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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池珩抱着云栖的披风在门口坐下,上下牙齿一碰啃起杏子,是个酸杏,他只咬了一口就被酸得皱眉,随手扔去,把头埋在披风里等人。

      他想起跟在云栖身边伊始,云栖说他是皓曦弟子,有重责在身。

      不止云栖,师叔们和浮青的弟子,包括李月寒,他们都是有重任才过来的。

      翠连原的安逸生活让他差点忘了他们都是谁。

      他想着想着,眼皮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沉打架,狠下心掐了自己一把,不行,不能睡,要等师尊……

      要等师尊……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急促响起,池珩迷迷糊糊里听见一声来自头顶的叹息,依稀间落入温暖熟悉的怀抱。

      池珩贪恋这股温暖,舍不得胳膊托起他膝盖时有力的支撑,放不下掌心抚上他脑袋时传入体内的热感,自闯入竹林时就惴惴不安的心脏终于沉下来安稳,他惊觉哪里不对,猛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入眼依然是熟悉的陈设,沾染了皂角香的被子从身上滑落,池珩却敏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似的味道。

      淡白月光从裂开一条缝隙的屋顶照进来,云栖之前一直说要修理,但从来没有动过手。

      站在月光里的男人身形顿了下,慢慢转过身。

      “醒了?”

      “你去哪里了?”池珩一把掀开被子跑下床,云栖身影一闪避开他。

      池珩的怀抱落了空,这还是第一次,他愕然看向云栖,更多的是难过和担忧。

      “你怎么了?”池珩问,“是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不开心?你是和其他人一起走的吗?”

      他说着就要去拉云栖的手,云栖却把手背在身后。

      他生气了,像以前见到的长尾山鸡非要叼住一只虫子似的,他也非要抓住云栖,往前走了一步,云栖就往后退一步。

      看上去很滑稽,像两个人在表演杂剧。

      池珩担忧害怕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见到云栖,却屡遭疏远,没来由的委屈涌上心头,他皱起小脸,蓄泪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莹光。

      云栖叹了口气,却没有做任何安慰的动作。

      池珩转过目光往下看,瞧见了湿漉漉的地面,云栖的手还在滴水。

      铁锈似的气味没有远去,池珩往后看,清泠泠的月色照在木架上的盆中,一圈水光泛在浅红的水面。

      “你受伤了!”

      云栖露出苦笑来:“不碍事。”

      “你是去……对付魔修了吗?”池珩吞了口口水,握住他的手,“痛不痛?”

      “有点,但能忍受。”云栖想刮他的鼻尖,手指伸到半空堪堪停下,缩了回去。

      “李月寒也没事吗?”

      “没事。”

      “所有人都没事吗?”

      有黑云遮住月亮,整间屋子都变得无比黑暗,池珩只能看见云栖隐隐绰绰的身影要被无边的黑浪吞噬。

      第二天,一直和长尾山鸡一起蹲守在河岸的池珩终于见到了踏雾而来的李月寒。

      他真的好狼狈。

      一尘不染的青衣上多了好多好多的红莲,随着他越走越近,池珩才看清那不是在衣服上绣的花。

      他的鬓发乱了,几绺发丝散在脸侧,眼下、颧骨、嘴角乃至胸口、两臂和大腿都有划痕,有些很轻,有些深入骨髓。

      “李月寒!”

      池珩跑过去,长尾山鸡也跟在他旁边发出咯咯的叫声。

      然而这一次,每每看见他都要笑着抱住的李月寒没有理他,而是双手捧着好几多凋敝残败的海棠往东南方向走。

      池珩跟在他身后,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从清晨的薄雾散去到白日午光留下一地萧条金黄,连长尾山鸡都走不动了,池珩不得不抱住它。

      李月寒终于停下来了。

      漫漫的翠连原依然没有望到尽头,池珩心想,云栖之所以说越不过翠连山,也许是因为翠连原是一条无法终止的路,踏上了就再也不能反悔,没有回头的余地,也没有到达的彼方。

      凡是来到翠连原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奔跑在茫茫的原野,望着远方跨不去的关山,唱着一首没有词曲的悲歌。

      池珩哭了出来,涕泪糊了整张脸,他腾不出手,就把脸埋在长尾山鸡的羽毛里。

      长尾山鸡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扑着翅膀打在池珩脸上飞远,尾羽在地上拉出凌乱的黑影。

      惊落的鸡毛落在鼻翼,池珩一边哭一边打着连连的喷嚏。

      李月寒看向他,肌肉牵扯出笑:“我伤的这么重都没哭,你哭什么?”

      池珩一边哭一边用胳膊擦泪,说“我可怜你们”。

      李月寒怔住了,脸上刻意堆起来的笑快要维持不住,两边嘴角僵硬抽搐。

      “我可怜你们。”池珩扑到李月寒怀里哭着,“我们走吧,别管不相关的人了。师尊他们一直都想回皓曦,我知道你们也想回浮青。”

      李月寒沉默了好久,最终也只是发出一声低到听不见的颤抖气音。

      “不行啊珩儿,回不去的。”

      又是回不去。

      云栖说他回不去,李月寒也说回不去,池珩的滚滚眼泪落在他的颈窝,哽咽着问:“你也越不过关山吗?”

      “关山……是啊,关山。”李月寒失神喃喃,他用沾满血的受伤双手在枯草砾石的土地刨出深深的坑来,“关山,它只是一座山。”

      他全身的气力都用来支撑双手按在坑里,手指抠紧了地面,全身都在颤抖,压抑的哭声好闷,一声一声像是从黄土地传出来的哀恸悲鸣。

      “关山……关山!”他哭着哭着就笑出来,随后又是凄厉的大哭,“可是关山,难越啊……”

      池珩被他的模样吓到了,呆了好一会儿,扑过去想要把他受伤的手从土上拉出来。

      一大一小都在哭,长尾山鸡的叫声也好尖锐,寒风刮在荒芜的翠连原,斩断了三声不绝的哭泣。

      李月寒把沾血破败的海棠花埋在坑里重新用手填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已经不堪入目,像被人踩断发出喀吱声的枯枝,深红的掌心零落嵌进去石子。

      “每一个浮青弟子离开沧海州后都会带上海棠花,男子把它缠在腰上,女子把它簪在发间。”李月寒望向东南方遥远的云海,“思乡的游子们带着海棠花,若是客死他乡,海棠就会发出香气,故土的上神会循着海棠香带她的孩子们返乡归家。”

      他用臂弯抱住池珩,下巴抵着池珩的头顶,沙哑的嗓音哼起陌生的童谣,在那一刻,他也变成了一个孩子,仍然留在浮青茂盛的花丛中,环花的神女玉像依然慈悲地注视着他。

      “花信风,小雀飞,母神睁眼看稚儿;

      燕儿忙,报农时,春秋粮仓丰收笑。

      阿婆阿婆莫要哭,阿儿将归快折枝;

      ”阿翁阿翁莫要急,酿酒且须看新雨。”

      一滴冰凉落在池珩鼻间,抬起脸,满天的白。

      “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

      远处有好多人在笑,池珩越过李月寒的肩膀,看见了拎着锄头往家赶的农夫村妇。

      下雪了,明年会是丰年。

      “睡吧。”李月寒拍着他的肩膀,“你哭累了。”

      池珩的确累了,眼皮沉沉往下耷,视线越来越暗,凝在最后一眼的是荒寂大地的一抹落白。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李月寒的歌声,飘摇的白雪把它托到长空,寒风把它吹到九州的每一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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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关联文《奈何他实在迷人》已开,讲述池珩长大后的故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