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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月十四(1) ...

  •   “所以,这段时间您睡得好么?”

      “基本上,和之前差不多。”

      “基本?”

      “昨晚睡得还可以。大概三个小时?连续的,还行。”

      “有做梦么?”

      “算有吧。”

      “是什么内容呢?”

      “……”

      “如果您感到不舒服,也可以之后再慢慢地告诉我。不过,正如我之前说的,渐进式接触,有助于您逐步减少恐惧和逃避的行为。”

      “和枪击案无关,只是一些……情色场面。”

      “是健康愉快的还是让您感到不适的?”

      “……”

      赵灯不是有意保持沉默,他真的很想配合治疗,睡个好觉,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他的梦很杂乱,像抽了帧的情色片,他都不确定是不是学姐写过的那些场景,或许不相干,总之是天南海北地一顿乱草。他好像参与其中,又好像只是旁观者。

      梦里情欲像风一样吹过身体,自己小得像一片柳叶,最后从窗户里飘出去,落在水里,又沿着水流,一路流出城去,流进谷底池塘。周围翠峰环绕,都长着春台的脸。

      这样的梦,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所以,和之前几次并无太多建树的心理咨询一样,他们在友善问候中结束了本次咨询,赵灯再度感激她愿意连续三周从红港飞到京海来,她也再次表示这是应该的。

      临走前,终于发生了一点儿变化。

      赵灯提出,希望她为自己出具一份精神状态不适合工作的诊断说明。

      医生犹豫了,支吾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一个:出具不恰当的诊断说明是违法的,尤其是对您。因为您的各类误工费是个天文数字,保险公司一定会细查。可您就是目睹保险公司总裁在面前被三枪夺魂后PTSD的,我说了怕您受不了。

      赵灯忍不住抱怨:不是,你看着我这还能干活吗?咱们联盟也要学美国压迫劳动人民吗?

      医生一听,松了一口气:哦,您是要在联盟内部工作吗?

      赵灯也松口气:哦,能开是吗?

      医生:不是,我出具的证明,在联盟没有任何效力。

      很好,又绕回来了。

      感谢联盟无比发达的大数据与近乎于无的个人私隐保护条例,赵灯很难找到一个不惊动家里的心理医生,所以一开始才窝在红港。

      以他过去的经验,叫父亲知道他又开始看心理医生绝对是找死。更重要的是,这破地方没有一家精神病院的配餐能入口,维持生命体征都够呛。

      他迫切需要换个环境,至少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而他恰恰有个绝佳的去处。

      妈妈离开后,这间老城区的房子是完全属于他的,出国前一直住在这儿。后头出去了,赵灯也舍不得租出去,就把钥匙给了他哥,因为这房子离他单位也不远。

      走前他还拜托他哥常来住,哪怕中午来睡个觉也成。不住的人的房子就像不劳动的人,你以为能天地同寿,实际上坏得特别快。

      从陈主任手里接过钥匙,赵灯环视房内。很好,除了几台家电与时俱进了,一切都是老样子。

      “辛苦你跑一趟。”

      陈主任赔笑:“哪里的话?应该的都。”

      陈主任是他哥的下属,比赵灯还大个几岁,妥帖得像个有点儿吓人的山东母亲。

      开了门,两人站在门口地垫上,他先给赵灯拿了拖鞋,再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副鞋套。套上后,往里头快走几步,给他搬来一个板凳,说不方便就坐下换。

      进来后,又像个房屋中介一样,跟赵灯介绍起这屋子的情况。

      他哥确实经常来住,水电都是好的,网也是最快的,每周都有阿姨来打扫,就是暖气和空调旧了,但一直能用,之后要换,也跟他说一声就成。

      赵灯一一谢过,又切入正题:“我学姐的事,有进展了么?”

      “您放心,已经在办了。”

      不说结果,就是没办,赵灯心里有数。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件事,学校那边……”

      “哦,这个我也替您问过了,也是有些麻烦,两边不是一个系统,出去了难再进去。而且您也知道,高校如今都在缩编,又是文科专业,不仅得找个愿接收的,也得专业上匹配不是?”

      “我已经联系好国外的学校,就是需要这边再出个证明,要求邮件我回头发给你,主要是档案需要处理。”

      “了解了解。那这样,您迟些方便了,发我那邮件,抓紧研究一下我。学校那里也帮您问问,尽快给您一个……”

      正说着,里头传来声音,不轻不重,两人都听见了。

      陈主任紧张起来:“别、别是进贼了。”

      赵灯示意他站着别动,自己走进厨房,抽一把刀握在手里,慢慢走到卧室门前。

      猛地一把推开,房内空无一人。检查过门后和窗户,赵灯又站多一会儿。再过了一阵,陈主任才过来,仍站在走廊里不敢进去。

      赵灯出来带上门:“估计是小老鼠,跑掉了。”

      陈主任抹一把汗:“那我这就给您找个捕鼠的……”

      赵灯笑道:“算了,老房子都这样。巴黎的老鼠见过没?我与它们谈笑风生。”

      陈主任摇头。他护照被收了,出国麻烦。

      “跟兔子一样大,太阳一下山,就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出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德国又打过来了。”赵灯爽朗大笑,“外头冷,我烧点水,喝杯热茶再走?”

      话这样说,陈主任当然不会留下,马上想起有事,“留步留步”地撤了。送走他,赵灯插回刀,拎上板凳,折回房间,走到衣柜前放下,敲了敲衣柜门。

      赵灯有只狗鼻子,小时候在外头就能闻见他妈烧排骨,长大了也能闻见从衣柜里透出来的医院味。

      “出来吧。”

      里头捣鼓一阵,柜门开了条缝,那股医院味更浓了。

      “我就知道是你。”

      “等、等一等……”

      衣柜是老家具,做工扎实,闷在里头久了,许是有些缺氧,春台坐在衣柜里爬不出来,张着嘴喘气,真像小狗了。

      赵灯在衣柜对面的床上坐下,看着他笑:“好,等你想好了再出柜吧。”

      这话一说,春台便坐不住,扶着衣柜门就要出来。双脚垂下,正好踩在板凳上。赵灯笑了一声,他便生出骨气,移开脚,直接往外跳。

      果然窝久了腿麻,跳下来重心不稳,直往床上一扑。

      赵灯只觉他像隆冬窗外扑进来的一捧雪,就这么扑进怀里,不禁心中一荡。定了定神,刚要跑扶着手臂将人托开,被人在胸口狠狠戳了一肘,一阵闷疼。

      小贼反应奇快,推开人就想跑,谁知赵灯反应更快,跳起来跨开一步堵上门,长臂一伸,人拖回来,跌坐床上。

      “你干什么?”春台紧张起来。

      春台一紧张,赵灯就想逗他。

      赵灯嘿嘿一笑:“欲行不轨。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了?”

      春台身体一震,一个打挺坐直了,从脸一路白到指尖,咬着牙,慢慢开始解扣子。

      赵灯见他当真,连忙喝止:“诶,大白天的。”

      春台:“不是你说……”

      赵灯:“没吃药,硬不起来,改天吧。”

      春台:“那、那我先回去……”

      赵灯:“等等,你这高低也是私闯民宅,总得给业主一个解释吧。”

      春台垂下眼睛,双手抓紧双肩包带子:“我忘了拿东西,回来找。”

      “是忘了拿东西,还是忘了还钥匙?”

      他低下头,瞧不见眼睛。赵灯歪过脑袋,偏要从下往上看他眼睛。春台躲避不及,只好抬起头,移开眼珠,既不对视,也不回答。

      赵灯想了想,问:“昨天跟你说的东西,找到了么?”

      春台点头,却不动弹。

      赵灯心下了然,故意又说:“是没带在身上吧?”

      春台又点头,这回点得比较用力,还“嗯”了声,看来是喜欢这个走向。

      “那你先回去拿,迟些给我好不好?”

      “好。我明天给你……”

      “后天吧,你那朋友后天手术完,我也去看望一下,有始有终好不好?”

      “那也好。那我先回去整理一下,挺多的……”

      赵灯微笑戳穿:“还‘也好’,你手里啥都没有,当然好了。”

      一句话,春台脸上好容易积聚的血色全都褪掉。他如被处刑般站在那里,胸口又开始一起一伏,半晌才道:“我要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哥就不会叫你来给我钱。”

      “他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你呢?”

      “我是小心假设,大胆求证。”赵灯拍拍边上空位,“嫂嫂请坐,咱们现在终于能好好聊聊了。”

      ***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春台虚张声势。

      正经人要挟,谁不是露一点藏一点?这种一上来就干打雷不下雨的,多半手里没料。

      同样的道理,他扔出去的空U盘,所谓的备份,根本也糊弄不了他哥。赵祁祁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陈主任也是个人精,学姐的事还没尘埃落定,他也得再想办法。

      这下好了,两个骗子排排坐,青天白日地准备串供。

      赵灯先开口:“你胆子也够大的,啥都没有就敢诈他。”

      春台瞪他一眼:“你不也是?”

      兴许是彻底破罐破摔,春台连夹都不夹了,语气梆硬,仿佛小狗爪子拍车玻璃,噼里啪啦听得赵灯想笑。

      “那不一样。我是他弟弟,他发现了,最多打我一顿,还能送我坐牢?”

      “坐牢?”看来是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敲诈勒索是要坐牢的。”

      春台哼了一声,不看他,脚有一下没一下轻踢板凳,踢了七八下,憋出一句“我没想敲诈他”。

      赵灯看着他:“那你就是想再见他一面。”

      春台又不吭声了。

      “我认识一个花花公子,每回分手了,女友都这样,一个个寻死觅活地上门来找。其实他一点儿没觉得感动,只觉得烦,甚至想报警。”

      春台又哼了一声:“这个花花公子,不会是你吧?”

      赵灯心说天哪真够冤枉的,好赖话听不出来,劝你休恋逝水早悟兰因呢。面上却笑着给他比大拇指:“好聪明哦,格兰芬多加十分。”

      春台的脚背穿过板凳,学赵灯的样子,勾近了凳子:“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赵灯故意道:“还能怎么办?既然你手上没货,我只能去找他承认错误了,医药费你自己想办法吧。”

      “别呀!而且……而且你学姐的事也没完呢……咱们可以合作啊!我可以帮你啊!”

      我学姐?哦,刚刚我们在外头说的话,小家伙在里头都听见了。

      赵灯想了想,仍是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是,我现在手上是没他把柄,可你也没从我手上拿到把柄,踢爆了谁也讨不到好。可要是我有呢?”

      “假戏可以真作,无中岂能生有?”

      “我送给过他一本册子,我们、我们一周年的时候,有很多照片,就在这里,我记得他应该是放在这里了……”

      他说的很含混,赵灯却听懂了。他哥不可能带他回家,更不会带他出去开房,很可能就在这里厮混,看这情况,钥匙都给他了。

      离了大谱,把我家当淫窝了。

      赵灯心里冒火,面上却笑意愈和:“所以你偷偷跑这里来。”

      “所以你不如跟我一起把它找出来。”

      春台靠得更近了,薄薄的身体几乎是贴在赵灯的腰侧。赵灯能闻见他身上医院的气味,和医院消毒水掩盖下的、年轻身体的气味。

      年轻人特有的、被皮肤包裹着的、温热的血肉味。

      “求求您了,咱们就这么办,好不好?”

      被那双年轻的黑眼睛,讨好地、自下而上地仰望着,任何禽兽都不会说“不”。

      然而赵灯真像阳痿了似的,双手一撑,坐了起来,干脆利索地丢下句“不好”。

      “哪里不好?”

      “不如我的计划好。”

      赵灯对那册子里的照片不抱任何期望。

      以他对赵祁祁的了解,猜也知道那里头是什么东西,吃饭旅游啥的,撑死了拥抱一下,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不过他哥既然派他来给钱探路,说明他和春台在一起时间久了,记不清楚,也怕有漏网之鱼,那就有操作的空间。

      你不是想不起来吗?给你旧梦重温一下,再掺点儿料,你也分不出来。反正兄弟俩长得像,另一位男主角春台也在,拍个类似场景的劲爆内容难度不大。

      “就弄几个小视频,咱们都牺牲一下,为艺术为爱情。漏一点儿给他,熬到我学姐出来不成问题。他又不敢拿去技术鉴定,你说对不对?”

      目瞪口呆十几秒后,春台被说服了。

      “那重新认识一下。”赵灯伸出手,抓起他的握了握,“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奸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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