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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生气 ...

  •   云台上忽起一阵穿堂风,卷走了所有虚浮的笑音。众仙家面面相觑,勉强扯出的笑意凝固在唇角。却霜忽然逼近半步,玄玉冠上垂落的流苏扫过我染血的指尖。
      "我打人时可从不留情。"他吐字如掷冰棱,尾音却缠着丝缕灼息,恍若雪山深处滚动的熔岩。
      我后槽牙几乎要磨出火星。方才那记耳光裹挟的冰焰仍在皮下灼烧,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要捂住脸颊的本能。满天琉璃灯映得他玄玉冠流转冷光,偏那被掌掴的右脸比灯焰更烫。
      天帝的目光如寒潭深水:"好了,兴也助了,戏也看了,继续庆贺大典。"
      云母屏风折射出九重天光,问茶依旧候在天帝身旁,济笙灵神玉笏上凝着冰晶,齐海天官绶带缠住我半截染血的袖摆——我们朝着墨龙纹冕服的少年们垂首,殿内回响着参差不齐的"拜见子恒殿下,拜见威越殿下"。
      天帝玄色广袖刚抬起半寸,左上方紫徽帝君倚着玉座冷笑,"难得今日齐全,咱们放浪不羁的司刑殿大人回了,阿泽不表个态?"
      满殿死寂里,三足乌铜炉腾起的青烟忽然凝成锁链状,天帝捻须时抖落细碎雷霆。"聂容,你可知罪?"
      我迎着话头踏前半步:"知!
      本就死寂的大殿里此刻更是连呼吸都不可闻。天帝掌中酒樽"咔"地迸开一道金纹。却霜突然将酒樽重重顿在案上:“那为何还不跪下请罪?”
      我自踏入殿中起,那人眉峰便再未舒展过。他掌骨攥得青白,雪色广袖无风自动,想来此刻若能将我剜肉剔骨熬作血酒,怕也是甘之如饴的。
      子恒尚不知下界那场变故,偏生又是却霜当众发难。少年攥着拳头手背绷出青筋,仍勉力弯起琉璃般的眸子:"纵使聂容触犯天规,总该容他分辩一二?这般不问缘由便要跪审......"
      "他已知罪,何须分辩?"紫徽帝君广袖翻卷打断话音,方才还冷若玄冰的视线落在子恒身上时,却倏然化作三春湖光。他们眉眼间流转的温存像淬毒的银针,扎得我灵台混沌,丹府绞痛。
      我稳住身形,舌尖抵着后槽牙扯出冷笑。当年是谁阻我屈膝,如今倒亲自判我跪碎这千年寒玉阶——好一个天道轮回。
      心头痛楚压住翻涌的怨气:"帝君怕是贵人多忘事。"我扬颌迎上那道雷霆般的目光,"天帝赐我见圣不跪时,可没说这恩典还要分时辰场合。"
      琉璃灯盏明灭不定的光影里,我话音掷地的刹那,凌霄殿内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天帝手中杯盏磕在龙纹案几上发出脆响,与问茶目光遥相呼应,俱在对方眼中窥见惊惶。
      金柱投下摇晃的阴影中,威越攥紧袖口朝我探身:"聂容......"尾音裹着颤意坠在冰凉的玉砖上。我垂首望着玉砖映出破碎的倒影,唇角弯起新月般的弧度。
      "很好!"
      锦靴碾过玉阶的声响如冰锥刺破凝滞,却霜广袖挟着熟悉的味道将我笼罩时,穹顶明珠骤然黯淡。他低沉的嗓音似惊雷碾过云层:"齐海天官,将聂容拿下。"
      "帝君明鉴!"齐海踉跄着撞到朱雀灯台,青铜仙鹤口中衔着的明珠滚落脚边,"聂容大人究竟触犯天规第几章......"
      "聂容。"却霜指尖擦过我耳畔,撩起一缕散落的发丝,"你是司刑殿的主人,自己说犯的罪该不该被拿下?"
      他想降罪于谁,必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如今他想降罪于我——过往我在他身边呼吸时震动的尘埃都可算亵渎。
      "帝君明察秋毫,聂容任君处置。"转身时目光扫过齐海颤抖的指尖,"还不听命?今日宴饮正到酣处,莫让血腥气污了诸君的眉头。"
      细碎的骚动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我轻笑望去,却见往日同僚个个面色铁青。威越霍然起身,玄色广袖带翻案上果盘,径自疾步走到我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着:"你当这是玩笑?绑了你我们怎么痛快?"
      我垂眸任沉默在殿中蔓延。威越忽然朝东席频频用余光示意,子恒终是叹了口气,撩起月白锦袍走了过来,眉峰紧蹙成川字:"聂容,你究竟在凡间......"
      "不过去风月场寻些乐子。"我无所顾忌的回答,眼尾轻挑扫过殿上各个惊诧目光,"方才被他从胭脂堆里揪出来。"琼浆在琉璃盏中晃出潋滋波光,映得满殿仙娥都垂下头去。
      子恒突然扶额叹息:"定是我连累了你!"
      "与你何干?"我大惑不解。
      待他附耳低语数句,我方知这兜头冤屈,原是九重天上那位的手笔。
      月华泼洒九重天时,天帝拎着半尾焦香四溢的烤鱼,踉跄踏云落在蟠桃园西角的惦琴。鎏金檐角悬着的琉璃灯盏晃得他眯起眼,错把浮光流霰认作自家殿前的千瓣莲纹毯。
      "聂容的手艺......嗝......"他揪住路过之人的绶带,将烤盘往人怀里一塞,"送去定宁天给紫徽......要趁热......"酒气氤氲间,全然未觉自己拽住的是子恒。
      子恒盯着盘中焦黄油亮的鱼身,鼻尖微动。忽而撩袍往白玉阶上一坐,就着琉璃灯影大快朵颐。待天帝揉着眼睛凑近时,只见他慢条斯理拈起最后一片鱼骨:"帝尊方才说......要趁热?"
      "你!"天帝瞪着突然空了的烤盘,醉意顿时醒了大半。恰见却霜正自云廊转来,子恒倏然起身,将沾着椒盐的盘子往天帝颤抖的掌中一搁:"正主来了。"
      夜风卷着残存的焦香掠过三人衣袂。天帝耳尖泛起醉酒的红晕,突然烤盘往却霜怀里一推:"本座醉得厉害......这烤盘......下界青州城......劳烦帝君送还......"话音未落,人已化作流光遁入天河繁星之间,徒留却霜捧着空盘与子恒指尖残留的椒盐香面面相觑。
      "原是我错看了因果。子恒殿下歪打正着,下官合该今日领罪,实在不必为个戴罪之身徒增烦忧。"天河水雾漫进殿来,沾湿了众仙袍角。
      愧疚如排山倒海般压来,我在这滔天巨浪中艰难维持着最后仪态。子恒向来清晰的眉眼此刻蒙着雾,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清楚为何我竟这般疏离。我想待我神魂俱灭那日,这些沾染过我罪愆的旧友,大约连我的事迹都会彻底遗忘,直至在九重天光里湮没无痕。
      寒玉般的声音自云阶坠下,生生在殿内荡起回音:"司刑殿天官犯错,自当领刑,何来怨尤。"
      齐海袖中金纹锁仙绳如蟒缠身,顷刻绞住我四肢百骸。灵脉处传来细密刺痛,诸般修为竟被这上古刑具噬得涓滴不剩。
      "本君有意主理此案。"却霜转身看向天帝时,天帝指尖轻扣御座,飘忽不定的是他迟疑的目光:"聂容终究是暂代神职,也未祸及他人......"
      "天帝放心,却霜自有裁决。带走!"
      未等最后一个尾音落地,我已然拂袖转身。白玉砖映着天光漫过脚踝,身后争执声裹着仙鹤清唳追来,却终究在跨出凌霄殿的刹那,化作流风消散在指缝。
      我肃立在司刑殿中央,青铜灯台在青玉柱上投下摇曳的光晕。齐海天官垂手立在左侧石阶前,济笙灵神正不安地绞着腰间玉牌流苏。
      "大人究竟触犯了哪条律令需要紫徽帝君亲审?"济笙终于按捺不住,玉牌流苏在他指间缠成乱结。
      我摩挲着袖口,冰蚕丝料子在指腹下泛起凉意:"殿内那通天彻地的溯回镜没有任何反应?"
      "紫徽帝君来时您正同舒曜神君离开,他只说寻您,我便悄然给你传了信笺。"济笙急急向前半步,云履踏碎地砖上的月光,"后来他独坐在案前饮完半盏雪芽茶,走时一句话也没留。"
      话音未落,青芒自殿外破空而来。却霜已然立在大厅之上,他的衣摆还沾着大典上的酒香。齐海与济笙慌忙俯首行礼,带起的风拂动灯焰,将满地辉光搅成碎银。
      "聂容留下。"
      两道迟疑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齐海倒退着隐入殿柱阴影,济笙的玉牌磕在门槛上发出清响。待脚步声彻底消散在回廊尽头,却霜缓缓转身,寒意随着他的目光漫过来,喉间泛起昆仑雪水般的窒息感。
      "道歉。"
      他忽然开口,尾音像绷紧的弓弦。我看见他握在身后的左手攥得青白,骨节发出玉石相击般的脆响。
      我仍记得那日闯进仙侣居质问他的情形。彼时他说若我道歉便既往不咎,可如今我早已不需要他的宽宥,只求按天规律令明正典刑。
      "我又没对不起谁,道哪门子歉?今日是来伏罪的,帝君可听明白了?"
      "没对不起谁?"他指节叩在玉案上发出闷响,广袖扫落案头青玉笔架,"你当真觉得自己没对不起谁?"
      我倚着鎏金柱漫不经心道:"有么?可我确实不记得。你可以说我枉顾律令胡作非为,也可以说我以下犯上,不敬天神,而这些聂容一一认罪,独独不能说我对谁有所亏欠。"
      腕骨骤然传来剧痛,眼前云气翻涌。待罡风散去时,脚下已踩着粼粼波光。天河倒悬于苍穹之上,星砂在暗流中明灭如呼吸。
      彻骨寒意顺着毛孔钻入血脉,青丝在水涡里散作墨莲。锁仙绳遇水愈紧,勒得皮肉泛起血痕。我望着水面之上那道朦胧的雪色身影冷笑:"刑罚千条,可没有淹死罪仙这一款!"
      碎冰般的星辰擦过耳际,我像溺水残荷在天河漩涡中沉浮。却霜立于粼粼波光之上,衣袍下摆浸在星河里晕开墨痕,垂眸时额间浮现的神纹映得眸中霜色更寒三分。
      "本君何时说过要治你死罪?"他广袖盈风,天河浪涌骤然凝成冰晶玉阶,"不过是要涤尽你这身呛人的红尘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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