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正月十五（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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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骄奢淫逸，红旗当然跑不过斯蒂庞克。
京海市的日料水平相当一般，酒倒还不错。枪击案后，喝酒已是赵灯每日必修课。春台一贯一贯吃寿司，他就一杯一杯喝酒。见他喝得起劲，春台也要尝。
日本酒好入口，春台年轻好奇，更是什么都要试试，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小家伙喝过的酒少，口味还挺兼容并包，什么都挺喜欢。两人喝到一起去，眼睛都越喝越亮。
“想不到你喜欢吃日料。”
“嗯，我就只配吃路边摊。”
“又多心了不是？我倒是真喜欢吃路边摊呢。”
春台不信：“你不是出国很久么？”
“对呀，国外也有啊。我天天跟我们楼下大胡子买俩卷饼，牛羊鸡混着来，都快吃成二饼了。”
春台笑了一声：“又胡扯了。”
赵灯指天发誓：“除了阳痿，我句句属实。”
“哈，那白天是谁跟自己叔叔扯谎呢？”
被当场拆穿，赵灯讪讪一笑。
中午没去饭局，父亲打了两个电话催，他都找借口推了，胡说八道的时候春台都在边上。
又一贯甜虾，又一个电话，备注一个“哥”字。
赵灯推过手机，春台看了一眼，扭开头。
“我要接么？”
“随你。”
“你不想听他说话？”
“你第二件事还叫我别理他。”
赵灯被呛回来，微微一笑：“我说你就听？”
说着，赵灯接通了电话。他原本声音就低，又刻意轻声，只有坐在旁边的春台能听见。
赵祁祁：“你在哪儿？怎么不回来吃饭？”
“我在外头呢。”
赵祁祁：“知道你在外头——我妈问你怎么元宵节都不回来。”
“还是阿姨对我比较好。”
赵祁祁压低声音：“你跟他在一起呢吧。”
“对，背着你偷情呢。”
“哼，东西拿到了么？”
“早拿到了。”
赵祁祁冷笑：“拿到了还去找他干嘛？你以为那套把戏能骗得了我？”
春台在酒杯壁上留下一道无色的唇印水渍，赵灯盯着唇印，慢悠悠地说：“不是都说了，暗通款曲。”
对面沉默一阵，再次退让。
“你学姐的事，真的在办了。明天把备份交给我，你手上全部删掉，咱们还能做兄弟。”
他说得很严肃，也很用力。赵灯感觉就这咬牙切齿的力道，赵祁祁回头真得换保持器。
赵灯这人有上不得台面的恶习：对方越正经，越严肃，他越想笑，越想漆身吞炭，变成一只癞蛤蟆，吓他们一跳，然后呱呱呱地大笑。
这回也是，赵祁祁一给他下最后通牒，赵灯就笑了。
“做不做兄弟的，我俩从头到尾有发言权吗？还不是叔叔一句话。”
“什么意思！你告诉他了？！”
很好，他不知道父亲已经知道了，更不敢告诉父亲。交易继续。
“可能么？用用脑子啊！”赵灯笑着，看向春台，做了个“明天”的口型，扬了扬眉毛。
春台会意，点了点头。
赵灯对着电话：“这样，你准备一下，明儿当面聊。”
对面哼了一声，赵灯当他答应了。
赵灯忽道：“诶等等……”
“干什么？”
赵灯走出去，站在走廊里，声音却更低：“视频我看了。”
赵祁祁：“……所以呢？”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呵呵，你想听什么。”
“你当初怎么把人家搞到手的，你心里有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警告你，我们国家是法治社会，法律是讲证据的。”赵祁祁再次咬牙。
“可咱们家是爸治社会。”
“你要是想去爸面前栽赃陷害，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别这么说，我多害怕啊。”赵灯慢慢道，“不过，哥你也是的，喝太多了吧，那包厢里头人真不少的，真要证据，你以为人家拿不到，我是为你着想啊。”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更久。末了赵祁祁终于开口，声音比任何时候更要冷淡。
“兄弟一场，我劝你想清楚。阿姨的遗愿，你忘了？”
那边挂了电话。
回到座位，春台望见他的表情，抿了几回嘴，终于忍不住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叫我好好照顾你呢。”
赵灯给春台倒酒，给自己倒酒，想把话题岔开。
春台哪里会信，追问更急：“那您打算怎么办呢？您要帮他吗？他满嘴都是谎话，很会唬人，你不要被他骗了！我……我告诉你，我……”他结结巴巴地，甚至想威胁赵灯，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话来，急得有点儿大舌头。
赵灯望着他道：“按咱们商量的办，都跟你说好了。人要讲信用的。”
春台看了他一会儿，松了半口气，将信将疑地说：“对，咱们都说好了。您要说话算话。”
“那现在咱们能喝一杯了么？”赵灯端起酒杯。
春台犹豫一下，也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赵灯等在半空的酒杯。
又多喝了好几杯，春台彻底放开，像是终于加载好了“十万个为什么”补丁包，问鱼是什么鱼，酒是什么酒，米为什么是红色，你的酒杯和我的酒杯怎么不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话。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吃日料是一个小姐姐请的，她请我吃他们店里那个招牌三文鱼卷——哇，那是我第一次吃三文鱼，还有好多沙拉酱，就觉得怎么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又甜又软，而且她说她给我做的至尊版，什么都加了很多。”
他越说眼睛越亮，赵灯看着他笑。
“嗯，长得好看确实有饭吃。”
“不是的！是我的手艺好！不是长得好！”春台着急辩解，“当时她们冰柜坏了，带我那个师傅说不好修，我说不会啊，很简单，三下两下就给人修好了。为了感谢我，她才请我吃的，你当她跟你们这些……这些人一样呢！”公共场合，他大约不敢骂得太难听，许多话咽得艰难。
“你师傅是想卖新机子给人，你倒给她省钱了。”
春台眼睛瞪圆，呆了半晌：“你怎么知道？”
“那然后呢？”赵灯笑着。
“然后……然后他就生气不带我了啊。不过我觉得还是很值得的，真的很好吃。太好吃了！”
他两手捧着暗绿色的酒杯，秀峰一样可爱地静坐在那里，又对着杯里的酒说话。
“所以我一直觉得三文鱼是最好吃的东西，但他说高级寿司店都不吃三文鱼……”
赵灯心中一时难耐，不禁冷笑：“他护照都被收了，懂个屁的日料！”
他们认识这几天，从没见赵灯这样。春台都愣住了，撑着下巴，半个人都转了过来。
“我早觉得他土得冒泡，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别的不说，有一种叫‘时不知’的三文鱼，风味很淡雅，产量也少，怎么就不高级了？”
“时不知？”
“对，就是迷路的小鱼，它走错了路，没有结婚，没有产卵，能量都积蓄着，肥得很，所以味道比别的三文鱼都好。”
春台将信将疑地笑，赵灯便转向师傅寻求专业背书。
“是有的吧？你们叫トキシラズ的。”
师傅点头称是，又说不到季节，没有准备，不然可以帮他们订。
赵灯许诺：“等到季节咱们来吃。”
春台笑了笑。
“我说真的，到季节我再请你吃，骗你是小狗。”
“好吧。”春台息事宁人般地笑。
他们追加了很多，简直吃出断头饭的架势。
吃了好几贯不同种类的海胆，虽然未到紫海胆最好的季节，但春台仍旧很喜欢。
还有赤贝，“啪”得一声，摔到案板上还跳，还挣扎，好像不接受被吃的命运。春台笑说“这简直是我呀”，赵灯也笑“你这话说得我不敢吃了”。说归说，还是照来两贯，俩人吃得很开心，大有一齐发饭晕的架势。
还有两个小时，正月十五就要过去，终于买单走人。他俩并肩站在大马路上等车，一边等，一边看路灯下两人影子。
春台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悄悄地往灯下挪，直到自己的影子和赵灯的一样大，才心满意足地站定。
赵灯看着他偷偷摸摸地挪步，不禁大笑：“费这个事！”
说着，跨出一大步，走到灯下，又长又宽的影子缩成一团：“好了，让我们恭喜新任影帝解春台先生。”
赵灯噼里啪啦地鼓掌，春台也跟着傻乐地鼓掌，一边鼓一边问：“什么影帝？”
“影子最大的皇帝。”赵灯一本正经地说，说完又大笑起来。
春台也笑了，笑声好像正月外的初春一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这样笑了一阵，又安静下来。夜晚的凉风吹动他们的衣服，也吹动他们的影子。春台走过来，他的影子也变小。
“视频……我今晚就去网吧剪好了给你。是不是给了你，你搞定你哥，就能给我钱了？”
“去网吧干什么？”
“剪片子啊，刚刚不是说，明天就要给你哥，你忘了？”
“去网吧剪？”
“对呀！你也喝多了？”春台笑拍他的胳膊，两个影子叠成一个，“网吧有电脑，电脑很新，很快——你不会以为手机就能剪吧？我的手机可带不动，好大呢。”
赵灯看着他：“你是没地方去吧。”
春台被问得愣住，大脑在酒精阻拦下艰难运转了一阵，又退开一步，影子又变成两个。
赵灯站在原地，目光追着影子的轮廓，不说话。他不说话，只好春台说了。
“什么呀！她爸爸妈妈还没来，我得陪床。”
“不是说明天手术，已经来了签过字了吧。”
被赵灯戳穿，春台的影子又大了一些。
“我家有地方，你可以凑活一下。”赵灯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是说我自己家，你私闯民宅那个。”
春台避重就轻地笑：“说得好像你敢带我去你爸妈家一样。”
“你想见叔叔阿姨吗？明天？”
春台又不说话了，也不笑了。他意识到赵灯并不在开玩笑。
“视频拍的内容是真实的，对吧？”
“您喝多了。”
“一点儿没有，我脑子很清楚。”
春台张了张嘴，仍然没有发出声音。
赵灯继续道：“你们开始的时候，并不是你情我愿，根本不是他跟我说的那样。”
“你确实喝多了。”春台盯着他，“而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事情都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从挂掉赵祁祁的电话开始，赵灯便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又不是我干的，为什么不能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呢？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去医院付钱，拿到视频，交给他哥拖延时间，一直拖到学姐被放出来，再安排她出国，然后就可以回去蒙上被子睡大觉了。
可赵灯有一种清晰的预感，如果这么做，他的睡眠将和那天的俄罗斯债券一样，彻底完蛋了，喝再多的酒也没用。
溺水的人总会抓住一切够得到的东西，失眠的赵灯也如此。
可能真的喝了点，他忍不住坦白，几乎是恳求：“是没什么关系，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我感觉要是不做点儿什么，恐怕再也睡不着了。”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这简直无理取闹，实在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难怪春台站得那么远，好像正月外那个不肯屈就早来几天的春天。
于是又把话兜回来，最好不叫彼此尴尬。
“但你说的对，这确实跟我没有关系，我也确实喝得有点多了，很抱歉。”
赵灯欠了欠身，摸出支票本，签上名字，撕下一张。正巧，他叫的车也来了。
“你先回医院吧，迟一些给我视频，明天也可以，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赵灯的话没有说完，就跌入一个意料外的、很不宽阔的拥抱里。细瘦有力的胳膊拥抱了他，朋友一样环抱了一下又松开，像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天。
“如果我说我也是喜欢他的，这样你能睡个好觉吗？”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正月十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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