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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尘光乍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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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广场三楼,“Paws & Relax 宠物沙龙”的玻璃门,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外面商场的喧嚣与冷气十足的静谧空间分隔开来。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波的清雅芬芳、吹风机温暖的嗡鸣,以及猫咪慵懒的呼噜声。这里是光鲜世界里的一个温柔角落,也是林安中考后漫长暑假的栖身之所。
林安穿着沙龙统一的米色工装裤和浅蓝围裙,正跪坐在VIP美容室柔软的垫子上。他的面前,是一只拥有精灵般大 ,也是林安内心深处隐秘的慰藉。星尘不像其他猫那样需要时刻紧绷神经应对,它有一种近乎通人性的安静与矜持。此刻,它正舒服地趴在林安膝头,任由少年那双过分苍白但异常稳定的手,用细密的梳子轻柔地梳理它背部细腻的卷毛。林安的动作专注而耐心,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间流淌的柔软触感和星尘喉咙里细微的咕噜声。只有在这种时刻,他紧锁的眉头才会微微舒展,周身那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才会淡去几分。
“安安,星尘今天看起来真享受。”店长杨欣抱着一叠蓬松的白毛巾经过门口,看到这一幕,温婉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她二十五六岁左右,气质沉静,是这家高端沙龙的定海神针。“待会儿预约的新客人带博美犬来做全套SPA和护理,叫‘开心果’,第一次来,资料上写着有点活泼,你准备一下。” 她的目光在林安低垂的、过分安静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这孩子做事细致得无可挑剔,就是太静了,像一株长在石缝里、习惯了阴影的小草。
“嗯,好的,杨姐。”林安低声应道,指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新客人,陌生的狗……他下意识地更靠近了星尘一些,汲取着那点熟悉的温暖。这份工作是他自己的选择。父母只丢下一句“假期别无所事事,找点正事做”。比起待在空旷冰冷、只有钟摆声作伴的家,或者被父母审视的目光和关于“升学规划”的询问包围,他宁愿躲在这里,在香波的气息和不会评判他的生命中间,沉默地消耗时间。
他刚把梳得蓬松如云的星尘小心抱回它专属的、铺着软垫的休息笼。转身准备去检查“开心果”护理所需的工具和香波时——“叮铃铃——砰!”
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急促的脆响,紧接着是玻璃门被撞开的闷响!
“哎哟!开心果!刹车!刹车啊!”一道清亮又带着点手忙脚乱笑意的少年嗓音,伴随着一阵旋风般的热气和小爪子刮擦地板的“哒哒”声,猛地打破了店内的宁静!
一只雪团似的、毛茸茸的白色博美犬像颗出膛的小炮弹,脖子上系着亮蓝色的牵引绳,以惊人的速度和热情冲了进来!它目标明确,无视了所有障碍,圆溜溜的黑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小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嘴里还发出“嘤嘤嘤”的欢快叫声,直扑向离门口最近的——正在整理推车的林安!
林安被这毫无预兆的“袭击”惊得全身一僵!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工具车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心脏在胸腔里失重般狂跳起来。他睁大眼睛,看着那只热情如火、几乎要扑到他腿上的白色毛球,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窒住了。过于强烈的、陌生的生命能量扑面而来,让他无所适从。
“开心果!坐!Sit!!”紧随其后的高大身影一个箭步冲上来,敏捷地弯腰,长臂一捞,终于在那小炮弹即将“登陆”林安裤腿的前一秒,险险地抓住了牵引绳。来人穿着吸汗的白色篮球背心、黑色运动短裤,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线条流畅,覆着一层薄汗,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额发汗湿地贴在饱满的额角,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一丝无奈的宠溺,大口喘着气。一个半旧的篮球被他随意地夹在腋下。
周璟年命运的齿轮,在这充满宠物气息的空间里,在这只名叫“开心果”的博美犬制造的混乱与生机中,轰然启动,严丝合缝地咬合了属于他和林安的第一齿。
“呼……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周璟年一边用力稳住还在兴奋蹦跳、试图往林安身上凑的开心果,一边抬起头,看向被他家毛孩子“惊吓”到的店员。他的目光撞进一双受惊的、像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里——那是怎样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在冷白的灯光下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下巴尖尖的,嘴唇抿得毫无血色,整个人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此刻正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手里还在挣扎的开心果,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惊惶和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
这是周璟年从未见过的神情。他身边的朋友同学,要么像他一样活力四射,要么开朗外向,最内向的也只是话少些。而眼前这个穿着围裙的少年,他的安静和惊惶,带着一种沉入水底的窒息感,与“开心果”带来的喧嚣活力形成了刺目的反差。周璟年阳光般明朗的心湖,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片不属于他的、浓重而安静的阴影。
“没、没事……”林安的声音细弱得几乎被开心果的嘤嘤声盖过。他垂下眼睫,避开对方过于明亮和探究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后的工具车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那蓬勃的、带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热气,以及博美犬身上活泼的生命力,像无形的浪潮将他包围,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和想要逃离的冲动。
杨欣这时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但眼神里也有一丝对林安的担忧。“没事没事,博美犬嘛,就是热情似火。你就是周先生吧?预约的‘开心果’?”她自然地接过周璟年手里的牵引绳,熟练地安抚着还在激动的小狗。
“对对,是我,周璟年。”周璟年松了口气,把腋下的篮球放到门边角落,这才站直身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汗湿的后脑勺,笑容依旧灿烂,带着少年人的爽朗,“店长姐姐,实在不好意思啊,第一次带它来这种地方,它有点兴奋过头了,加上我刚在楼下打完球,追它没追上……”他解释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个已经退到美容室门口、几乎要把自己缩进阴影里的清瘦身影。对方那过分的苍白和沉默,像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阳光普照的世界。
“理解理解,新环境嘛。开心果交给我们,放心。”杨欣笑着牵住小狗,看向林安,“安安,来,这位是周先生和他的狗狗‘开心果’,今天的基础清洁和SPA护理由你负责。”
被点到名字,林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不得不抬起眼皮,目光飞快地扫过周璟年,又迅速落在那只还在好奇地嗅着他裤脚的白色小狗身上。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好。” 只是那细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周璟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颤抖。他看着林安低垂着头,小心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地靠近开心果,伸出那双过分苍白纤细的手,试探性地、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开心果立刻热情地舔了他的手一下,林安像是被烫到般,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只是动作更加小心谨慎了。这个少年对待狗狗时那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和专注,与刚才的惊惶判若两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周璟年。是好奇?是……心疼?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想起刚才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喝了一半的冰镇运动饮料,又看看林安那毫无血色的唇和额角细微的冷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他几乎没有犹豫,转身大步走向自己放在门边的运动背包,从侧袋里掏出一瓶完全没开封的、常温的蜜桃味电解质。
他拿着饮料走回来,没有直接递给林安,而是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将饮料轻轻放在林安旁边干净的美容台上。他的动作刻意放得很慢,带着一种明确的“无害”信号。然后,他才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低着头的林安平齐,声音放得比哄开心果时还要轻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温和:
“那个……林安,是吧?”他记住了杨欣的称呼,声音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清冽又带着一丝暖意,“刚才吓到你了,真不好意思。这个……是常温的,没冰过,给你喝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那瓶印着水嫩蜜桃图案、瓶身凝结着细小水珠的常温饮料,静静地躺在光洁的美容台上。它不再悬在空中带着压迫感,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安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了第一圈始料未及的、带着陌生温度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