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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启程之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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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灰蒙蒙的,昨夜的积雪化了大半,留下湿漉泥泞的地面。卓未许在处理完分局的紧急事务后,独自驱车再次来到了黑水村后的废弃纺织厂。
白日的厂房褪去了夜晚的神秘与阴森,只剩下赤裸裸的破败和荒凉。阳光从破损的屋顶和窗户洞口照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让昨夜手电光下模糊的角落变得清晰可见。
他直接上了二楼,来到那个楼梯转折处的平台。
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厚厚的灰尘和从屋顶破洞投下的几道光柱。
他仔细检查了墙壁、地面,甚至抬头看了看上方的钢梁结构。没有任何脚印,没有任何衣物纤维,没有任何能证明那个白色身影存在过的痕迹。仿佛昨夜那惊鸿一瞥,真的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但他不信。
离开纺织厂,他转而进了黑水村。这次他找到了村里几个正在玩泥巴的半大孩子,给了他们一些糖果,然后状似随意地问起关于后山纺织厂的事情。
孩子们起初有些拘谨,但在糖果和卓未许刻意收敛了冷意的询问下,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那破厂子里面可大了!我们以前偷偷进去过!”
“里面黑乎乎的,好多破机器,吓人!”
“墙上还有人乱写字呢!”
卓未许引导着问:“那你们……在里面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东西?”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纷纷摇头。
“没有啊,就是破破烂烂的。”
“除了我们,没别人。”
“就是有时候觉得有点冷……”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男孩补充道:“我哥他们几年前也进去过,回来也没说看见啥人,就说听见怪声,吓得够呛。”
孩子们没看见。
这个结果,让卓未许的目光沉了沉。
如果那个白色身影一直盘踞在纺织厂,以孩子们的好奇心和探索范围,不可能一次都没撞见过。除非……
他昨夜的两个推测,可能性大大增加:
一,那个白色身影并非长期驻留在纺织厂,只是昨夜恰好出现在那里,目的不明。
二,也是更让他在意的——那个身影,拥有选择性地不被看见的能力。它只想让他卓未许看到,所以孩子们,甚至后来进去搜索的山猫,都毫无察觉。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结论:那个白色身影的出现,是针对他个人的。
它是什么?
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与那只诡异的仓鸮,以及仓鸮对白诩的针对性恐吓,又有什么关联?
卓未许站在村口,看着远处那座在冬日灰白天空下更显颓败的纺织厂轮廓,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深处,却仿佛有寒冰在缓缓凝结。
线索似乎断了,但又仿佛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他转身,走向停在一旁的车。
接下来的一整天,卓未许动用了第七分局的部分权限,试图从内部数据库和一些加密档案中寻找线索。关键词包括:“白色身影”、“小羊面具”、“选择性隐匿”、“仓鸮与非人存在的关联”等等。
结果令人失望。
数据库里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未经证实的目击报告,以及大量关于已知非人种族的详细数据,但没有任何记录能与昨晚那个诡异的身影精确匹配。
关于仓鸮,除了其作为普通夜行猛禽的生物学资料外,只有一些零散的、将其与某些地方的“报丧”或“预兆”民俗联系起来的记载,缺乏实证支持。
仿佛那个白色身影和那只诡异的仓鸮,是独立于所有已知体系和记录之外的、全新的存在。
卓未许关闭最后一个搜索界面,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种脱离掌控、无法用现有知识归类的情况,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却并不愉快的凝滞感。就像三年前初次面对白诩时那样,只是这次,对手隐藏在更深的迷雾里。
傍晚时分,他驱车返回公寓。
将车停入地下车库,乘坐电梯上楼。当电梯门在所属楼层打开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走廊尽头,他公寓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台的金属栏杆上,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再次出现了。
是那只仓鸮。
它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态,收拢翅膀,挺直身体,心形的白色面盘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模糊的白色印记。它似乎感知到他的归来,那颗脑袋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双漆黑如墨、没有任何反光的眼睛,穿透玻璃和逐渐深沉的暮色,精准地落在了刚刚走出电梯的卓未许身上。
它又回来了。
不是偶然路过,不是短暂停留。这种精准的定位和持续的“守候”,明确地传达出一个信息——它盯上他了。
卓未许站在电梯口,与阳台外那只沉默的仓鸮隔空对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不适的张力。
他没有立刻开门进屋,也没有试图驱赶。他知道,普通的驱赶手段对这只显然不普通的仓鸮大概率无效,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他只是在原地站了几秒,冰封的目光冷静地评估着对方的姿态和意图。
然后,他像是无视了对方的存在一般,面无表情地走到公寓门前,刷卡,开门,进屋,关门。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
但在他关上门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那只仓鸮在他进屋后,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将面盘重新正对着公寓的方向,然后便如同化作了一尊白色的石雕,凝固在逐渐浓郁的夜色里。
它没有离开。
它就在外面,守着。
卓未许脱下外套,挂好。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白诩大概还在客房里,没有动静。
卓未许走到客厅中央,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遮挡了外面景象的窗帘。
查,查不到。
赶,赶不走。
对方就像一道无声的阴影,黏上了他。
他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冰水,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玻璃杯壁传来的凉意。
窗外,那个白色的“守望者”依旧存在,即使隔着窗帘,也能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注视。
卓未许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抿紧。
看来,对方很有耐心。
而他,最不缺的,也是耐心。
既然无法从外部获取信息,也无法轻易摆脱……
那么,或许该换个思路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与白诩的谈话比预想中更不顺利。
当卓未许提及“仓鸮”二字时,白诩那头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墨色的发丝,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开始泛白。
他眼神闪烁,嘴唇紧抿,拒绝透露任何相关信息,只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固执的语气重复:“别问!把它弄走!卓未许你把它弄走!”
显然,源自血脉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包括理智和可能存在的合作意愿。
卓未许看着他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知道暂时无法从他这里获得突破。
而窗外,那只白色的仓鸮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日复一日地停留在阳台栏杆上,用那双深黑的眼睛进行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凝视”。
它不仅影响了白诩的状态,也开始对卓未许自己造成一种无形的、心理上的压迫。
常规手段无效,内部信息缺失,唯一可能的知情者拒绝沟通。
卓未许站在书房窗前,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外面那个白色的身影。它正在用喙梳理着翅膀上的羽毛,动作悠闲,仿佛这里就是它的巢穴。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他需要一个更直接的方式来“研究”这个不速之客。
既然无法在外部找到答案,那么……就把它放进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个决定带着风险。一只明显不普通的生物,引入相对封闭的室内空间,后果难料。
但卓未许权衡之后,认为风险可控。公寓的安保系统是针对高阶非人存在设计的,对付一只鸟类应该绰绰有余。而且,他需要信息,需要打破目前的僵局。
他首先需要确保白诩的安全。
他利用权限,暂时调整了公寓内部分区域的监控和能量屏蔽设置,确保客房门窗紧闭,并且屏蔽了来自书房方向的特定频率声音和能量波动——理论上,可以最大程度避免白诩感知到仓鸮的存在。
准备工作就绪。
在一个午后,卓未许走到客厅那扇落地窗前。那只仓鸮似乎感知到他的靠近,停下了梳理羽毛的动作,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再次锁定了他。
卓未许与它对视片刻,然后,伸手,缓缓推开了阳台门。
仓鸮没有飞走,也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它只是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
卓未许后退一步,让出通道。
仓鸮在原地停顿了几秒,然后,它展开了那双白色的翅膀,姿态优雅地、轻飘飘地滑翔而入,落在了客厅中央那张黑色皮质沙发的靠背上。爪子抓住冰冷的皮革,发出轻微的“嗒”声。
它进来了。
卓未许立刻关上了阳台门并落锁。
现在,这只诡异的白色仓鸮,就在他的客厅里。与他共处一室。
仓鸮在沙发靠背上调整了一下站姿,心形的面盘转动,漆黑的眼睛开始打量这个陌生的室内环境,最后,目光又落回卓未许身上。
卓未许没有靠近,而是走到不远处的单人沙发坐下,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他拿出了便携式的能量探测器和记录仪,开始记录仓鸮周围的能量场、体温、以及任何细微的生理指标。
仓鸮对他的举动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漠然。
它偶尔会转动一下脑袋,看看天花板,看看角落的绿植,但大部分时间,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卓未许身上。
一种古怪的、人与鸟的“同居”研究,在这间安保森严的公寓里,沉默地开始了。
卓未许知道这很冒险,甚至有些无奈。
但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破局方法。
他需要弄清楚,这只缠上他的仓鸮,到底是什么。以及它背后,是否真的站着那个戴着小羊面具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