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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碎光相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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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熙站在教学楼拐角的阴影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上的银色戒指。冰凉的金属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内圈“L.W.Z”三个字母的刻痕在指腹下清晰可辨。
三天了。自从路唯泽把戒指戴在他手上,谢知熙总会在紧张或思考时触碰它,仿佛那是一个能给他力量的护身符。
“谢知熙!发什么呆呢?”
许知微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谢知熙抬头,看到她和路小满手挽手站在阳光下,路小满正促狭地冲他眨眼。
“又想你男朋友呢?”路小满笑嘻嘻地问,“我哥今天该来上学了吧?”
谢知熙的耳根一热。男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还是太新鲜了。三天前在路唯泽床边的那个吻,还有之后他们之间确立的关系,都像一场梦。
“他发消息说已经到校门口了。”谢知熙看了看手机,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路小满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呕——你们俩真腻歪。走了知微,别打扰谢大少爷等情郎。”
两个女孩笑着走远,谢知熙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校门方向。三天没见,他想念路唯泽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香气,想念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甚至想念他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撩拨。
手机震动起来。谢知熙以为是路唯泽,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喂?”
“熙熙。”
这个声音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谢知熙的手指瞬间收紧,戒指硌得指骨生疼。
“爸...爸?”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出来见见爸爸吧。”
谢知熙的胃部绞紧。父亲怎么会知道他的学校?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在上课。”他艰难地撒谎,“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别跟老子来这套。我看到你了,穿蓝色校服拿手机的那个,是不是?”
谢知熙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校园铁门,落在马路对面那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身上。五年不见,谢永辉比记忆中更加落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眼袋浮肿,嘴角下垂,整个人散发着失败者的颓丧气息。但那双眼睛,那双充满算计和暴戾的眼睛,一点都没变。
“出来。”谢永辉命令道,“不然我直接进去找你。你们学校领导叫什么来着?李雯?”
谢知熙的血液凝固了。父亲竟然连班主任的名字都知道。
“我...我马上出来。”他挂断电话,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校门口,保安大叔正和几个学生说笑。谢知熙低着头快步走过,假装没听见大叔亲切的问候。马路对面,谢永辉已经点燃了一支烟,眯着眼睛打量他。
“长大了啊。”谢永辉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在谢知熙身上逡巡,“跟你妈越来越像了。”
谢知熙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浑身紧绷。“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谢永辉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找你还不容易?你妈那个贱人以为躲到国外我就找不到了?”他向前一步,谢知熙本能地后退,“听说你们现在过得不错啊,住大房子,开豪车?”
“你想干什么?”谢知熙的声音发抖。
“干什么?”谢永辉突然提高音量,引得路人侧目,“儿子见老子,天经地义!”他又压低声音,“听说你交了个有钱的男朋友?路家的少爷?”
谢知熙如遭雷击。父亲不仅知道他的学校,还知道路唯泽?
“你...你调查我?”
谢永辉狞笑着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三天前,谢知熙从路家别墅出来时,手上戴着那枚戒指。
“路家啊,那可是真豪门。”谢永辉啧啧称奇,“我儿子有本事,钓上这么条大鱼。”他凑近一步,烟臭扑面而来,“让他给我五十万,我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们。”
谢知熙的拳头攥得死紧,“不可能。”
“不可能?”谢永辉的表情瞬间狰狞,他一把抓住谢知熙的衣领,“小兔崽子,跟你妈一样不识抬举!”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信不信我把你那些照片发到网上?让你那个小男朋友看看你以前是什么货色?”
照片?什么照片?谢知熙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十一岁那年,父亲确实经常强迫他拍一些奇怪的照片,但他以为那些早就...
“放开他。”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知熙还没反应过来,谢永辉的手已经被人狠狠掰开。路唯泽站在他们中间,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几乎刺眼,后颈的狼头纹身随着紧绷的肌肉微微起伏。
“谁啊?”谢永辉揉着手腕,上下打量着路唯泽。
路唯泽没有回答,只是侧头轻声问谢知熙,“没事吧?”
谢知熙摇摇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路唯泽的出现让他既安心又恐惧——安心是因为终于不是独自面对,恐惧是因为父亲明显是冲着路唯泽来的。
“哦——你是那小子!可以啊,有钱人!”谢永辉朝他伸出手,路唯泽看都没看一眼。
“有什么事跟我说。”路唯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别碰他。”
谢永辉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别太嚣张。我跟我儿子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我说,”路唯泽一字一顿地重复,“别碰他。”
两人对峙的几秒钟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谢知熙站在路唯泽身后,看到他肩膀的线条绷得极紧,那是爆发前的平静。
“行,你有种。”谢永辉最终退后一步,阴森森地笑了,“熙熙,告诉妈妈,爸爸很想她。”他的目光在路唯泽身上停留了一秒,“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转身走向一辆破旧的黑色轿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扬长而去。
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里,谢知熙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发抖。路唯泽转过身,双手捧住他的脸,“没事了,他走了。”
谢知熙想说点什么,但嘴唇颤抖得无法成形。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路唯泽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路唯泽一遍遍重复,手掌轻轻抚过他的后背。
谢知熙把脸埋在路唯泽肩头,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气,却依然无法平静。父亲的出现像一把刀,将他好不容易愈合的旧伤疤再次划开。
“他...他怎么知道...”谢知熙的声音支离破碎。
路唯泽的下巴抵在他发顶,“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谢知熙摇摇头,突然推开路唯泽,“你不该来的。”他的声音尖锐得不似自己,“现在他真的盯上你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他要一直纠缠你,勒索你,直到...”
“谢知熙。”路唯泽打断他,双手稳稳地扶住他的肩膀,“看着我。”
谢知熙抬起头,看到路唯泽眼中坚定的光芒。
“我不怕他。”路唯泽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有力,“我只怕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谢知熙的眼泪终于决堤。他再次扑进路唯泽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所有的恐惧、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
路唯泽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他,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校服。
“我们回家。”等谢知熙的哭声渐弱,路唯泽轻声说,“今天不上课了。”
谢知熙木然地点头,任凭路唯泽牵着他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周驰野坐在驾驶座,看到他们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发动了车子。
车内安静得可怕。谢知熙靠在窗边,看着城市景色飞速后退。路唯泽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温暖而坚定。
“他怎么找到你的?”路唯泽终于开口。
谢知熙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提到了李雯老师。”他看向手上的戒指,“还拍了照片。”
路唯泽的眉头紧锁,“他跟踪你。”
这不是疑问句。谢知熙点点头,胃部又是一阵绞痛。想到父亲可能已经监视他很久了,他就恶心得想吐。
“别想了。”路唯泽捏了捏他的手,“交给我处理。”
谢知熙猛地抬头,“不行!你跟本就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谢知熙。”路唯泽再次打断他,声音平静,“信我一次,好吗?”
谢知熙张了张嘴,最终沉默下来。他太累了,累到无力争辩。路唯泽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睡一会儿吧,别去学校了。”路唯泽轻声说,“到了我叫你。”
“我们回家。”
谢知熙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父亲狰狞的面孔和恶毒的言语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起小时候那些黑暗的日子——父亲的拳脚,母亲的哭泣,还有那些他至今不愿回忆的“照片”...
车子驶入路家别墅的车库。谢知熙跟着路唯泽下车,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别墅里静悄悄的,路小满和许知微应该还在学校。
路唯泽直接带他上了二楼卧室。窗帘拉着,房间昏暗而安静。谢知熙坐在床边,看着路唯泽倒了杯水递给他。
“喝点水。”
谢知熙机械地接过,小口啜饮。温水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体内的寒意。
路唯泽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握住他的,“现在,告诉我关于那些照片的事。”
谢知熙的手一抖,水杯差点打翻。路唯泽稳稳地接住,放在床头柜上。
“我...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谢知熙撒谎了,声音细如蚊蚋。
路唯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他站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这些是我后面收集的关于你父亲的资料。”他翻开文件夹,“包括他的债务情况、经常出入的场所,还有...”他顿了顿,“一些可能涉及违法的活动。”
谢知熙抬头看他,“你早就知道他会来找我?”
路唯泽的表情有些复杂,“我猜到了。自从你妈妈回国,他就一直在打听你们的消息。”他坐到谢知熙身边,“但我没想到他会直接来找你。照片...是什么?”
谢知熙的指甲陷入掌心。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强迫他拍下的那些照片,说是要“留个纪念”,实际上...
“我小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他...他让我拍一些...不合适的照片。说我长得像妈妈,以后可以...”他说不下去了,胃里翻江倒海。
路唯泽的呼吸明显加重,但声音依然平静,“这些照片还在他手上?”
谢知熙点点头,“我以为早就没了...没想到...”
“我们会拿回来的。”路唯泽的声音冷得像冰,“所有照片,所有底片。”
谢知熙抬头看他,路唯泽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怎么拿?”谢知熙问,“他不会轻易...”
“交给我。”路唯泽再次强调,“但首先,你需要告诉我所有细节。他一般把重要东西放在哪里?有没有什么习惯?”
谢知熙努力回想,“他有个保险箱...在卧室衣柜后面。密码是...”他皱起眉头,“可能是妈妈的生日?或者...”
“很好。”路唯泽拿出手机快速记录,“还有吗?”
就这样,谢知熙一点一点拼凑出关于父亲的一切——他的习惯,他的朋友,他常去的地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心上剜下一块肉,但奇怪的是,随着倾诉的继续,那种窒息感反而减轻了。
说完最后一个细节,谢知熙精疲力竭地靠在床头。路唯泽放下笔,轻轻抱住他。
“你做得很好。”他在谢知熙耳边低语,“累吗?累了就睡觉。”
谢知熙闭上眼睛,却看到父亲狰狞的笑容。他猛地睁开眼,“我不能睡...他会...”
“他不会再伤害你了。”路唯泽声音坚定又温柔,“不会再伤害你。”
谢知熙想说父亲从不遵守承诺,想说他们母子尝试过无数次逃离,但最终只是疲惫地点点头。路唯泽的怀抱太温暖,他贪恋这一刻的安全感。
“搬来和我住吧。”路唯泽突然说。
谢知熙惊讶地抬头,“什么?”
“就这段时间。”路唯泽解释道,“直到事情解决。我不想你一个人...”
“不行。”谢知熙摇头,“妈妈需要我。而且...”
“那就带你妈妈一起。”路唯泽打断他,“别墅有很多空房间。安保系统也很完善。”
谢知熙沉默了。他不能就这样逃避。
“让我想想...”他最终说。
路唯泽点点头,没有强求。他看了看时间,“饿了吗?我让阿姨做点吃的。”
谢知熙摇摇头,却听到自己的肚子抗议的声音。路唯泽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等着。”
他离开后,谢知熙环顾这个房间。上次来时,他太过紧张,没有仔细观察。现在他才注意到墙上贴着的几张照片——有路唯泽和路小满的合影,有他和周驰野骑摩托车的画面,还有...一张模糊的侧影。
谢知熙走近细看,心跳突然加速。那是他的侧脸,在图书馆看书时的抓拍。照片一角写着日期——那是他转学来的第二周。
原来路唯泽对他的关注,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教材和一个相框。谢知熙好奇地拿起来,呼吸一滞——照片中路唯泽大概十五六岁,站在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身边。两人长得极像,但路唯泽的表情僵硬,眼中全无现在的光彩。
“那是我父亲。”
路唯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谢知熙赶紧放下相框,像是被抓到做坏事的孩子。
“抱歉,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路唯泽端着托盘走进来,“他去世三年了。”
谢知熙想起路小满说过的话——“他爸爸死了”。现在看着路唯泽平静的表情,他突然理解了那种复杂的心情。即使是不称职的父亲,失去后依然会留下无法填补的空洞。
“你们...关系不好?”谢知熙小心地问。
路唯泽放下托盘,耸耸肩,“路家的儿子必须样样第一。”他模仿着记忆中父亲的口吻,“他对我要求很高,但从不关心我想要什么。”
“他死了。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
谢知熙突然明白了路唯泽那些叛逆行为的根源——染发、纹身、逃课,都是对父亲严苛要求的反抗。
“累吗?”谢知熙轻声问。
路唯泽愣了一瞬,随即对上谢知熙的眼睛,笑着说...
“我不知道。”
“路唯泽。”谢知熙突然伸手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像触碰一片即将坠落的雪花,“可以不用笑的,如果累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想知道。”
路唯泽嘴角的弧度僵住了,眼眶不自觉的有些湿润。他低头看着托盘里的番茄鸡蛋面,视线模糊。
“先吃点东西吧。”路唯泽把筷子递给他,“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
谢知熙接过筷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你今天为什么在校门口?不是说要晚点来吗?”
“我想早点见到你。"他顿了顿,“而且我有预感...”
“预感?”
“就是...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路唯泽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谢知熙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无论是不是巧合,路唯泽的出现都像一场及时雨,在他最需要的时刻降临。
“谢谢。”他轻声说,“谢谢你。”
路唯泽微笑着看他,“你不要谢我,我也没有为你做多少事。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谢知熙,这是梦吗?这是梦吧。”
谢知熙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如果这是梦,那我就要变得好自私了。我想让你陪我永远困在梦里。”
视线相撞,内心的悸动,唯有对方瞳孔里跳动的光点清晰得灼人。
路唯泽多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快吃吧,面要凉了。”
谢知熙低头吃面,路唯泽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在这个安静的午后,在经历了上午的惊涛骇浪后,此刻的平静显得尤为珍贵。
谢知熙知道,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父亲临走时的威胁言犹在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他抬头看向路唯泽,对方正温柔地注视着他,眼中满是坚定和守护。谢知熙突然明白,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无论前方有什么,至少此刻,他们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