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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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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邺公书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家,却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颇大的、系着深灰色缎带的礼盒。
“这是……”邺公书放下东西,有些惊喜地看向原柏。
原柏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灯光勾勒出他沉静的侧影,眼神里有复杂的情绪在无声流淌:“我们相识的那个课题,今天是结题三周年,送你一个纪念日礼物,打开看看吧。”
原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细听之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与告别般的怅惘。
邺公书依言坐下,小心地解开缎带,掀开盒盖,盒盖里静静躺着一个约莫二分大小的BJD娃娃,以及一份用作道具的“漫谈特殊人才在建筑行业的就业前景”的结题报告。
邺公书看清那娃娃的面容时,呼吸猛地一滞,那分明是他自己。
飞扬锐利的眉眼,带着点野性不羁的嘴角弧度,甚至连鬓角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微小伤痕都被精准复刻。
娃娃的妆容并非单纯追求漂亮,而是极其传神地捕捉到了邺公书神韵里那份独特的、混合了张扬与偏执的气质。
娃娃穿着传统的骑士服,身材比例完美,关节处制作精良,每一处细节都倾注了制作人惊人的观察力和深厚功力。
“这……这是……”邺公书一时失语,他难以置信地看看娃娃,又看看原柏,心脏被一种巨大的、汹涌的惊喜和震撼攫住。
“我做的。”原柏掏出手机,打开了属于“柏舟”的账号,展示给邺公书看,“高中大学的时候痴迷的东西。”
原柏作为“柏舟”成名时,邺公书曾经刷到过他的作品,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收到这样一个以自己为蓝本、由原柏亲手制作的作品。
“喜欢吗?”原柏轻声问,目光落在娃娃上,带着一种创作者审视作品的专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喜欢!我……”邺公书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娃娃的脸颊,仿佛怕碰碎了这极致的珍宝,“这太……学长,这简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你什么时候做的?这需要花多少时间精力?你的手……”
他猛地想起原柏右手的伤和常年不适的腰椎胃病,狂喜之余,心疼立刻涌了上来。
原柏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一种完成巨大工程后的松懈。
他没有直接回答邺公书关于时间和辛苦的问题,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过娃娃的脸颊,又拂过邺公书的发梢,动作轻柔。
“能完成它,我很高兴。”他缓缓地说,语气平静,却像是在陈述一个重大的决定,“看着它,就像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你。”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娃娃身上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变得更轻,却异常清晰:“但是小邺,这是最后一个了。”
邺公书脸上的狂喜和激动慢慢凝固,转化为疑惑和不安:“最后一个?”
“嗯。”原柏转过头和邺公书,眼神清澈而坚定,之前的复杂和怅惘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我的右手,确实不再适合做这种需要极高精度的东西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腰和胃也受不了。”
这是原柏第一次示弱,说是示弱,也不准确,只能说原柏第一次抛弃病耻感,不再逞强地客观陈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邺公书低下头,轻吻原柏手上的伤疤,好像在为那些伤痕做再一次的缝合。
原柏因为这个动作顿了顿,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然后坦然地说出了那个思考良久的结论:“况且我发现,我对它的热情……确实已经消磨殆尽了。”
制作的过程,更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极其肖似邺公书的娃娃身上,语气温柔却决绝:“我很高兴,最后一件作品是你。”
他的最后一件作品,是他的骑士。
卧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邺公书看着原柏,瞬间明白了这个礼物背后沉甸甸的重量——这不是一份简单的纪念日礼物,原柏将他沉淀了所有热爱、技艺乃至身体痛苦的最后光芒,凝聚成了他的模样,然后亲手为一段重要的过往画上了句号。
巨大的感动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包裹了邺公书,他放下娃娃,猛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原柏。
“谢谢你,学长。”他把脸埋在原柏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最重的礼物。”
他感受到原柏和他相拥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仿佛终于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行囊。
邺公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鼓励?似乎都不对。
原柏却似乎并不需要回应,他偏过头,目光落在餐厅里邺公书挂在餐边柜上的疗愈空间最终效果图上。
“不过,”他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确定,“好像也不是坏事。”
“热爱转移了,或者……进化了。”他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审视自己的内心,“好像现在做这些,更让我觉得……有价值。”
他不再需要通过制作精致的人偶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或才华,那些对美的感知、对细节的苛求、对创造的渴望,似乎找到了另一个出口,一个更能连接现实、承载重量的出口。
失落感或许还有一丝残余,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弄丢了一个“柏舟”,但找到了一个更坚实的“原柏”。
“告别了也好。”邺公书轻声说,收紧了手臂,“以后,你有我,也有你觉得更有价值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做。”
那个精致无比的娃娃安静地躺在打开的礼盒中,仿佛注视着相拥的两人,它既是一段炽热过往的纪念碑,也预示着一段新旅程的开始。
原柏想,他对这一项热爱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向等待着他的人、也向自己递处一个交代,交代他的猝然消失,交代他热爱的开始与消亡。
这个纪念日注定代表着告别,原柏拿起手机,将早已放进草稿箱、标题为“【最后一条更新】致柏舟,及所有未完成的梦”的博文发了出去。
『文字落在这里,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始。
这个账号,沉寂了五年。我曾登上来过,你们的留言我都看见了——“太太还回来吗?”“求复出”“想念您的作品”;每一次,都心怀愧疚,无法回应。
“柏舟”曾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一部分。
指尖触碰树脂、石膏的温凉,打磨时飞扬的细屑,画笔勾勒眉眼时的墨点,赋予无生命的物体以灵魂和故事……那段时光,被纯粹的热爱填满,简单而极致。
感谢你们曾经喜爱过那个沉浸在创作中的我,感谢你们让“柏舟”的存在有过意义。
五年前,我的三次出现了巨大的变故,我一时无法处理,只能选择放弃“柏舟”这个身份。
我用以工作的右手在那场留下无法磨灭的疤痕,我曾认为,是这份伤痕让我无法再精准地握住刻刀,调和颜料。
后来我才明白,是那份随之而来的巨大负罪感与迷失,让我主动封存了所有工具,也封印了那个部分的自己。我认定,必须沿着所有人期望的“正途”走下去,成为他们希望看到的、“有出息”的人,才算是赎罪。
直到最近,我终于完成了自我对话的课题,这才决定重新打开了那个尘封的箱子,再次拿起过去的工具。
我原以为会激动,会怅惘,会迫不及待地想重拾旧梦。
但很奇怪,并没有。
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刻刀时,内心很平静。
我的肌肉还残留着记忆,但那种曾让我热血沸腾、废寝忘食的“热爱”的感觉,消失了。
我一度感到恐慌和失落,仿佛弄丢了最珍贵的自己。
大概是干一行、爱一行。我三次里是一位建筑设计师,后来在为新项目熬夜绘制图纸、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是否能给受众带来多一丝安全和舒适时,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心无旁骛的投入和满足。
我忽然明白了。
热爱从未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从雕琢一个人偶的眉眼,到勾勒一扇窗的弧线;从调配一抹独一无二的肤色,到选择一块温暖安全的地板材质;从赋予一个娃娃灵魂,到试图为一个空间注入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内核似乎未曾改变:依旧是创造,是表达,是试图在虚无中留下一点美的、有用的痕迹。
而手上留下的疤痕,我曾极力遮掩,视作残缺和痛苦的证明。如今,它依然狰狞,但我已能坦然让它暴露在阳光下。它是过往的印记,是我的一部分,提醒着我失去的,也见证着我未曾放弃的。
所以,这条博文,是一场正式的告别。
告别“柏舟”这个身份,告别那段纯粹沉浸在BJD世界里的时光。并非因为它们不好,而是因为我找到了新的航向。
感谢所有曾经陪伴过、喜爱过“柏舟”的朋友。你们的挂念,我曾收到,万分感激。请不必为我惋惜,我只是找到了另一个更需要我、我也更想为之努力的战场。
我的最后一个作品用来确认我的爱,我将会永远珍藏,它是一个句点,温柔地标刻着一段旅程的结束。
未来,我会以建筑师的身份继续走下去。或许依旧会磕磕绊绊,会痛苦迷茫,但这一次,我会更坦诚地面对自己,包括我的伤痕,我的脆弱,和我转移却未熄灭的热爱。
“柏舟”于此,正式搁笔。
再见。』
博文的配图是,他送给邺公书的BJ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