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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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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嬷初来很是拘谨。
常乐客栈不是什么气派地方,不过两层木楼,一进门就是陈设简单的堂间、几张桌几。
可在她眼里,却已是极尽华贵。
她出身穷村,从小挑水砍柴、面朝黄土,屋里连一扇整窗都没有。如今能在这般干净明亮的地方讨生活,心底难免有些惶恐。
她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被风吹日晒刻成了老态。
可客栈的人都待她极好。
她也知道,她每天只是擦擦桌子,是最容易的活了。
而且,她竟然能上桌同主人家一起吃饭。
所以她对谁都很恭谨,忍不住点头哈腰,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
“阿嬷,别鞠躬了,大家都是朋友,您也不嫌累。”姚柳柳脑子里是没有什么长幼之分的,尊老爱幼从来都是点到即止,所以她才看不惯这做小伏低的样子。
“那、那多不好啊…”陈阿嬷很不好意思,也有些惶恐。
“弯腰太多对腰不好,您到时候不想再花钱看大夫吧?”
“…”
被戳痛点,陈阿嬷就默默挺起了一点脊背。
徐大禾比姚柳柳温和很多,尽管他已经承担了很多杂活,若有空闲,他还是会帮阿嬷再做一些。
陈阿嬷也很喜欢这个小伙子,长得又清秀,干活还踏实。
有时看着他,就会想起来自己两个儿子…
不想也罢。
养儿防老,防的是他们老子,不是她。
杀天刀的两个没良心的,还要把她送回到她老头子那边继续伺候人,还反过头来说她不安分。
多花一文钱买了烧饼也要被打,这日子,她是过不下去了。
还是这里好。
客栈里的人各个长得好看,好像和衙门的人还熟络。
那天有个人高马大的人回来,似乎就是在城门口见到的其中一个,当晚一大群人就一起吃了顿大餐,还喝了酒。
陈阿嬷很久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上次,似乎还是在儿子娶了媳妇时讨了一杯。
这里的酒很辣,但她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酒是好的,也许酒都会很辣。
其他人说这是好酒,那应该很好吧。
但她不太能喝,很快就觉得头重脚轻了。
龚二喝得正尽兴,一抬头,就见陈阿嬷抱着酒坛,一下一下地点头。
“阿嬷,阿嬷!”他大喊,把人喊醒。
“咋了?”
陈阿嬷喝多了,也忘了恭谨了。
“这酒怎么样?”
“好。”
“是吧!”龚二很是骄傲,尽管这不是他酿的,“好酒就得配烈人,阿嬷得多喝!”
徐大禾在一旁真的怕阿嬷喝太多,眼神在这两人之间紧张地横跳,想用无声的方式阻止。
“我?我才没有。”陈阿嬷摆摆手,不好意思地憨笑,“我前不久,见过一位烈女子,那脾气,真好!”
“哦?是谁啊?”龚二好奇问道。
“是个姓周的姑娘,她见我脸上青肿,就把我家老头子给踹了,哈哈哈哈哈…”
陈阿嬷仿佛在讲什么天大的笑话,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呦,这是哪位侠女啊?脾气倒是对我胃口。”
“不认得,只是田间地头来了一伙人,从我们村旁经过而已。她还、还有个弟弟,往北边去了。”
邱驰砚抬眸,这配置和时间,倒是像周斯瑶。
他看向沈榆,她也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并未察觉。
陈阿嬷眼皮沉沉,嘴里仍在嘟囔:“那闺女好啊,和我说,挨打了就要打回去,不能忍…可我都忍一辈子了,她才是第一个和我说不用忍的…我老早就不想忍了!”
说着说着,她就睡了过去。
平时唯唯诺诺,喝了点酒,却像位女侠。
“我把阿嬷带回去安置了吧。”徐大禾主动承担起照顾阿嬷的责任。
姚柳柳和龚二喝了一会,保持着微醺的状态就去睡了。
而赵泽输了划拳,今晚所有碗碟由他来洗。
因为陈阿嬷的到来,后院房间不够住,只好让徐大禾和龚二睡一个房间,阿嬷住原先徐大禾的那间,邱驰砚则住进了客房。
姚柳柳还赖在沈榆屋里,与她一起睡。
只是众人皆已酣睡,邱驰砚悄悄把沈榆留了下来。
“这是什么?”
沈榆展开邱驰砚送给她的长条布包,展开来,是一根竹簪。
簪子通体温润,簪头雕成竹叶形,清秀而不花俏,隐隐透着几分冷光。
“好漂亮!”她拿在手里把玩,在摸到竹叶时,却被邱驰砚挡开。
“小心点,这里面藏了三根竹露针。”
“竹露针?哪来的这种贵重东西?”
竹露针取材于湘妃寒竹,这种竹子硬得像铁,重量却特别轻,百年也难找到一根。
若做成暗器,扎入人身见了血,寒气便能瞬间入体,伤不在外而在内。
这一根针有市无价,听说有人花万两也买不到。
邱驰砚轻轻扭动机关,示范给她看:“前不久借着旧案去了一趟忘归市,有人出手,我就都收了。”
沈榆眨了眨眼:“邱捕头,你贪污啦?”
“没有。”邱驰砚失笑,“我自己的钱,既然要在三合镇停留那么久,总得手里有点积蓄,刚来时我就托人送来了。”
这是“点”积蓄吗?
沈榆难得无言。她当初可是拿了爹娘给的所有生活花销才盘下这个小客栈,邱驰砚出去遛个弯花的钱,就足够买一条街了。
“那你之前让颜捕头去烟雨阁探听消息,那钱…”
“也是我的,结果他们舍不得花。”
“邱捕头你才是深藏不露啊!”
邱驰砚把簪头收起,拿在手里忽然有些拘谨:“虽然不知道你擅不擅暗器,但有备无患,而且…我觉得这簪子还是挺好看的。”
“…把一条街戴在头上这种事…”沈榆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句话把对方吓得惶然不已。
“只是感觉很适合你!”邱驰砚忙解释,“贵重与否,不如你高兴重要!”
邱驰砚极少体会到这种大脑和嘴巴彻底脱节的感觉,脑是脑,嘴是嘴,各做各的。
接下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已经不是思考能解决的了。
可沈榆却只是歪了歪头,唇角一弯,笑意像被烛火晕开:“收到礼物当然高兴啊。”
“…那就好。”邱驰砚松了口气,已然觉得后背发凉,却仍在努力想着更好的解释说辞,“其实不必有心理负担,我只是想着,你若是喜欢出去跑,多少防身也好,两全其美。”
“好吧,多谢你啦。”
沈榆也并不是什么视金钱为粪土的洒脱之士,钱够吃够喝就行,储蓄倒是尚未在她短暂的人生中留下什么浓墨重彩的念想。
但真遇上很多钱,她也心里发虚。
没想到,这年头少爷也出来去做六扇门的苦差了。
“你的同僚和大人们就没觉得你自费查案奇怪?”沈榆打趣似地问,把簪子往头上一别,镜面似的竹叶微微晃动,“好看吗?”
“…嗯。”
他迟了一瞬才想起她方才的问话,轻咳一声:“我虽然父母早亡,商铺生意被族中长辈收回了大半,但幸得外祖父怜悯,给我留了些傍身。去六扇门后和师父提前说过了,而且我也不是所有案子都会自己掏钱,大部分还是走公账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事情。
沈榆哦了一声,眼神闪了闪,不再多问:“那你当捕头只是为了有事可做?”
“算是吧。”邱驰砚也并不避讳地承认了,“当初的确…想着既要拜师,就拜个厉害的,凭着我外祖父的关系与六扇门总捕头相识,我死缠烂打两年才让他收了我。”
“你还能死缠烂打?”沈榆有些想象不到他做这种姿态是什么样的。
“…当时不懂事,现在回想才能知道自己有多烦人。”邱驰砚笑得略尴尬,“不过大概也是因为这原因,师父当时收我为徒时,对我说的与对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他说了什么?”
“他对别人说的都是立心为民、忠心为臣之类的,私下和我讲的是,人生路长,须得直面本心,不要在意他人评价。”
“那你小时候活得可真累,天天都得不蒸馒头争口气吧。”沈榆瘫倒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掀着包裹礼物的布条。
邱驰砚得承认,沈榆偶尔迸发出的敏锐就像她的剑一样。
被家族排挤在外的少年总是容易多想,总是想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让人看到他。
烛火微摇,他看着沈榆的侧脸,火光在她眼睫处晃出一抹亮意。
他轻声笑道:“还好活到了现在,长大比小时候要轻松多了。”
“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不知有多少人会说你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所以说给你了,掌柜的心胸宽广,当然不会介怀。”
沈榆憨笑两声,起身把布条折了起来:“再过六日百门祭刀就要开始了,你说我要不要停业两天,省得忙不过来?”
“再等等吧,还不知道能不能正常举行。”
沈榆又凑了过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小道消息?”
“也不算内部消息,只是镇岳堂和关中刀会的事尚未解决,霍宁屿已到三合镇但并未声张那日路上遇劫之事,有太多悬而未决,他们真的能如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