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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老婆好像是爱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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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开车门,迎面来的是糕点香,糯米磨成浆,放在蒸笼里直到晶莹剔透,放出来晾凉,上桌前淋上一勺桂花蜜,其实吃到最后,桂花蜜被筷子勺子一寸一寸地蘸走,米皮寡淡无味,只是正好对了林楚陶不爱甜的味口。另有一道包在油纸里的枣酥,邢初遥在车里喷过香水,也遮不住红枣掺着红糖,酥皮底下透出来一阵一阵丰腴的糖香。
“这香水是什么牌子的?李家枣子?”
邢初遥听他打趣,推测他心情不错,也顺着开玩笑:“是,买够一百包枣酥才给。”
“那可真是大客户。”林楚陶倚着椅背,思忖清明要不要回去。被赶出去的人不用在意这些礼节,这都是还会被人笑脸相迎,寒暄着带进家门的人才要留意着的事,例如什么香要敬给什么人,蒸好的清明果要防着哪个小孩子嘴馋偷吃了去,这些和林楚陶无关,他睁开眼睛,邢初遥正等着红灯读秒。
“清明你要回去吗?”
邢初遥不是本地人,最起码他的母亲不是,但这件事林楚陶并不知情,他这么问,只是因为邢家的老爷子还有一半从旁的城市学来的本领,一日为师,终身也要牵挂着那座坟需不需要自己去除草添香。“回,今年该回了。”他看向林楚陶,要猜出他的话外音,“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等你回来。”
他这是有分寸过了头,邢初遥懊恼地想,自己该不和他商量,直接带他去了就是,何必再忸怩作态地自讨苦吃。邢初遥换了话头,暗示他一起去最好。“我担心你一个人,身体又要出岔子。保姆那几天好像专门来给我请了假,说要回去照顾新妇。”
“我要出差,公派的。”
“真不巧。”
荧绿色的灯闪起来,一顿一顿地催促他们快走,那轮浅的有些浮夸的红灯暗下去,在高立在街上的灯架背面,又死而复生一般亮起另一盏一模一样的红影。林楚陶转过脸,看着窗外川流不息,街旁有家照相馆,门口排着几行神色焦躁的客人。“这是有什么新风潮?拍照?”他察觉到邢初遥有些不满,出声缓和一下沉默。“嗯,最近新来了几批衬布,镜头也是新的,能在冬天里拍出桃花梨花来。”下一瞬,他就要满怀期待地问林楚陶乐不乐意来拍一张,仿佛在这儿受的所有委屈和冷淡,林楚陶一句话就能哄好,让他尾巴上天。“不用了,你来就好。”
邢初遥拧起眉头,反思自己是有哪处让他不顺心了,怎么今天一反常态,开过香水的玩笑后,真成了冷情冷意的陶罐子,适合被他供在雕了金花镂月的翡翠龛里。他上学时美术最差,现在照样,不管陶罐子搭上翠色好看与否,要他买来天价的玉去配一只灰青色的陶罐子,邢初遥也乐得其所。“晚上去水香斋吃饭好不好?只有我们和邢琏文。”
邢琏文他是见过的,没心没肺,邢初遥还活着,这个年轻人就不必担心明天要露宿街头。他出生是在早春,过去了倒春寒之后草长莺飞,杨柳都换上新颜的娇柔日子,生机旺盛,似乎把一整个春日里的活跃都拿来填满这人的骨头缝和血管。林楚陶羡慕不来,自己倘若有这份闲不住,万事都要掺一手的热情,早该撒手人寰了。“好。听你的。”
“那也来拍一张好不好?等过去了这阵子,我们再来。”
家里不下几十张他求着林楚陶拍的照片,都是冲洗出来,再郑重其事地装进相框里,林楚陶坐在沙发上看他一张一张摆上去,那个专门为此定制的柜子合上柜门,似乎要把它们封存起来。短命的人留下照片,不亚于把自己一段还有点生机的日子留下了,邢初遥视若珍宝,他不肯承认林楚陶是倒霉的短命徒,但这些照片整整齐齐地放进去,等于他还拥住了林楚陶的命。日子所剩无几的人拍下了照片,是要告诉守在镜头后的人,把这份挣扎不已的命,拆下些耳目清明送出去,付账拿着照片往外走,实际是拿着一张张切割好的寿命,不过一张纸轻,日后被泪泡软,又有千斤重压在了心头。
水香斋在南街,邢琏文定好了位置,等在包间里。圆盘上已经摆着几碟凉菜,林楚陶听他们兄弟谈话,还没动过一次筷子。
“林老师,这儿的粥羹很好,一会儿就来。”邢琏文偷偷窥视着大哥的脸色,一手搭在膝头上,不安地搓着。他和林楚陶没见过几次面,邢初遥以他是人来疯,走哪儿都需要前呼后拥一群人为由,谢绝了他来登门拜访。邢琏文只得心道委屈,他是被扔到洛尔塔放养了几年,回来坐渡轮,甲板上开了三天两夜的酒会,闹到最后全是一群西装革履的公子哥,扯松了领带,趴在栏杆上,吐出花花绿绿的酒水。他不在其中,因为风浪太大,餐台上的色拉都被溅上海水的咸腥味儿,他临行前抱着邢初遥的胳膊哭嚎,仿佛人在异乡会成为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哥和您说过吗?我在洛尔塔的时候,隔三差五要他给我寄特产,海关都认识我名字了。”
“说过,他说不放心你,寄过几封信,但海上遇见风暴,没能收到回信。”
粥羹是荤菜,最顶上像笼屉一般罩着一层白肉,先蒸出猪油,再煨进米粥里,清朴的香里也能让油润唇齿缠绵。底下是蛋羹,邢初遥替他盛了一碗,看见盘子里还空落落着干净。“不合胃口吗?”
林楚陶摇摇头,他吃了半碗,剩下的推到邢初遥手边。
这对兄弟还有话说,林楚陶起身说要去洗手,借口给面露难色的邢琏文机会,让他把肚子里的话倒出来。
“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爸那边,医生说他活不长了,整天跟疯子一样吵着要见你,拦都拦不住,不能让林老师知道咱们还有一个疯子爹呀。”
“你这话说的像没良心。”邢初遥一手搭在桌上,身旁的位置空下去,他顺势将另一条胳膊的手肘抵在了椅子扶手上。指骨托着侧脸,稍稍歪着头,邢琏文那张褪不去青涩的脸在光下明灭着。“我还给他什么好脸色?他当年把我妈推下去的时候怎么不想将来?现在和乞丐没什么区别,叫着喊着说要见你。哥,怎么办?”他习惯去问邢初遥,自己家大哥还在,轮不到他发愁,今朝有酒今朝醉,邢琏文是被惯出来的。“找个时间去吧,丧事也悄悄的,别让那群多嘴多舌的人知道。”邢初遥捏了捏眉心,目光转到菜色上,他扫了一眼几碟花样精巧的凉菜,说道:“他不是故意的,是胃里难受,你也知道这个病,吃不下什么。”
“嗐,我知道,林老师连你做的都不吃,水香斋的大师傅换了,我吃着也不对口味。”
“这一桌你请?”邢初遥眼角挑起笑,语气也轻松下来,他探身拿过账单对折,再递给邢琏文时,夹了一张卡。“哥,你真是菩萨!我分文无有了,还得靠你接济,你就是我亲爹!”
“滚蛋,付账去。”
他笑嘻嘻地出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见林楚陶往这边走。“林老师,这家大师傅换了,我也才知道,下次请一桌更好的当赔罪。”邢琏文迎上去,用少年人之间熟稔的口吻耳语道。他把林楚陶当一家人看,自己大哥喜欢的人学识好,相貌也清俊,海港大学不是什么递了学费就纵容着学生不学无术只知撒野的地方,老师也一视同仁,没有真才本领的过了一学期统统赶出去,留下的无一不是凤毛麟角。“好,那多谢你美意。”林楚陶弯起嘴角,回了包间。他心神不定,一时让这年轻人瞧去了不堪,偏偏邢琏文也精通世故,没点破他脸上转瞬即逝的阴鸷。林楚陶头一次露出如此的神情,他下楼,皮鞋踩着地板,一下接着一下,思绪跟着脚下清脆的声响起伏,是遇见什么人了,十有八九是仇家,可林楚陶被大哥看护得紧,怎么会有仇人。
账台的服务员一早猜他是哪家的小儿子,不用担事,后来的那位五官与他有相似,气质截然不同,应是头顶上的哥哥,管着家里。
“结账。”邢琏文递上账单,视线转到别处,水香斋藏在私家院子里,院门改成铁艺,门上六只羽翼的孩童穿着大红色的花布袄,不伦不类。身后有几道杂乱的声音,为首是喝了半醉的男人,也下楼来结账。他侧身,站到了店门口一人高的花瓶旁。这几人都是醉汉,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账台递给他合算完的单子,一人出声喊他。
“这不是邢琏文吗?你大哥在不在?”
“你是谁?”
“我,我要和你大哥谈生意!妈的,不知道哪儿来一个讨人厌的,我亲眼看见了,他和你大哥一道来,刚才嘴硬说不认识,没关系,去他妈的吧,不认识,哼,都带出来和亲弟弟见面了,我可没见其他人身边的有这个风光。”
其余人拉扯着劝他,陪着笑让邢琏文大人不计小人过,他们被这一声喧嚷惊吓去了醉意,浮动在眼里的酒蒸干成气,从意识里抽丝剥茧一般飘出来,脸颊上的潮红自然也变做冷却下来的白,邢琏文沉着脸,阴晴不定地一一看过,那些鼓噪人,惹得人心烦意乱的酒精正挥发着,他还滴酒未沾,今日下午也特意推辞了一场派对,但此刻还有想让几人挂上彩的想法在蠢蠢欲动。
“妈的拦我干什么?他邢初遥排场这么大?还能缝住别人的嘴,不许人说话吗?舌头长在我自己嘴里,我就要说,亏的他还是老师……”
邢琏文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蛮力,拽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撞上了花瓶,空心的花瓶碎成一地,像四分五裂的沸水迸裂开,每一滴是每一块飞溅着的碎片,他松开拳头,甩走那些映着血色的瓷镜子,在这委地的反光里,邢琏文拼凑出他的脸,发脾气时和邢初遥有三五分相像,但邢初遥不会动手。
“这人嘴不干净,我做的事别去在我哥面前添油加醋地乱说。”接着又看向账台后目瞪口呆的服务员,“花瓶我赔,不好意思了。”
“你他妈的……”
这一声还没骂出来,邢琏文拖着他,将单子和卡胡乱塞进口袋里,门外还有一簇雪从,泥泞在夜里冻成可以被摘下来揉搓的软冰,他推开的门摇摇晃晃,冷风灌进来,彻底把温软的酒热驱走了,一楼的食客纷纷看着,他把这人摔进了雪里,半个身子埋进去,蹬着两条无力的腿。“醒醒酒。”他转身正要回去,气血回流,冲上天灵盖的那阵火气被吹熄了,血腥味开始难闻,恍惚间看见了一道身影从二楼冲下来。邢琏文半张着嘴,结巴似的喊着邢初遥的名字,他闻到了另一道更为刺耳的血,是和邢初遥质问他怎么这么心浮气躁的声音纠葛在一起,成了无限扩大在他耳边的回声,一阵一阵,走马灯似的让他在一瞬间回想起邢初遥替他处理过的无数次麻烦。林楚陶替他在手上缠了一条领带,他低下头,又踉跄着抬起来,领带没人握着,飘飘摇摇地落地。
“哥?哥你怎么了,哥!”
水香斋他再也没去过。
“林老师,您睡一会儿吧,我哥醒了看见这样准要揍我。”
邢初遥伤的不重,医生来看过几次,说是急火攻心,看见自家弟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还和无赖混混没区别,一时昏睡着也正常。
“你不该这样,邢初遥……”他收声,抿了抿嘴唇,教训人的话不该由他开口。
“您说得对林老师,您骂骂我吧,让我心里踏实一点,我哥醒了肯定连看都不看我,转过头就让我滚,林老师,林老师您行行好?”他在一旁磨着林楚陶,削下来的苹果皮掉在膝盖上,柜子上是满当当一碗,坑坑洼洼的果肉上时不时漏下几条扯扁的菱形果皮。“他不爱吃苹果。”林楚陶让他吃了就好,邢琏文摇头,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不能这么不孝顺。
“我哥虽然嘴上骂我,但他还是愿意为我挡刀,他能为我挡刀,就说明我哥心里还牵挂着我,林老师,您可能不知道,只要我哥活着,我就活着。”
“哥,你睁开眼看看行不行?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儿啊,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照顾不好林老师的,哥,哥啊……”
邢初遥忍无可忍,抬起手来掐住了他作乱的嘴。
“你给我哭丧呢?”
昨夜的衣服上沾了血迹,刀刺进去的痕迹让它彻底成了几条撕裂过的破布。血热,林楚陶背着他等救护车来,天意捉弄人,不巧的是又遇上一场雨,等赶到医院,林楚陶带着雨丝的气味,背上被邢初遥的血浸透,他脱下那件衬衫,在水色的血花里捻起一撮细小的冰粒。邢初遥的呼吸就在他耳畔,两人紧贴着彼此,但依旧在其中有了嫌隙,并非是要闹到不欢而散的龃龉,只是天寒地冻里血热被凝成冰,他们早有一日会这么无言着都躲进各自的冰壳子底下。他怀疑昨夜气温到了零下,骨头缝里也钻进去骇人的冷。林楚陶要了杯热水,借了一件常服换上,等医生清理好伤口,他坐在床侧,幽幽地盯着窗外雪停后露面的月牙。邢初遥不时惊醒过来,搭在床沿的手抽动几下,林楚陶犹豫着,将身子压低一些,本想靠近,但指尖畏手畏脚地探过去,还未触碰到已如避蛇蝎一般躲掉。他抬头,继续看向仿佛从浅水中打捞上的月光。
要他承认看见血时是心如止水的,和逼供无异,那时心惊胆颤,倘若邢初遥命丧当夜,他到了阴曹要去和谁相对无言。邢琏文则是像丢了魂,一路跟着,到了屋檐下才反应过来是让林楚陶背着人等车,抬手就要抽自己耳光,但被林楚陶拦下了。“照顾好你自己,我只能照顾一个人,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顾不上的。”两人分在两侧,邢琏文搓了搓脸,后半夜趴下睡了,林楚陶挪了挪身子,让酸痛的背缓解些,继续守着天光。
“哥你醒了,我还以为,你……”
“他没伤到内脏,没事儿的。”林楚陶错开他的目光,这道视线死死咬着自己不放,跟着他的手背到了喂到嘴边的梨子。邢初遥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得意洋洋地瞥了邢琏文一眼,他受伤能让心上人可怜,倘若这件事没有邢琏文参与,他会把这当成可炫耀的丰功伟绩。“你来睡会儿,我下去走走。”邢初遥掀开被子,输液的手被林楚陶按住。他五点钟睁眼,生物钟还没因为这次突发的横祸而闭眼,林楚陶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水波状的云,聚来散去,今早的日光还遮掩着,窗框里只能扬起视线,看到最角落里已经枯萎下去的月亮。他不作声,林楚陶还平视着正前,若有所思地看着邢琏文埋在臂弯里的脸。邢初遥装睡到七点钟,听着邢琏文胡言乱语,忍不住接话。
“帮我买碗粥来。别哭了。”他打发邢琏文出去,拉住林楚陶的手,让他坐在床上。“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是他们胡说,邢琏文就是这个脾气,在洛尔塔养野了性子改不回来,我会说他的。”
“你在包间里也这么说的。”林楚陶任他握住,斜着身子坐在床沿,一条腿用鞋尖抵着地,上身的衣服换过了,裤腿上还被泥点缝上针脚。“你替我解围是不是?”
“他没心没肺的,不会在意这些。”邢初遥笑道,他摩挲着林楚陶的手,指腹挤到两指之间,得寸进尺一般和他十指相扣在一起。“不怪你,我来处理就好,从小到大,我替他处理过多少次了。”他说着,向前探了探身子,林楚陶会意,在他眼角上蜻蜓点水状掠过去一个吻。“我去找他。”
“不用,多大的人了,还能迷路不成,我看输完液就能回去,等他买回来粥,你先吃点,哪怕就喝几口,剩下的我吃。”
邢琏文在门口踌躇不决,抬手敲了敲门,才谨慎地进来,他看林楚陶坐在床沿,邢初遥倚着枕头,安心自己没打搅他们。“哥,粥。”他做贼心虚,见邢初遥没揪着他的耳朵质问他是不是傻,于是说出口的字句也短,不让他再挑自己的错处,雪上加霜。他放在柜子上,邢初遥插好吸管,手心试到正好入口的温度,这杯粥林楚陶喝了几口,旋即起身说去找医生来看。
“医生怎么说?”
“医生都交代给林老师了,刀口不深,就是皮肉伤,忌辛辣油腻,少吃凉,最近几天也不要碰烟酒。”
“什么时候来说的?”
“四点半吧,忙着交班,林老师一夜没合眼呢。”
邢琏文垂下头,嗫嚅着说自己对不起林楚陶。
“你对不起你自己,我追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更别提为了这出头,你要是真心觉得他值得,那我什么也不说,可你要是为了我,那不如我来做弟弟好了?”
“才不是为了你,我真心觉得林老师是好人的!”他豪气万丈地说完,霎时又低迷,吞吞吐吐地道歉,“对不起哥,不会有下次了。”
“你呀,什么时候知点轻重,他们要来做生意,和我正大光明地谈就好,可你也知道了他们能去找旁人麻烦来威胁我,这自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何必和他们置气?他偏心我,也不会为了外人求到我面前来,就当无事发生,生意场上宰他们一笔大的报复回去好了。”
邢初遥说完,他还低着头一声不吭。
“听见了吗?邢琏文。”
“听见了哥,我不是爱屋及乌,我真的觉得林老师是好人,他多厉害啊,海港大学的老师,年纪轻轻的就能教书了。”
“那就好。”邢初遥放下枕头,侧头看向那杯粥,林楚陶喝过后和新买来的没两样。“他一夜没睡吗?”
“嗯,我有时候觉得林老师也把我当亲弟弟看,昨天晚上你替我挡刀,他用你的领带给我包手,车上他顾着你,还要记着要给我上药。”
“我看不懂这个人。”邢初遥叹息道,“你觉得我们在一起了吗?”
“觉得啊,哥你不是表白了吗?林老师没答应?哥你不能这样啊,这样是犯罪。”他又不知死活地嚎,邢初遥快他一步,先声道:“闭嘴,听我讲。”
“他的确是答应了,可我总感觉这不对劲,太便宜我了,我什么都没做,白捡回来一个宝贝,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邢初遥看着天花板,被子枕头里的消毒水味从缝线钻出来,他一夜也睡得不沉,以往身边的人不在,半梦半醒里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总是落空,邢初遥醒过来四五次,一个小时一次,规律的有些病态,他要看到林楚陶还在,才平复好呼吸睡下,因此,说出来的话也不像平常。昨夜里是无论他怎么说,林楚陶都绝不肯躺下,护士还要巡夜,他倒不如安分些,不再多生是非。
林楚陶与他亲近,他从背后抱上来,不消他多言,人已经正过来,舌尖勾着,邢初遥把人整个抱住才安心。
“但他太礼貌了,我倒情愿他来找我说几个人要他带话,最起码这样还能旁敲侧击地说明,他没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太清楚,反而成新交的朋友了。”
“哥你多虑了,昨晚上林老师的表情做不了假,真的心疼你,你别瞎想。林老师要是真做出你说的事儿来了,还能是林老师吗?”
林楚陶真做出来那些事儿来,还能算林楚陶吗?他自嘲着摇摇头,歇了这个话题。
“哥你就是电影看多了,学那些假的干嘛,还来找你,这多恶心,都成什么了?”
“你懂个什么。”邢初遥不和这个毛头小子争,不懂情爱含在嘴里琢磨是什么滋味,可他的确也言之有理,这和风流韵事惹出来的笑话有什么不同,他一时糊涂了,才这么口无遮掩地想。“可他也没和我要过什么,也不爱惜自己,我怕他哪天悄无声息地死了,就死在我旁边,我和一具尸体躺了一夜,这样我会疯的。”
“哥……”
“因为我没听见他的呼救声,我是刽子手。”邢初遥坐起来,药瓶还有一半,百无聊赖地沿着管子往下淌。
“你说他要是每天和我多说些话,按时按量地把药吃了,那也好,但他不说,药也像你在洛尔塔应付学业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怎么能确定他也爱我?还是说他爱人的方式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你怎么不问问林老师?而且你怎么说追人?”
“我不敢问,问了一定不是我想听的答案。他要是说不爱我,只是逢场作戏,你明天就能看到邢初遥身死疑似情伤的新闻。”后面的问题邢初遥没有回答,他放在了上面的言语里,正因为他不敢问,才要卯足劲去追。
“你问问不就是了。”邢琏文哼唧着,他在凳子上扭,反反复复绞着那十根手指,“哥你问问吧,我也觉得。我看他们谈恋爱都如胶似漆的,你们才几年?一年不到呀,怎么和结了婚一样。”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邢初遥,鼓足了胆量开口:“你不问我帮你问,反正林老师还把我当不及格就去办公室门口耍赖的学生呢,我去问,权当童言无忌了。”
“去你的吧,好好读书,在这儿修个学位出来就算给我攒阴德了。”
林楚陶站在门外,握住了门把手,迟迟没有压下去。邢琏文还说着他来问,保证滴水不漏,邢初遥笑骂着让他滚,又自言自语似的宽慰自己不会。他是吹着笛子来配合戏文走势的人,坐在台侧,既然台上正中翻云舞棍的人要求吹的再快些,这口气吊上来,也要把笛声送上去。
“林老师,医生怎么说?”
“吊完就能走了。”他坐在另一侧,把手塞进被子底下,让邢初遥能握住的地方。“琏文,你为我出头,我很感激你,但下次不能这样,太危险。”林楚陶皱着眉,眼下的乌青盖不住,本就岌岌可危的气血这下更是负债累累。“林老师,我错了,我哥骂过我了,不会有下次了。”邢琏文垂首,不忘朝邢初遥递眼色。邢初遥没搭理他,被子底下的手早就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