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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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凛东跟着出门，姜安齐眼神怪异地目送他们，嘀嘀咕咕：“刚才不还说不认识嘛...”
周凛东站在彭睿左侧半臂距离，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辐射出的热度，像块即将炸裂的炭火。
但预想中的爆发并未到来，只有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摸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递过去，破天荒地主动送上火机。彭睿叼着烟斜睨他一眼，周凛东会意地侧身，风衣下摆扫过对方沾着颜料的裤腿。
“嚓！”
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彭睿的侧脸，鼻梁投下的阴影斜切过紧绷的下颌线。橙红的光点随即在夜色中明灭，周凛东莫名觉得，那点微光比理发店的霓虹还要醒目。
“太淡了？”周凛东看着彭睿夹着烟审视的动作，“我觉得可能不合你口味。”
彭睿把烟重新咬住，火星随着他含糊的发音跳动：“你哪来的感觉？”
“感觉你会喜欢浓烈一点的。”
“我还感觉我能发大财呢！”
“那一定没问题。”周凛东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笑意，“你一看就是有偏财相。”
夜风卷着烟灰掠过两人之间，彭睿的蓝发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他甩过来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回头看向店里。
姜安齐还坐在老地方，孙广才抄着剪子满脸堆笑。不知为什么，彭睿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深深的落寞。会不会是他想抓在手里的太多了？会不会他想抓住的对别人并没有什么影响，都是他在在乎？
指间的烟突然烫手，彭睿深吸一口，尼古丁也压不住心头泛起的涩意。他猛地转身，正撞上周凛东专注的目光。
“看什么看？”
周凛东似是习惯了彭睿的说话方式，没有表现出震惊和恐慌，他问彭睿：“你们两个感情一定很好吧？”
彭睿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一时难以接话，但他嘴比脑子快，直接回道：“为什么问这个？”
“感觉。”周凛东话音未落，自己先笑了起来。
彭睿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被人逗，也不擅长开玩笑，可他抓不住周凛东逗他或者和他开玩笑的把柄，再说他也不认为周凛东敢这么干。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周凛东正色起来，嘴角笑意未消，“我是看到你很紧张姜安齐去外地工作。其实下午我也问了她这方面的问题，她的反应很...”
彭睿听得认真，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周凛东想了想，继续道：“她的反应和刚才很一致，明知道家人可能会不同意，也还是要去。”
“你不妨让她试试，我保证不是不正经的工作。”周凛东掏出手机点了两下，“方便加个微信吗？你如果不放心，可以随时找我。”
彭睿的烟已经抽完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碎，盯着周凛东的眼睛，周凛东与他坦然对视，晃了晃手机，直到彭睿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周凛东看了一眼，屏幕已经开裂了。
“我的手机号发你。”周凛东又点了几下屏幕，把手机放回兜里，脑子里想的却是，彭睿居然是双眼皮？
“我特别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周凛东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看你们吵架都透着亲昵。”
“当哥哥……很辛苦吧？”周凛东问。
彭睿喉结动了动，他叫周凛东出来的本意是想震慑一下，小发个脾气什么的，警告这衣冠楚楚的家伙离妹妹远点儿，却被几句话搅得心头发胀。
他从没想过这件事，更不理解周凛东为什么问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他这才意识到这人善于伪装，变色龙一样，真真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安齐说你很靠谱。”彭睿声音有点干巴，“你最好是。”
说完他就回店里了，开门的瞬间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直到做完整套护理，周凛东才简单介绍了一下方晓晴，而且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晴姐。”
方晓晴签完账单，妩媚地笑笑，紧挨着周凛东与众人说拜拜。他们前脚刚走，孙广才后脚就端着肉串去后面了，看样子饿得不轻。
彭睿斜眼瞅瞅姜安齐，声音飘向天花板：“你想去就去吧，反正...说不定面不上。”
姜安齐原本有心缓和气氛，却被后半句创个半死，她拳头捏得咯咯响：“彭！睿！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能面上！”
直觉？感觉？这玩意儿能拿来当依据吗？如果结果和最初的所谓感觉不符，会不会后悔失望伤心难过？
彭睿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受了，如果存在上帝视角，他会发现自己的日常早就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被美术课占用了大部分时间，喜欢的菜市场也得抽空才能去，从前年开始兼职模特，隔三差五还得去面试，仅有的消遣只剩下画画，偶尔会去老张的面馆吃饭，如果太忙而自己恰好有点空闲，就会主动搭把手。面馆的收银机还是他在二手市场买的。
周凛东那些关于兄妹的话，此刻像枚生锈的图钉，扎进他麻木的日常。彭睿无意识地搓着指间的颜料：或许他给的保护，从来就不是安齐想要的盔甲。
那么友情呢？爱情呢？
这个念头像滴落在画布上的颜色，在彭睿心里慢慢晕开。
周凛东开着家里的路虎驶进中心商场的地下车库，方晓晴在旁边欣赏自己的美甲，一边还在念叨周钧业有多想他，在icu多少天都不醒。
“你爸爸醒来第一句就是问东东回来没有。”方晓晴从包里掏出个胸针戴上，手指摩挲表面，“和你妈妈那时候问的一模一样。”
那胸针本该是朵玉兰！周凛东握紧方向盘，这辆车当年系着红丝带停在妈妈的高级病房楼下，如今却载着篡位者去买慰问品。周凛东极力克制胸口起伏，却还能感到心口一阵剧痛。
“父子俩怎么还有隔夜仇呢？东东你的心不能这么狠的呀！”
“也没人告诉我进医院的事。”周凛东咬着嘴唇笑道，似乎隔三差五挂掉那几个固定来电的人不是他，“这不是吃完饭就赶紧来买点心了。”
方晓晴嗔怪：“他现在又吃不了这种东西，买这些还是便宜了别人。”
“张妈在家这么多年，吃几盒点心算什么。”周凛东停好车，笑着说：“再说你也可以吃啊。”
方晓晴脸上闪过的稍纵即逝的讶异没有逃脱周凛东的眼睛，她几乎是立刻换上娇俏笑容：“臭小子，就想让我发胖！”
电梯从B3缓缓上升，每层都涌进新的乘客。周凛东的后背紧贴金属壁，方晓晴的香水味混着人群的体温包裹而来，她的小指似有若无地勾着他的袖扣，像在试探什么。
提着玉吉饼的纸袋下楼时，同梯的年轻情侣还在争论电影结局。方晓晴突然轻叹：“你爸爸这一倒下，我想看个电影都找不到人陪了。”
周凛东从善如流：“晴姐想看哪部？或者近期要上映的片子有没有你喜欢的明星？我找朋友要两张首映礼的票。”
方晓晴但笑不语，回家的大半路程都在看手机，也不怎么和周凛东搭话了。直到车子驶入别墅区林荫道，她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找我有事呀？”
路灯的光斑掠过方晓晴的侧脸，将那抹温柔笑意照得忽明忽暗。这话被她问得就像长辈对晚辈的随口闲谈，晚餐吃得好不好呀，最近忙不忙呀。
周凛东瞥见方晓晴做着珍珠美甲的手。这只手曾当着他病危母亲的面，搂抱着周钧业的胳膊。
想到这些，周凛东攥紧方向盘，抿起了唇。
“还真是瞒不过晴姐。”周凛东露出个恰到好处的懊恼表情，像只收起爪子的幼狐，“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朋友公司做的城市宣传片要参与省里评选，想着晴姐人脉广，能不能找人疏通一下。”
方晓晴把这话琢磨了两遍，打回去一个太极：“上报的项目，我可插不上手呢。”
她的尾音上扬，像钩子悬在半空。周凛东转动方向盘驶入别墅区，路灯将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还没到最后一步，这不是关系一直没打通嘛。”
周凛东想签下辉煌传媒，就得先拿出诚意，帮冯源拿下这个项目，解决燃眉之急。尽管他知道冯源还有点儿别的心思，但他对自己更有把握。
坐在他身旁的方晓晴正用指尖卷着发梢。周凛东知道她在权衡，这个能让他父亲抛妻弃子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待价而沽。
车灯扫过别墅外墙，周凛东注意到二楼东侧窗棂透出的暖光。那个曾经属于母亲的书房，如今成了周钧业的养病之所。
“我的人脉不就是你爸爸的？”方晓晴意有所指，“你不介意的吗？”
周凛东拎着点心盒微笑：“父子俩哪有隔夜仇，这不是晴姐教我的么？”
张妈迎出来时，方晓晴已经摇曳着上了楼。周凛东低头，看着她留在玄关处的高跟鞋鞋跟，像两柄小刀插在实木地板上。
二楼走廊铺着陌生的混纺地毯，周凛东推门，看见方晓晴正握着周钧业的手腕擦拭，床头换上的满天星新鲜得刺眼。几支枯萎的玉兰被随意丢弃，花瓣粘在廉价地毯的合成纤维上。
周钧业的目光像蛛丝一样黏在他身上，这个曾经叱咤商场的男人如今瘦得颧骨凸出，但眼神里的精明丝毫未减。
周凛东把托盘放在矮柜上，父子俩谁也没开口，套房内的空气在一言不发的对视里变得浑浊。
方晓晴突然丢掉手巾：“你就不能——”她的指尖重重戳向太阳穴，身体恰好挡住了周钧业的视线，“——和爸爸服个软？他人是出院了，脑袋里还是有一小块淤血的！”
周凛东捕捉到暗示，进卫生间换了一块干净的出来，他看清楚周钧业的模样：发鬓斑白，老年斑爬满手背，眼白泛着黄疸般的浊色。
周凛东的喉头滚了滚，最终只是用热毛巾擦了擦那干裂的嘴角：“玉吉饼，尝一块？”
周钧业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去看过你妈妈了？”
周凛东嗯了一声，站着不动。
“好...你替我去了...好啊...”周钧业突然抽搐般抬起右臂，方晓晴去扶却被甩开。他的目光在床头柜上乱转，突然暴怒地捶打被子：“花呢？我的...玉兰呢！”
周凛东看着周钧业青筋暴起的手，多年前同样的手曾亲手撕毁过母亲的设计稿。
周凛东合上眼帘，方晓晴做作的安抚和周钧业嘶哑的喘息交织成刺耳的噪音。他嘴角扯出个冷笑，代替？他怎么可能干出周钧业干过的混账事情。就连妈妈生前最爱的玉兰，从周钧业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吊丧的灯笼。活着的时候不懂珍
惜，现在人都看不见了，花倒成了这男人表演深情的道具。
周钧业刚平静下来，眼看着又要打瞌睡。方晓晴低声说道：“让你爸爸休息吧。”
说完就自己先走出房门，裙摆扫过那几片枯败的花瓣。
周凛东上前扶住父亲的后颈。掌心里嶙峋的肩骨硌得他心头发颤——这具枯槁的躯体，哪里还是记忆中能单手把他扛上肩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