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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边境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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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的风沙比云韵想象中更为凛冽。
抵达边关的第一天,他的脸颊就被刮得生疼,细密的沙粒无孔不入,钻进衣领、袖口,甚至渗入牙缝。云韵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戈壁,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已经远离了京城的繁华与喧嚣。
"怎么,受不了了?"
身后传来浑厚的男声。云韵转身,看见舅舅赵明远大步走来。这位镇守雁门关二十年的老将军身形魁梧,脸上刻满风霜的痕迹,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如鹰隼般锐利。
"舅舅。"云韵行礼道,"侄儿只是...有些不适应。"
赵明远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大得让云韵一个踉跄:"边关不比京城,这里风沙大、条件苦,但能磨炼人。"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云韵,"你父亲来信说,你是自愿来边关的?"
云韵垂下眼帘,轻声道:"是。"
"为何?"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云韵结痂的伤口。他该如何回答?因为无法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娶妻生子?因为那封埋在棠梨树下永远不会有回应的信?
"侄儿...想为国效力。"云韵最终只说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赵明远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点破:"好,那就从最基础的做起。明日卯时,随新兵一起训练。"
云韵心头一紧:"训练?"
"怎么,以为来边关是做文书的?"赵明远大笑,"在雁门关,就算是厨子也得会拉弓射箭!"
当夜,云韵躺在简陋的营帐中,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久久无法入睡。他想起临行前兄长云墨担忧的眼神,想起父亲欲言又止的叹息,更想起...简季安。
那个他爱了十年,却永远无法拥有的人。
云韵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从今往后,他只是雁门关的一名普通士兵,与京城、与东宫再无瓜葛。
卯时的号角声刺破黎明。
云韵拖着酸痛的身体爬起来,匆忙穿上军服赶到校场。校场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名新兵,个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云韵站在其中,如鹤立鸡群般格格不入。
"哟,这是哪来的公子哥?"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嗤笑道,"细皮嫩肉的,怕是连刀都提不动吧?"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云韵面不改色,只是安静地站着。在京城时,他早已习惯这种嘲讽——作为太子的伴读,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肃静!"
一声厉喝传来,校场瞬间安静。一个三十出头的将领大步走来,他面容刚毅,左脸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眼神凌厉如刀。
"我是沈夜,负责训练你们这群废物。"他冷冷地扫视众人,"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雁门关的兵!"
训练残酷得超出云韵想象。
先是绕着校场跑二十圈,然后是俯卧撑、引体向上、负重深蹲...不到一个时辰,云韵就已经汗如雨下,双腿发软。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坚持着。
"你,出列!"沈夜突然指向云韵。
云韵踉跄着上前。
"叫什么名字?"
"云韵。"
"云?"沈夜眉头一挑,"赵将军的什么人?"
"外甥。"
校场上一片哗然。沈夜冷笑一声:"原来是关系户。怎么,以为有赵将军撑腰,就能在雁门关混日子?"
云韵直视他的眼睛:"属下不敢。"
"那就证明给我看。"沈夜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长弓,"能拉开这把弓,今天就不用继续训练。"
那是一把三石强弓,寻常士兵都难以拉开,更别说云韵这样从未习武的书生。周围的新兵都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云韵深吸一口气,接过长弓。他的手指纤细白皙,与粗糙的弓弦形成鲜明对比。他回忆着小时候简季安教他的射箭技巧,沉肩、提肘、拉弦——
"吱呀"一声,弓弦纹丝不动。
哄笑声再次响起。云韵的脸涨得通红,但他没有放弃,调整姿势再次尝试。这一次,他用尽全力,弓弦终于被拉开了一点点。
"够了。"沈夜突然夺过长弓,"逞强只会伤到自己。"他转向其他新兵,"看什么看?继续训练!"
那天的训练结束后,云韵几乎无法走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帐,发现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和几贴膏药。没有字条,但他知道是谁送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地狱。
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训练,除了体能,还有骑术、箭术、刀法等各项军事技能。云韵的身体素质远不如其他士兵,但他有着惊人的毅力和学习能力。别人休息时,他仍在练习;别人抱怨时,他默默承受。
一个月后,云韵已经能勉强跟上训练进度。他的皮肤被晒黑,手上磨出了茧子,眼中的书卷气渐渐被坚毅取代。
"进步不小。"一天训练结束后,沈夜突然对他说。
云韵有些意外:"多谢沈将军。"
"别高兴太早。"沈夜冷哼一声,"明天开始实战训练,希望你别吓得尿裤子。"
实战训练比基础训练残酷十倍。
云韵第一次持刀与人对战时,被对方一个照面就击倒在地。刀刃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直流。校场边的军医林月连忙跑来为他包扎。
"伤口不深,但要注意别沾水。"林月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医术精湛,性格爽朗,"云公子何必这么拼命?以你的身份,完全可以在军中做个文职。"
云韵摇摇头:"我来边关,不是为了享福。"
林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只是递给他一瓶药粉:"晚上换药时用,能止痛。"
渐渐地,云韵开始掌握战斗技巧。他发现自己虽然力量不足,但胜在灵活敏捷。沈夜也注意到了这点,特意调整了训练方法,着重培养他的骑射能力。
"你当不了冲锋陷阵的猛将,"沈夜直言不讳,"但可以做个出色的骑射手。"
两个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改变了所有人对云韵的看法。
那日,云韵随一队士兵在关外巡逻,突然遭遇北狄小股骑兵的伏击。箭矢如雨般射来,两名士兵当场中箭身亡。
"保护云公子!"队长大喊,"他是赵将军的外甥!"
云韵却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士兵,取下背上长弓,冷静地搭箭、拉弦、瞄准——
"嗖!"
一箭正中敌方旗手的咽喉。那人从马背上栽下,北狄骑兵顿时大乱。
"好箭法!"队长惊呼。
云韵没有停歇,连续射出三箭,箭无虚发。北狄人见势不妙,仓皇撤退。回营后,这场小规模战斗很快传遍全军,云韵"神射手"的名号不胫而走。
"看来我小看你了。"当晚,沈夜来到云韵的营帐,丢给他一壶酒,"敬你的。"
云韵接过酒壶,小心地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让他想起简季安——那人最爱烈酒,常说"酒越烈,情越真"。
"在想什么?"沈夜问。
云韵摇摇头:"没什么。"
沈夜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道:"你来边关,是为了逃避什么吧?"
云韵的手一颤,酒水洒在衣襟上。
"每个人都有秘密。"沈夜没有追问,"但在战场上,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站起身,"明天开始,你跟我学习骑兵战术。"
从那天起,云韵正式成为沈夜的副手,参与更多军务。他惊讶地发现,看似粗犷的沈夜其实心思缜密,对北狄的战术了如指掌。而沈夜也渐渐欣赏起这个看似文弱实则坚韧的年轻人。
三个月后,云韵已经能熟练地指挥一小队骑兵,他的骑射技术在军中名列前茅,甚至在一些小型遭遇战中屡立战功。赵明远也开始让他参与军情讨论,处理一些文书工作。
"北狄最近的活动很反常。"一次军议上,赵明远指着沙盘说,"他们似乎总能避开我们的主力,袭击最薄弱的环节。"
云韵仔细查看地图,突然发现一个规律:"舅舅,您看,每次遇袭的地点,都是我们刚刚调整过布防的区域。就好像...有人提前告诉了他们我们的部署。"
帐内一片寂静。
"你的意思是...有内奸?"沈夜沉声问。
云韵点头:"很可能。"
赵明远脸色阴沉:"此事非同小可。云韵,你心思缜密,暗中调查此事,但切记不可声张。"
当晚,云韵独自在军帐中研究近期的军报,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林月端着药箱进来,看到他满眼血丝的样子,叹了口气:"又熬夜?"
"有些军务要处理。"云韵揉了揉太阳穴。
林月放下药箱,帮他换了肩膀上的膏药——前日的训练中,他不慎拉伤了肌肉。
"听说你怀疑军中有内奸?"林月突然问。
云韵警觉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营里都传遍了。"林月耸耸肩,"大家都说云公子火眼金睛,能识破奸细。"
云韵心头一紧。他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消息怎么会传出去?除非...内奸真的存在,而且就在高层。
"林姑娘,"他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请不要再与他人议论。"
林月见他神色严肃,点头应下:"放心,我嘴严得很。"她顿了顿,"不过你要小心,若真有内奸,你现在很危险。"
云韵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谢谢提醒。"
接下来的日子,云韵更加谨慎地调查。他发现每次军情泄露,都发生在军议之后,而能参加军议的只有寥寥数人:赵明远、沈夜、两位副将、军师和他自己。
内奸会是谁?
就在云韵苦思冥想之际,边关迎来了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了戈壁滩,也掩盖了所有痕迹。
雪停后的清晨,斥候匆匆来报:北狄大军正向雁门关逼近,人数超过五千!
"备战!"赵明远立即下令,"沈夜,你率一千骑兵出关迎敌;云韵,你带五百弓箭手守城;其余人随我固守关隘!"
这是云韵第一次参与大规模战斗。站在城墙上,他能清晰地看到远处扬起的雪尘——那是北狄骑兵逼近的征兆。
"准备!"云韵举起手,五百弓箭手同时拉满弓弦。
当北狄骑兵进入射程,云韵猛地挥下手:"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数十名敌骑应声倒地。但北狄人悍不畏死,继续冲锋。很快,他们就冲到城下,开始架设云梯。
"滚石!热油!"云韵沉着指挥。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沈夜的骑兵终于从侧翼击溃了北狄军队,敌军丢下数百具尸体仓皇撤退。
雁门关守住了。
庆功宴上,赵明远亲自为云韵斟酒:"好样的!不愧是我赵家的血脉!"
云韵谦虚地推辞,却发现沈夜不在席间。询问之下,才知沈夜在追击残敌时中了埋伏,身受重伤,被抬回了营帐。
云韵立刻离席,赶往沈夜的营帐。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林月正在为沈夜处理伤口。沈夜的胸前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不断涌出。
"怎么样?"云韵急切地问。
林月摇摇头:"伤得太重,血止不住。"
云韵看着面色苍白的沈夜,突然想起什么:"我有个方子,或许有用。"他匆匆回到自己营帐,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离京前,兄长云墨给他的宫廷秘药,据说能起死回生。
回到沈夜帐中,云韵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奇迹般地,血很快止住了。林月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药?"
"家传秘方。"云韵没有多说。
当夜,云韵守在沈夜榻前,寸步不离。天快亮时,沈夜终于睁开了眼睛。
"水..."他虚弱地说。
云韵连忙扶他起来喝水。沈夜喝完水,盯着云韵看了许久,突然道:"为什么救我?"
云韵一愣:"你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朋友。"
沈夜苦笑一声:"朋友...若你知道我的秘密,就不会这么说了。"
云韵心头一跳:"什么秘密?"
沈夜闭上眼睛,似乎在下定决心。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满是痛苦:"我就是那个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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