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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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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后的老城区飘着桂花香。
沈砚撑着黑伞站在巷口,看陆昭背着帆布包从工作室跑出来。少年如今换了件浅灰针织衫,发梢还沾着刚才擦桌子的水珠,看见他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哥,我拿了伞,我们走吧!"
沈砚没说话,只是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些。十年前的巷子比现在窄,陆昭总爱挤在他伞下,哼着跑调的歌,把半边身子都藏在他的影子里。此刻伞下的空间依旧逼仄,他却觉得心跳比当年更凶——不是因为拥挤,是因为身边人的温度,真实得像触手可及的梦。
老绣坊藏在巷子深处第三进院落。朱漆门褪了色,门环上挂着块褪色的缎子,绣着"锦绣斋"三个字。推开门,穿堂风卷着檀香扑来,七八位绣娘坐在竹椅上飞针走线,银针在绷架间穿梭,像一群振翅的蝶。
"陆先生来啦!"扎着蓝布头巾的绣娘阿巧迎上来,"您要的老苏绣片,我给您留着在后院晒呢。"
陆昭应了声,转头对沈砚笑:"哥,跟我来,这些绣片都是明朝的老料子,金线是用真金锤箔的,颜色越久越润。"
后院晒着上百片绣片,在秋阳下泛着温柔的光。陆昭蹲在一堆绣片前,指尖轻轻抚过一片并蒂莲:"你看这瓣尖的金线,当年绣娘用了'抢针'技法,线与线之间几乎没有空隙。"
沈砚也蹲下来。他学过珠宝鉴定,对传统工艺不算陌生,却还是被老绣片的精致震撼——每一根丝线都细若游丝,莲花的脉络却清晰得能数出纹路。
"当年我第一次见这些绣片,"陆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蹲在这儿看了整整一下午。阿巧姐说我像只偷吃东西的猫,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沈砚想起十年前,陆昭在福利院翻出一本旧画册,里面夹着张褪色的绣片。少年举着画册问他:"哥,这是苏绣吗?我想学,以后给你设计珠宝,把老手艺和新设计结合。"
那时他随口应了句"好",却没想到,少年真的为了这句话,考去苏州学了半年刺绣基础。
"选这片吧。"陆昭拿起一片莲纹绣片,"花瓣的弧度刚好配你上次说的椭圆底盘,金线的光泽能衬得钻石更亮。"
沈砚接过绣片,指尖与他的指尖相触。陆昭的手有些凉,却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和十年前追在他身后跑时,攥着他衣角的温度一模一样。
"好。"他说,声音哑得自己都惊觉。
午饭是在绣坊吃的。阿巧姐端来荠菜馄饨,白瓷碗里浮着翠绿的葱花。陆昭吃得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像仓鼠:"阿巧姐说这是她孙子最爱吃的,非让我尝尝。"
沈砚望着他,忽然想起福利院的食堂。那时陆昭总把碗里的肉丸夹给他,说自己"减肥",结果半夜饿醒,翻出藏起来的半个馒头啃得
咔嚓响。
"慢点儿。"他抽了张纸巾,替陆昭擦去嘴角的油星。
陆昭愣住,耳尖瞬间红透。他低头扒拉馄饨,小声嘟囔:"哥,你又使唤我..."
话没说完,兜里的手机震动。沈砚瞥见屏幕亮起"程知夏"的名字,眉头微蹙。
"接吧。"陆昭头也不抬,"我不介意。"
沈砚按下接听键,程知夏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甜得发腻:"承砚哥,听说你去老城区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雨后的路滑..."
"不用。"沈砚打断她,"我和朋友有事。"
"朋友?"程知夏轻笑,"是那位昭月工作室的设计师吗?我听林助理说,你今天去见他了..."
沈砚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望向陆昭,少年正低头研究绣片,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对话。
"程小姐,"他声音冷得像冰,"我的私事,不劳费心。"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扔进兜里。陆昭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没事。"沈砚扯出个笑,"程家的骚扰电话罢了。"
陆昭没追问,只是默默把自己碗里的虾剥好,推到他面前:"哥,吃虾。"
沈砚喉结动了动。十年前的冬夜,他发烧到39度,陆昭翻遍福利院药箱找不到退烧药,就用热毛巾给他擦身体,剥了颗糖塞进他嘴里:"吃了糖就不疼了。"
此刻虾的鲜甜在舌尖漫开,他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从未变过——比如陆昭剥虾时总爱把虾线挑得干干净净,比如他看见虾壳堆成小山时,会偷偷笑。
下午的选料出了点意外。
阿巧姐抱来最后一摞绣片时,陆昭挑中一片缠枝莲。那是块明代的残片,边角有些破损,却胜在构图精巧,莲花的卷须像活了一样。
"就这片!"陆昭眼睛发亮,伸手去拿,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绣片上,深褐色的茶渍迅速晕染开来。
"糟了!"阿巧姐尖叫,"这是孤品!"
陆昭僵在原地,脸色白得像纸。沈砚却比他更快反应过来,一把将绣片抢过来:"别碰,我去找工具。"
他冲进后屋,翻出阿巧姐说的"修复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羊毫笔、小瓷碟、调色盘,还有瓶年代久远的修复胶。
"我学过简单的古画修复。"他蹲在桌前,把绣片平铺在宣纸上,"茶渍渗透不深,应该能救。"
陆昭凑过来,额头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哥,我来帮你打光。"
沈砚没说话,专注地用细笔蘸取稀释的修复胶,一点点擦拭茶渍。陆昭举着台灯,光线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幅静止的画。
"好了。"半小时后,沈砚放下笔。茶渍淡了许多,几乎看不出痕迹。
阿巧姐凑近看,倒吸一口凉气:"竟真修好了!陆先生,您这朋友是宝贝啊,手比我们绣坊的老师傅还巧!
陆昭望着沈砚沾了胶渍的指尖,忽然笑了:"何止是宝贝,是我命里的光。"
沈砚的手一抖。十年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在巴黎的出租屋里,他举着陆昭的设计稿说:"昭昭,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设计师。"
少年当时红着脸捶他:"谁要当你徒弟!我要当你爱人。"
暮色渐浓时,两人走在回工作室的路上。
陆昭捧着修复好的绣片,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沈砚望着他的侧影,路灯把他的轮廓镀上金边,和十年前那个追在出租车后跑的少年重叠。
"哥,"陆昭突然开口,"程知夏今天给你打电话了?"
沈砚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陆昭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她好像...很在意你。"
沈砚沉默片刻,说:"她只是习惯了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陆昭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所以你..."
"所以我要和她断了。"沈砚打断他,声音坚定,"程家的联姻,我不会答应。我沈砚的未婚妻,只能是陆昭。"
晚风掀起陆昭的衣角,他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自己塞给沈砚的纸条——"砚"。
原来有些答案,早就写在时光里。
"哥,"他轻声说,"我也是。"
巷口的糖炒栗子摊飘来香气。沈砚买了两袋,递给陆昭一袋:"热的,剥了吃。"
陆昭接过来,剥出一颗栗子塞进他嘴里。甜糯的粉香在舌尖散开,像极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有些重逢,是命运用十年时间,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