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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他被暴力泯灭的童真好像就此复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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蒔与打开柜门,头也不回走了。
“哥哥!”廿二急忙爬出来扒住蒔与。
“你安全了,不用再跟着我了。”蒔与低头,分明的眼睛不含丁点情绪。
“不是,哥哥。我、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你是为了什么!”蒔与的声音充斥了绝望与无助,他自嘲道:“我被你们骗,被你们利用。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难道非要啖尽我的肉、剔尽我的骨你们才肯罢休吗”?
“从遇到叶祎开始……”蒔与漂亮的眼珠失焦了一刹,再一动,卷起一片涟漪,他轻声念叨:“叶祎,从遇到叶祎开始……怎么可能?她和她前夫出远门怎么会带猫”?
“谢奏怎么会来?被叶祎带来的。遗书……遗书,廿二……廿二拿走了遗书。再后来是八角笼,李芸死了,元樵找上门。仅仅是叶家吗?”蒔与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飘来一朵洁白的云,这让废墟之上的世界不再单调。
他叹道:“还有一个人啊。”
他所熟知的一个人。
随后,蒔与像个疯子一样笑出了声,狂妄,却隐隐透着点期待。
蓬松、温和的太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被虚化的种种,不过是人们对强者的惧怕。
蒔与抬脚要走。
廿二死死抱住蒔与的腿,泪水蔓延他的脸颊,裤脚湿漉漉被蹭上几滴豆大的眼泪。他抬头与蒔与对望,不罢休道:“哥哥,带我一起”。
蒔与恍惚间好像通过廿二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的眼睛如半壶冷掉的茶水,醇和又微微涩口。
“好不好?哥哥……”
蒔与的思绪被打断。
“可我讨厌你,我不想和你一起。”蒔与不让半分拒绝。
“哥哥……呜呜呜……我、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廿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蒔与看不出来廿二是不是真的在忏悔。
“哥哥!哥哥!”廿二跪着拽蒔与往上扒,喊:“我不……我要跟着你!求你了,原谅我吧”!
蒔与心烦意乱拉廿二,道:“你好烦,快起来”。
“你原谅我,我就起来!”
“怎么这么倔。”蒔与拍了下廿二的头,妥协道:“原谅原谅”。
廿二用手背抹眼泪,蒔与走一步他就立马跟一步。出了废墟,他小声问:“我们要去哪儿”?
“我可护不住你,得去找个冤大头。”
“啊?”廿二问:“那小卖部那边呢?”
“说过了。”
“哦……”廿二有点难过,忽地,嘴里被塞了颗甜丝丝的奶糖,下意识道:“嗯?糖果”。
“小卖部奶奶给的。”
廿二又没有那么难过了。
蒔与和廿二蹲在一个高档住宅的门口,还特意避开了监控,怎么看都觉得偷感很重。在保安连续第八次假装不经意路过他俩面前时,一辆低调却不失奢华的车开来。
蒔与颠了颠手中的小石头,然后砸向后车窗。
保安大惊失色,那一刻,他脑海中想过一百种被开除的方式。但看到盈盈笑着的蒔与,他又难以名状冷静下来。
车被猛地停下,叶酲推开后车门跑向蒔与。
“江与!”
也就是这一声,保安感到他岌岌可危的饭碗又稳定下来了。
蒔与迎上叶酲,好哥们似的抱住他。
“吓死我了。”
“我没事,走走走,饿死我了。”
叶酲对忽然出现在蒔与身旁的小孩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而是心有余悸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走错了,我们是不是就要错过了”。
蒔与摊在座位里,闭眼淡淡道:“我晓得你住哪里啦”。
“你晓得啊……”叶酲笑眯眯盯着蒔与道。
氛围不对,很怪……蒔与悄悄睁眼,叶酲凑近笑看他的眼睛小鹿乱撞奔进视线中。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住在哪里,你怎么晓得的哇。嗯?不回答吗?”叶酲摁下一直在捣乱的廿二,接着问:“这个问题很难吗?你都不说话……”
叶酲的手指穿进蒔与柔软的发丝,他甜蜜笑道:“头发好长啊,好漂亮”。
蒔与发现这些人都过于关注他长长的头发,为什么……漂亮?什么鬼啊。
蒔与开了点车窗,一缕横截洒在他的眼边与叶酲的手上。发尾轻轻扫过叶酲的手心,他眉眼弯弯盯着蒔与,好像蒔与存在的地方永远都有朦胧的阳光,美得透亮却不带一丝暑气。
廿二一头顶开叶酲,冷着小小的一张脸道:“漂亮你个头”。
蒔与哼笑。
蒔与一进玄关就把鞋扔了,拉着廿二去洗澡。
饭后。
蒔与坐在后花园的秋千上,幅度不大摇荡着,他抬头问:“我包呢”?
“等会我去拿。”
蒔与就知道,他的包会在叶酲这里。
“不要和别人说我在你这。”
叶酲淡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说。”
蒔与微微眯眼,带着眼尾挑起,懒懒问:“你什么意思啊”?
“只有呆在我这儿,我看着你,我才能放心。你昏睡不醒的那段日子里,慕林隅这个疯子一点都不让我靠近。我们……”
叶酲深深缓了口气,他轻轻道:“江与,我们很久没见过了”。
好熟悉的眼神……仿佛与多年前的叶酲重合。过去的和现在的,同时告诉他:“好久不见”。
“是吗?”蒔与装傻道:“好久了吗?是吧,也许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
叶酲无奈叹气,道:“好吧,我去拿包”。
廿二和蒔与挤在一个秋千上。
蒔与腿上的黑色背包被完全打开,他一会拿出个小木块,一会又拿出本书。
“哥哥,这是什么?”
蒔与把廿二指的小铁盒丢过去,提醒道:“里面是毒针,小心点”。
“这个呢?”
“微型摄像机。”
“那个呢?”
“炸药。”
“那……”
“闭嘴。”
廿二可怜应:“哦……”
蒔与掏了半天,终于在背包的小夹层里找到了一份被塑料袋包着的资料。揣进口袋后,蒔与一抬眼便撞进两人眼巴巴的视线里。
“怎……么了?”蒔与迟疑问。
“你是要去哪里吗?”
蒔与点头,回:“我要回废墟一趟”。稍微一思忖,蒔与警告道:“你俩不准跟着我”。
“我送你吧,廿二先呆在家里。”
“我不要,我要哥哥。”
蒔与无视廿二的抗议,他点头道:“行”。
“我不同意……”
廿二嘴里又被塞了颗奶糖,蒔与用力晃了下他的脑袋,道:“听话,回来给你带吃的”。
叶酲靠在门边。
蒔与哄人都好可爱,但为什么他没有喂糖福利?
他也想要。
他也要。
蒔与回头见到某人乌浓的笑眼,不善道:“笑什么?你付钱”。
车在路边停下,叶酲坐在长椅上望着蒔与逐渐远去的背影,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不管多久,他都会等蒔与回来。
走向他。
爱上他。
最后离不开他。
不过现在有点反过来了,叶酲清楚自己已经无法自拔喜欢上蒔与了。在蒔与昏迷的日子里,叶酲总会固执站在门口看他(因为慕林隅这癞皮狗不让他进),然后期待又迷茫等他醒来。
叶酲发现,关于蒔与,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便是等待。
等待蒔与的笑容。
等待蒔与的回头。
等待蒔与的喜欢和爱。
选择权永远都被蒔与牢牢抓在手心。
毕竟情有可原,没有人会不喜欢蒔与。让蒔与不开心的事情,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世上。
虽早已没有蒔与的身影,可叶酲并没有移开视线,仿佛这里还留存着蒔与的味道。
喜欢蒔与并不痛苦,他感到好幸运。
他要快点把蒔与带到爸妈那去,这是他答应过的。
“爸妈。”
墓碑上的人保持着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可叶酲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每当自己看向她们时,庄重的眉眼总会不自觉变得柔和。
“我遇到了一个人。”叶酲微敛眉心,心一动,又道:“应该不是这样的,我们之前是认识的,可我忘了他”。
“我怎么能忘了他呢……”
叶酲的心好疼好疼。
“我有点难过,他甚至都不问我……我记不记得他。他好坏,那又能怎么办啊……我这么喜欢他。”叶酲轻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原谅他了”。
“他很可爱,人也好。我想和他结婚……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喜欢一个人……是要看他愿不愿意吗?要争啊……要争一争才行。”笑意清浅的眼睛在一声声呼唤中归于沉寂,叶酲承诺道:“爸妈,有时间我带他回来看你们”。
废墟这条路往前走是孔三湖医院,再远一点是孔三湖分局。
“您好,我找卢爻警官。”
“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和我说……”
蒔与笑着打断:“您说是一位叫江与的想见他,麻烦了。”
“啊……行吧。”
蒔与稍站了会,卢爻便风尘仆仆从外面赶来了。
“江与,居然真的是你,怎么想着来找我?”
“我有份文件想给你看。”
卢爻看了眼蒔与,点头道:“那我们进去说”。
卢爻和蒔与面对面坐着。
蒔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塑料袋,将破旧的文件抚平后推到卢爻面前。
卢爻一字不落认真看完后,沉默许久,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份困扰让他不禁皱了眉。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
卢爻面色凝重问:“你哪里来的?”
“一条命换来的。”
“……一条命?”卢爻愣住了。
“孔三湖医院我们已经全面排查过了,黄家为了他那没用的儿子费了不少力,携款逃跑只是相对较轻的罪名。上头要保他,我也没有办法。”
“没用吗?我保存这么多年的证据没用了吗?”蒔与低头呢喃道:“死了这么多人呢。呵……有的人还真是命好。”
“江与,尽快脱手,别把自己搭进去了。黄家……不好惹。”
“倒卖尸体,偷换器官,人体实验,挪用资金。哪一条罪名不能把他送进去?”蒔与激动的情绪化作悲痛,沉沉滴在孔三湖中,无法散去。
“江与,你别做傻事。”
“我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再勇敢一次……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卢爻轻声道:“我妻子怀孕了。”
蒔与微微点了下头,他眨了下无神的眼睛,道:“好吧,算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卢爻把文件推回去,道:“我不会和任何人提及我们今天的见面”。
蒔与还是点头,站起后茫然若失杵在原地,缓了会神才想起来告别。
“打扰了。”
蒔与转身想逃离这里,卢爻却不尽人意叫住了他,问出了他一直都很好奇的问题。
“江与,为什么是我?”
蒔与呆呆抬眼,然后弯起眼睛笑了下,回:“因为我发现……我只能相信你”。
卢爻的神色有些难堪,蒔与笑着安慰他:“不过也没关系,怪我没有考虑到这些,还和你说这些话,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吧。我走了,再会”。
蒔与僵硬转身,他怎么走出去的都不记得了。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前进的路被人挡住,蒔与闭上眼睛一头撞进叶酲怀里,他知道自己是用了点力的,那“嘣”的一声像是要将叶酲弹飞。
下半身一点劲都没有,仅有的一点在大脑里,却“咔咔”运转得仿佛一个快要报废的破机器。他靠在叶酲的肩上,可不说话,也不出来。
“怎么了?”叶酲抱住蒔与,往上捞了捞,像是看破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逞强,想把他从溺亡中将拯救出来。
蒔与缓缓地、平静地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不是说好要给廿二买吃的吗?前面就有一个商场,我们去逛逛?”
蒔与感到自己的身上长出了坚硬、尖锐的刺,好像要要刺穿什么东西似的。可面前的这个人,不顾钻心剜骨的疼痛,依然愿意拥抱自己。
“叶酲,我没有办法了。”蒔与说话很轻,轻到似乎都不是他说的,而是风。
揉碎的风盘旋呜咽,摘下最美的太阳光捣进蒔与孤注一掷的眼睛里。他没有办法了,蒔与是绝望且痛苦说的。
“会有的。”叶酲努力想把蒔与岌岌可危的思想拉回来,他温柔劝说:“总会有的,路那么多,总有一条是安全并适合你的。再说了,我也会帮你,有我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叶酲父母去世了,蒔与知道。他和叶祎两个人孤独但平和在这世上,绳趋尺步生活着。
“你好会安慰人啊。”和多年前的你完全不一样。
好像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很多。
他们都变得很爱蒔与,想将未曾说出口的爱倾洒而出,又贪婪想让蒔与爱自己,然后共度余生。可单是为了弥补蒔与消失的十年,那还不够。
那场湍急的山水带走一切,却也滋润了这片土地。蒔与从来都不需要被保护,他逆风生长的羽翼,永远都不会干竭。
蒔与是自由的,当然,他也爱自由。
他忽然发觉:他被暴力泯灭的童真好像就此复活了。
有点可笑。
蒔与也真的笑出了声。
感受到胸腔的震鸣,叶酲摸摸蒔与的头,问:“我们走吧”?
蒔与闷闷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