烧得通红。他快要绝望。
这些评价都是近几年画本子所收获的赞誉,而林宇舟所提交的早年漫画还十分青涩,近几年画的精致的立绘和绘本插画也难以看出他的优势。
显然,他给出的作品没有说服力。一时没人说话,场面陷入尴尬的沉默。
在口罩下打了个哈欠,他没吃中午饭,从早上面到下午,现在实在是有点审美疲劳。
下一场的面试少点人,下周再进行。陆衍在对话框敲下这行字,发送给助理。
他边快速浏览面试者的简历和作品集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男人支支吾吾的回答。
画风对他胃口,画面也有张力,可以看出基本功很扎实,但风格模仿的痕迹过重,作画略显青涩,在众多竞争者中并不出彩。
出道七年,出道作开了个好头,却如昙花一现般,之后一路走下坡路,创造青黄不接,成绩惨淡,这让人不由地质疑他当下的创作实力和未来发展潜力。
额额、就是、然后,几个词高频闪现。话都说不清,听着实在头痛,陆衍有点烦躁地揉揉眉心,合上作品集,抬头打量林宇舟。
工作沟通需要明确的表达,显然小结巴不具备此项能力,慌张无措的样子跟谁欺负了他似的。
林宇舟皮肤很白,身材纤瘦,裤腿空荡荡的,身体绷直,腿微微颤抖,一种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像在猎人面前因为惊恐而颤栗不已的兔子。
陆衍眼睛微眯,起了捉弄的心思。
“你都看过我的作品,那对我的作品有什么看法吗?”中年女人右手边戴口罩的男人开口,打破沉默。男人肩膀挺阔,露出的眉眼深邃俊朗,看起来年轻又富有朝气。
林宇舟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原来他才是行鹿。
“我...我很喜欢、喜欢您的作品!”
行鹿戴着口罩,林宇舟看不见他具体的表情,只见他笑眼弯弯,眼里闪出的光像猫一样狡黠,半开玩笑地说:“今天每一个面试者都这么说。为什么喜欢,你展开讲讲。”
林宇舟:“我很喜欢,它给我的...感、感觉。”
“什么感觉?”行陆双手交叉,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很期待林宇舟的回答。
林宇舟太紧张了,他嗫嚅半天,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徒劳地拼凑字词。
“......对、对不起,我...我、形容不出来。”
“没事。”陆衍出声解围,就当林宇舟以为陆衍要放过他时,问题又绕回了令林宇舟难以启齿的话题。
“你这几年的漫画创作可以拿给我们看看吗,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我不用不真诚的人,如果我们要合作,我希望你对我坦诚。”
陆衍的笑眼仍弯着,但眼底已经没了笑意,透出锐利的寒光。
要说吗?
真的要说吗?
林宇舟攥紧拳头。
业内也有很多漫画家也和他一样,既画热血的少年漫,也画成人内容。都是成年人了,这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特别是在这种有必要证明自己能力的场合。
可林宇舟就是无法克服心中的那道坎。
耳朵嗡嗡作响,各种声音重叠,在脑海里回荡。
“真恶心。”
“死宅男。”
“混得真失败啊。”
“有其母必有其子,全家都不检点!”
......
林宇舟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对、对不起!”
又一次短暂的沉默。
“还有问题吗?”林宇舟听见女人小声问其他面试管,几人交换眼神,摇摇头。
“好的,林先生,面试结束,请您回去等通知。”助理笑眯眯地起身,拉开门,将林宇舟请出会议室。
门合上,陆衍摘掉口罩,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笑着评价道:“长得挺好看的,怎么连话都说不清。”
几位面试官重新看了遍求职者的作品集和建议,简单讨论片刻,最后,林宇周的简历和作品集被随手压到了最低下。
刚出会议室,林宇舟眼眶便酸胀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被汹涌的情绪彻底压倒了。
是觉得屈辱吗?
可是明明是他搞砸了一切,表现得那么差劲。
不想被人看到流泪的模样,林宇舟快步往洗手间走,躲进隔间,眼泪才敢大滴大滴地落。
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只是默默流泪,他觉得自己不是完全是悲伤,只是想发泄。
脑海里不断回闪行鹿最后冷淡的目光,也许是他想多,但他还是被刺痛了。
虽原本不抱有太大希望,但还隐隐怀有希冀,现在彻底被自己搞砸,怎么可能不难过。
“嗡嗡嗡——”
手机震动,偏偏这时来电话。
林宇舟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稍微平稳呼吸,接通电话。
陈庆梅:“喂?喂,小舟?能听到吗?”
“嗯。”林宇舟不敢多说话,怕被听出声音的异常。
“妈给你寄的粽子你收到没?在快递站快去拿哦,别跟上次一样放坏了!”
陈庆梅话锋一转,讲起八卦:“诶你知道不,王姨她儿子不今年高三吗,忽然就不去上学了,也不知道是为啥......”
“妈。”林宇舟轻声打断。
“嗯?”
“......我想回家了。”
陈庆梅,漫画家可不是完全不靠嘴皮子的工作啊。
二十八岁的林宇舟在心里对多年前牵着他的手走进少年宫的陈庆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