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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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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选公布的那一天,整个浊岗几乎人人蹲在电视机旁。
□□所有街道一片悄寂,能拉下铁闸门的都拉下,没有铁闸门的也门窗紧闭,道路上见不到车辆与行人,甚至收垃圾的工人也不干活了,就等着看浊岗的走向。
那一天墨迟也坐在电视机前。
展浔和黑渣都不在,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必须在社团的办公室里控制局面。
虽然没有明说,但墨迟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屋里,屋外定然有着手下看管。只不过听不到看不着,墨迟可以当自己是自由的。
只不过他也没想逃。
他有很多的想法,但逃跑不在考虑的范围内。特别是在他认识到是墨沉的人在行刺自己后,有的想法已经逐渐成型了。
主持人和公证员一个区一个区地统计唱票,随着票数的公布,支持率百分比就在他们的照片下滚动,不同的区域涂上鸽派墨沉代表的蓝色,或是鹰派卓文代表的橙色。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墨沉,从办公室实时传输过来的画面拍出正襟危坐的哥哥。他打着墨蓝色的领带,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个代表鸽派的旗帜。他除了微笑,没有什么表情,不管他的百分比领先还是落后,他都不露声色。
他有皱纹了。
是,墨迟压根没看百分比,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墨沉。
他的眼角,他的鼻翼,他打着摩斯的头发,他刮得干净的胡茬。他的身上偶尔会有香水味,但他不爱用香水,所以只要有,那要不就是见过精油,要不就要参加酒会。
他记得墨迟是不喜欢酒会的,他非常厌恶浪费精力的寒暄和虚情假意的热络。每次与他一起参加,他总是拿一杯酒在角落里或站或坐。
刚开始他微不足道,所以在那角落一待就是一晚,直到自己喝多了到处搜寻,墨沉便能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钻出来,架着醉醺醺的自己钻进车里。
墨沉曾经不理解地问过自己,他说你完全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爱你还是害你,你是怎么能和他们放开来喝毫不设防。
那会墨迟只是答非所问地回应说不过是一个酒会,“他们不会害我。”
墨沉向来多疑,他似乎从来无法与人敞开心扉,当然也体会不到墨迟不设防的逻辑,但他既没有纠正,也没有追问。
后来墨沉逐渐有了名号,便有人上前搭话了。他会和人喝一杯,但从来不跳舞。而随着他得到的赏识增加,他身旁的人便越来越多,墨迟也找不着他了。
直到后来墨沉便让墨迟自己找别个司机,毕竟有时候他比墨迟回来得还晚,他管不了墨迟那么多。
墨迟曾经会等,但等着等着,他也渐渐戒掉了两人一起离开的习惯。
墨迟仍旧花天酒地,而墨沉还是冷静克制,脾性的差异让他们渐行渐远,唯一把他们绑定在一起的,只不过是那个单薄的称谓——“哥哥。”
墨迟努力忽略着这份疏离,直到有一天接到了精油的电话,精油说,你哥哥负伤了。
他没有说是谁袭击的墨沉,当墨迟火急火燎地赶到,黑市医生已经帮墨沉挑出了子弹。子弹打在手臂里,鲜血染红了向来干净的衬衫。
他追问墨沉为什么不联系他,追问巡岗队有没有行动,追问到底是谁敢拿枪对他,人抓到了没有,抓去了哪里,背后是什么势力,但是墨沉都没有回答。
他点着烟听着一个接一个的提问,若有所思,心不在焉,过了好一会,他才对墨迟说——“行了,这些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了。”
后来的墨迟才知道,袭击墨沉的是经常和自己混在一起的朋友。那朋友躲藏在酒肉里,不知道自己哪时候喝多了,透露了墨沉的行踪。这是墨迟的错,可墨沉却什么都没说。没有责备,没有指摘,哪怕自己前去质问墨沉,墨沉也只是淡淡地表示,“我已经处理掉了,又何必和你多嘴。”
那时候墨迟便意识到,“哥哥”的份量,在他们心里不一样。
那子弹凿穿的不是手臂,而是他们之间的裂隙。档案泄露的也不是派系的争斗,而是拉开了他们的鸿沟。
墨迟唯一一次和墨沉提及双方真实身份的场景,是押送境外士兵档案的车被劫匪拦下了,而他们这群来历不明的人都有了所谓的背景材料。执政的鸽派要处理这件事,当时作为派系骨干的两人便不得不着手操办。
他们做得很好,而就是这件事,让老郡长看上了墨迟。
所以老郡长有了要求,让墨沉向墨迟提出——“他让你去西岗陪他几天,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都不是这会才知道彼此没有血缘,有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彼此情感的尴尬。而要是没有老郡长的提议,或许墨迟也不会按捺不住,把那句他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答案的话问出口。
老郡长嗜好什么,他俩心知肚明。老郡长对墨沉要求过什么,墨迟也清清楚楚。
这提议却在墨沉平静的口吻下说出,让墨迟哭笑不得。
他看着哥哥那仍然不露声色的表情,好似真的丝毫情绪也找不到。可是自己呢,自己的那股愤怒油然而生呼之欲出,让他所有努力维持的克制一扫而光。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曾经把我当你的弟弟。”墨迟狠狠地盯着对方。
墨沉想了很久,房间里的光线阴暗,让他本就不甚明朗的表情变得越加模糊。于是黑暗便成了情绪的掩护,只不过掩护的不是墨沉,而是总想证明对方对自己仍有感情的墨迟。
“有啊,”墨沉总算说话了,他说得很平淡,比签一份合同还漫不经心,他说我当你是弟弟很久了,“久到我几乎以为……你真的是我的弟弟。”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碎裂,没有响声却碎成粉末,所以连光线也无法反射。
那碎片划破墨迟的皮肤和骨骼,而后聚在一起,变为屏幕上跳动的百分比。
墨沉当他是弟弟很久了,但也不当他是弟弟很久了。所以能把墨迟当谄媚老郡长的东西送出去,能欺骗栽赃逼着墨迟滚出浊岗,甚至能在他回来后派刀手行动。墨迟是墨沉的竞争对手,而这个对手失败了,所以他坐在电视机前,墨沉却能在电视机里微笑着看他的票数拔群。
当票数被敲定的刹那,浊岗及雾枭三分之二的地区全部涂上了蓝色。
那平和的,冷静的,幽暗的蓝色与墨沉的领带色彩呼应。
欢呼从市政厅一路灼烧,沸腾了浊岗,沸腾了雾枭,它像一条隧道,一路贯穿□□到达公寓区。坐在屋里的墨迟能听见已经准备好的蓝色旗帜不约而同地刷拉展开,于是整个街道都变为了蓝色。
鸽派赢了,墨沉赢了。
他的微笑没有改变弧度,他站起来向着对手示意,而后他转身面对支持他的团队,逐一握手拥抱,再握住了话筒。他说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说的话被欢呼盖过。彩条和烟花炸裂着,记者被打开的闸门放进来,闪光灯像暴风骤雨席卷了他。
墨迟弹弹烟灰,喝光了桌上的酒。
电视上继续播放着,播着获奖的感言,播着记者的采访,播着鸽派各委员的快乐,还播着落选的鹰派的虚伪客套,以及浊岗的欢呼雀跃。
直到插播了别的新闻,墨迟才听见门锁响动。
门打开,是展浔回来了。
不过只有展浔一个,而没有黑渣。展浔身上有酒精的味道,还有礼花的碎屑。他有些疲倦,随手把西装脱掉便撸起袖子,从冰箱里拿出了酒。
“恭喜你。”墨迟和他打了个招呼。
“少来。”他狠狠地灌了几口酒,栽进皮椅里。
鸽派获胜对他来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接着黑渣帮得与墨沉的谈判,进行隧道承建的争取,继而便是与焊火帮精油的对抗,以及阿柴那崽子的交换,甚至于若真是要进行派系整顿,后续又该怎么进行权力的划分,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这些才是黑渣帮的战争。
黑渣对展浔处理阿柴的事不满,选举公布后他甚至没跟着一起欢呼雀跃,而是拉着滚仔到了一旁,他立刻交代滚仔调查精油把阿泉藏在了哪里,不管怎么样必须找到阿泉,必须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而对待展浔热络的搂抱,他有些不耐。
展浔很想和他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但黑渣压根没给他机会,滚仔离开后便招呼手下去酒馆里聚一聚,表示大家都辛苦了。整个过程他甚至没问一句展浔要不要前往,还是展浔自己和他说回公寓,让公寓的几个看守能一起去庆功宴。
黑渣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钻进人群里。
展浔不理解,他真的不理解。这段日子以来谨小慎微忍气吞声就为了选举,别说阿泉给绑了,哪怕阿柴给精油抓了,他展浔都能按兵不动以防节外生枝。何况阿柴又不是黑渣的人,是展浔的人,展浔爱怎么处置就该允许他怎么处置。
这回好了,要是滚仔真找不着人,黑渣定是非要放了墨迟不可。
这不仅达到墨沉和黑渣帮解绑的目的,还让西岗的老郡长捡了个便宜。
而就在展浔烦躁不已之际,墨迟恰到好处地开口了——“我可以和精油谈谈。”
展浔别了他一眼,冷笑,说你就省省了,你黑渣哥肯定放了你,你用不着再费劲想着怎么离开。
“我不走,我愿意做你们的人质,”墨迟的想法已经成型了,既然黑渣没回来,那不妨和展浔聊聊,“要是你不介意,我能帮你搞定阿柴那崽子的事。”
展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半晌,微微皱起眉,“为什么?”
“你不该问为什么,而是该问问我想提什么条件。”墨迟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