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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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到年底，延舟不敢在外耽搁，流水巷只是银宝独自个儿住着。这些事都是延舟私下自己做的，一些儿不敢叫柳二奶奶和马氏知道，家里瞒得密不透风，只等着银宝生产了，再慢慢向柳二奶奶和马氏提起这话儿。看看到了灯节前夕，银宝发作起来。小棋飞跑去请产婆，嚷了半夜，第二日中午生下一个女孩儿。
看门的老陈到宅子上报喜，不敢进去，在大门口远远的站住了，半日见柳家大门儿吱呀一声开了，却是延舟出来。老陈慌忙上去将银宝产子的事告诉了延舟，延舟听了这话，回身对跟着的人吩咐道：“里头问起，就说孔举人请吃酒去了。说着，催着马来，骑了马，飞也似跑到流水巷。到门口下了马，跑到房内，见银宝睡在床上，旁边一个小篮子里睡着一个婴儿。
延舟上前看了一回，也看不出什么来，又出来将小棋叫到跟前儿，问道：“你们奶奶几时生得孩子，如何不告诉我一声儿。”
小棋回道：“奶奶拦着不让去，说夜黑了，拍门打户的把人惊起来什么意思。”
延舟说道：“这时什么话，请的哪个产婆？”
小棋说道：“就是前头巷子里住着的鱼婆子，奶奶说让她晚些来请赏钱，二爷不在，她不好主张。”
延舟笑道：“她自己看着赏也罢了，晚间她来，你带他来回话。”
小棋答应了一声，延舟又叫奶娘过来，见是一个二十多岁婆娘，穿一件青棉袄，下头穿一件白绫子裙儿，容长脸儿，白净面皮。延舟见容貌端正，就不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又上里头屋里去了。恰巧银宝醒来，见延舟进来，笑道：“我说你还要再两日才来，大节下的，胡跑胡撞，叫人知道什么意思。”
延舟笑道：“你身子如何，这也怪我，这几日该睡在你这里，早晚也有个照应。”
银宝道：“这是胡话，大年底下不在家里，难道许你在外头胡混。我有丫头照应着，一应东西都是全的。这屋子不吉利，坐一会儿就出去吧。”
延舟笑道：“大节下，你说这话儿才是不吉利哩。你不要说话吧，看累着了。”
银宝笑了笑，说道：“我如今才算是定了心了，只是没给你添个哥儿。”
延舟笑道：“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还怕养不出来哥儿吗。”
晚上鱼婆子来道喜，延舟赏了她一两银子，家里七八个佣人都各有赏赐。晚间，延舟要歇在流水巷，银宝不依，一定叫他回家去，催促得厉害，延舟无法，未上更时候儿就打马回去了。马氏因为看见延舟在街上走动，心中起疑，也不看灯，自坐马车回来。先去前头和柳二奶奶请了安，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往前边院子里来。
进了房，不见延舟回来，换了衣裳，叫人来回话。不一会儿，柳琴进来，跪在外间请安。马氏一头和丫头下棋，一头问道：“你们二爷今日是谁请吃酒。”
柳琴回道：“二爷走前吩咐说，是孔举人家里请客，夜来若回得晚些，就不用等门了。”
马氏心里一动，问道：“你们爷，这几日都是在哪儿和些什么人吃酒？”
柳琴回道：“到初十都是走得亲戚家，这几日想都是会朋友。”
马氏说道：“既然是走亲戚，孔家早就去过了，如何又去。”
柳氏回道：“这小的也不知道，爷们的事儿，总不许我们过问。”
马氏说道：“吩咐跟着二爷的人，不要什么事都由着他，时常劝着他点儿，不要带他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胡混。”
柳琴笑道：“二爷如今忙着家里的一摊子事，通没有一日得闲，哪里还有胡逛的闲工夫儿，小的出去就吩咐那群小幺儿的。”
马氏叫柳琴出去，自与丫头下棋，约有半个时辰，忽然听见院子里脚步响，不等马氏站起身，帘子一动，却是延舟进来了。
马氏笑道：“今日回来的倒早，我还说你要后半夜才来家。”
延舟将衣裳脱了，递给丫头，另换一件家常衣裳，与马氏说道：“自年来，吃酒也吃得人不耐烦，又闹得厉害，我坐不住要回来。叫他们一通的劝，好容易躲出来了。”
马氏道：“你也是假正经，平日里多少酒也吃了，正经过节，人家请你，你倒假清高起来了。”
延舟拿起方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坐在炕床旁边摇椅上，笑道：“要说假正经，我还比不上我那大外甥来。”
马氏说道：“这话也奇，怎么好端端的倒说起他来了。”
延舟道：“你去许家拜年难道不知道，亏得我听说大姐姐病了还送了恁些东西，原来是为个丫头的事。”
马氏笑道：“这是她做上人的一片心，只不该当着江奶奶的面儿将事情闹得恁僵，亲戚面上也不好看。”
延舟笑道：“我这个姐姐，一向心高，心里又糊涂。仁哥儿房里放不放丫头，自有奶奶做主，她就不该抢了这个先。即抢了又没抢过来，白得罪了亲戚，惹出一场气，落后还是她担着。”
马氏道：“即没纳那丫头，不过是关两日，过几日也就出来了。”
延舟道：“这事丫头还是其次，得罪了亲家奶奶，才是个大事儿。”
马氏道：“我看许奶奶这个人，待下人是很和气的，料想也不会怎么样。”
延舟一笑，也不说话。马氏又陪着延舟说了些闲话，也瞧不出个所以然，看看夜深了，叫进丫头来，安置了。
延舟胡混过这一夜，思想要将银宝挪进来，过了月余，看看二月底，正是马氏生辰。柳二奶奶因马氏年纪小，不好张扬，只在后院里摆了几桌。延舟这日不出门，在家专为马氏贺生日。柳二爷出去会友，后头是柳二奶奶、马氏并延舟坐一桌，嫡亲三口儿自在吃酒，另有几个丫头在旁伺候。蕊儿月份大了，早不出来了，这日也过来与马氏请安。
马氏笑道：“二娘折煞我，看闪了腰。”说着忙将蕊儿扶了起来。
柳二奶奶说道：“即贺过了，你还回后头去吧。”
蕊儿说道：“这几日在屋中坐得烦闷，大夫也说时常出来走走的好。”
柳二奶奶说道：“今日过生日，外头乱哄哄的，冲撞了是大事，还是回去养着吧。”不由分说，叫过马氏的丫头，吩咐扶着二娘回后头。
蕊儿不敢强辩，只得随着丫头们往后边院里来。进了房，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气，口中骂道：“我就是身子重，出去走走，当得什么！她就拿腔作势，当着人说我恁一顿，叫人扶我进来，难道我在外头能吃了她们娘几个儿。”唧唧哝哝骂个不休。
外头丫头不敢进去，听见里头嚷着要茶，慌忙倒了端进去。蕊儿拿起杯子，吃了一口，将茶碗摔在地下，抬手打了那丫头一耳光，骂道：“拿这样烫的茶水送来我吃，想叫我死了你们好拣高枝儿去飞，我告诉你，我且死不了了呢。我的姐姐，我劝你不要背锅翻跟头，两头不落实，人家是什么人，能叫你攀上。若我活着，也还罢了，我死了，你才是没有活路哩。”夹七夹八骂得那丫头哭个不歇。
蕊儿正骂着，忽然帘子一动，却是烟霞进来。慌得站起身，转怒为笑道：“姐姐怎么来了，想是奶奶有什么吩咐。”
烟霞往地下一瞧，见盏子摔得精碎，茶水泼了一地，丫头跪在地上抽噎，说道：“奶奶在前头听见吵闹，叫我过来看看。奶奶说，今日是大奶奶的好日子，二娘凭有什么，过了今日再说吧。”
蕊儿勉强一笑，说道：“是我糊涂了，才丫头倒了茶来，烫了我恁一下，叫我失手摔了茶碗，我不过说了她一句，她就犟嘴，叫我恼了，打了她几下。”
烟霞说道：“无事就好。二娘不要嫌我多嘴，多好的日子，整日吵吵嚷嚷的，也过散了。”
一句话说得蕊儿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句话说不出。
烟霞道：“我还去前头服侍奶奶和二爷，改日来瞧二娘。”
蕊儿亲送出了门，回来哭了一大场。等晚间柳二爷进了房，蕊儿撒娇撒痴，将白日的事情并前头要布做衣裳的事都和柳二爷说了一遍。
原来，蕊儿见柳二奶奶与马氏几件绸缎，做了几身衣裳，却不与自己做，心中忿忿不平。大节下不敢生事，只是心下忍耐。今日本欲去人前走走，不想柳二奶奶又不叫她出去，连烟霞也不轻不重的说了她恁一通，前后事加起来，不由得她不气。今日当着柳二爷的面，索性全都说了出来。
柳二爷道：“什么衣裳，奶奶平日就不与你做衣裳也怎的。”
蕊儿哭道：“我几时做过衣裳，我比不上前头的那一位，金尊玉贵，每叫人家把我们娘俩儿踩到泥里去。这一院子里，哪个看得上我们母子。我是个下贱的人，难道我的孩子就不姓柳也怎的。自打搬到后边儿来，我做过几回衣裳，好的还轮得到我。我倒不愿意争这些，说到底是你的体面，叫人看见媳妇不像媳妇，丫头不像丫头，也好看像。”说着，呜呜哭出声来。
柳二爷说道：“几件子衣裳，值什么，咱家现守着个绸缎铺子，说话儿就要开张，难道还少你衣裳穿不成。”
蕊儿道：“这话就叫人恶心，那庄子难道是为我一人开得，凭我拣选也怎的。如今少爷也大了，行事只是看他的脸面，他自有老子娘，孝敬也不到我跟前儿。”
柳二爷说道：“就是他管事，也还有我，怎么就说起看他脸面的事来了。”
蕊儿觑着柳二爷的神色，慢慢说道：“我说我是个糊涂人，没想到你比我还糊涂。少爷一日大似一日，你就是万年青松，也有个打霜的时候儿。日后我们母子，只好看人脸色活吧，几时熬死了也就完了。”说着放声痛哭。
柳二爷被她哭得焦躁，说道：“什么天大的事，号丧也似，不就几匹料子，值什么！”
说着，叫进丫头来，洗过手脚安置了。蕊儿见他生气，不敢再说，也只得洗漱睡了。
第二日，柳二爷起来，走到前头，对柳二奶奶说道：“你还收着多少料子。”
柳二奶奶问道：“你问它做什么。”
柳二爷说道：“我看二姐儿也没个什么衣裳穿，那料子放着也是白放，拿出来与她做两身衣裳穿也使得。”
柳二奶奶说道：“好端端的做什么衣裳，前头做了恁些，她自己也有一箱子，如今怎么又说起做衣裳的话儿来。”
柳二爷说道：“你看，一匹料子可值得几个钱儿，也值当的你有这些话说。她如今身子也重了，你就拿出来与她做几件穿了，也不是给外人的。”
柳二奶奶沉下脸说道：“没得个妾还要做正经主子也怎的，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妾似她这样两日做衣裳，三日打首饰的。年前，我见媳妇没有皮袄子，与她六十两银子做了一件，落后怕她不自在，又拿人家当的一件簇新的鼠皮的与了她，你去问问，谁家妾似她这样，与主子一样的穿戴。这是见我与媳妇做过生日的衣裳，没有与她做，她就恼了，在你面前挑弄这一番是非。这料子我要与谁就与谁，我就不与她做了，你待怎么。”
柳二爷见柳二奶奶势焰，一时那惧内的毛病又上来了，脸上讪讪，口中强说道：“你说谁家也没有这样妾，也没见谁家就有你这样的奶奶，三句话不到头，就吆喝声唤起来，也好看像。你这妇人，我与你说个什么。”说着，拿起帽子往头上一坎，出门去了。
柳二奶奶气得说不出话，独自个儿坐了半晌，叫过烟霞来，问道：“你昨日去她屋里，她为什么嚷骂。”
烟霞说道：“说是丫头倒了热茶，她当不得热摔了盏子，丫头又犟嘴，她就打了几下，骂几句。”
柳二奶奶听了不说话，叫人传饭，吃了早饭，半上午时候儿，悄悄往后头院子来。进了院门，先看见一个小丫头子在浇花儿，柳二奶奶摆摆手，那丫头就不敢作声。柳二奶奶走到近前，悄声问道：“二娘在里头做什么？”
那丫头回道：“才吃了饭，说要躺一躺。”
柳二奶奶慢慢走进去，才走到廊子下，忽然听见一声“响”，吓了一大跳，像是摔了什么东西。定了定神，听见蕊儿在里头骂，却听不清。柳二奶奶走到窗子底下，听了半日，听不真切，又走到门前，自打帘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