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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荒野 ...

  •   荒废的草木和旷日持久的寂静里,我在年轻的日头下等待柳柏来赴约探险。

      很难想象这种地方居然还立着一块公交站牌,锈迹斑斑,杂草快赶上站牌高了。柳柏上周给我打的电话,说是上次徒步路过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于是约了我一起探险这条支线。柳柏这会儿从另一个地方赶来,电话里约定在公交站台下碰面。约莫还有10分钟到约定的时间,柳柏的身影从荒草丛生的路那头奔来,大幅度地挥着帽子。我们碰巧都是会比守时还要提前一点的那类人,于是总是能比约定时间更早一点见面。

      见面先看柳柏喘了两分钟的气,终于把气喘匀了,抬头冲我一乐:“是不是觉得被骗到荒郊野岭了。”我佯装生气面无表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敢骗我的话,今个你就死定了。”柳柏不会骗我,这个人其实挺懒的,如果不是真的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在,他也不会大老远过来,至于骗我,更不会了。

      “等着,翻过这道小山包,就是我发现的秘境了。”柳柏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速速带路!”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也莫名其妙地雀跃起来。

      我们所处的江南平原地带,很少有巍峨的山。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地上,有这样一座凸起的小山包已经很难得了。诸如此类的小山包,放在别的地方估计是要被看不上的,但在这里几乎大部分都被开发成了大大小小的旅游景区。这座是还没来得及被开发的野山,人迹罕至。没有开发的野山,自然没有现成的步道,不过有些地方平缓一些,是纯天然的攀爬点。

      柳柏走在前面探路,拿着一把登山杖,幼稚地当成长剑,唰唰唰地劈开道路两旁的狗尾巴杂草,趟出一条路线。我跟在后面享受劳动成果,提溜一根狗尾巴草绕在手指上,存心逗他,呲着嗓子点评:“本是同根生啊,柳柏大人,你就是这么残害同类植物的。”

      柳柏立刻转身,举着一朵超大的蒲公英给我吹:“收买左大人一下,不要指摘小的过错了。”硬凹出来的嗓音听得我手指发麻,抖搂一身鸡皮疙瘩,平时没发现这小子这么会哄人呢。

      平原丘陵的植被不是特别高,多是灌木和藤蔓植物,偶有一些疏疏朗朗的木本植物或者竹子,但没有遮天蔽日的大树,视线很清晰。走到半山腰,回望身后,赫然是我们刚开辟,主要是柳柏开辟的歪歪扭扭的野道了。

      我们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整片刻,柳柏从巨大的背包里掏了瓶水给我,叮当猫口袋一样又掏出了一块能量棒和面包递过来。就这样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就着眼前未经人工雕琢的景观,吃了简单的一餐。

      我们仰躺在大石头上稍作休息,伸展四肢,任头顶的阳光暖融融地洒金,秋天的太阳就这样温和润泽。万籁寂静,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林间风声和树叶交错摩擦的动静,也可以清晰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胸廓打开,尽可能地多让新鲜的空气充盈胸腔,然后慢慢呼出,我尝试专注地进行呼吸疗法,但不一会就被打断了,隔壁传来的动静像猫晒太阳的呼噜声。

      我听乐了,柳柏戳了戳我胳膊,问:“乐什么呢?”

      我闭着眼睛,感受阳光透过眼皮的红色,迷迷糊糊地哼一声:“在琢磨你到底是树精还是猫精。”

      树精还是猫精不知道,但这妖精的体力实在是可以。短暂休息后,柳柏带着我一口气登上了山顶,后半段简直是拿着登山杖拖着我上去的。山顶的景观比半山腰还要好,好太多。抬眼朝来的一侧望下去,是遥远的城市景致,地标建筑远远地矗立成一堆银光闪闪的模型,城市规矩的绿化呈现出鲜艳的色块,车道纵横穿行;而另一侧,就是柳柏所说的“秘境”。

      蓝得不像话的一汪湖水。

      看到的一瞬间,我倒吸了一口气。四周高地的正中间,圈出一颗水波盈盈的眼睛,蓝得透明又纯情,活泛而沉稳。这汪湖水就这样高傲地藏匿在群山腹地,承载着天光云影,闲庭信步。周围是绿色的草地和灌木,纯洁无杂色地簇拥着这片蓝色,化繁为简的彩宝镶嵌工艺。

      好一会儿才回神,我转头看向柳柏,他盘腿坐在地上,眼睛亮晶晶地摆弄着手上的胶片机,感受到我的视线投向他,手上动作不停地说:“没骗你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地方。”

      我嘴硬一下:“我好像还没说喜欢吧。”

      “那你,不喜欢?”柳柏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方才摆弄机器的认真劲还没散干净,眼角已经浮出一点笑意。

      我感觉自己有根神经好像搭错了,总之无论是什么意思,都没办法放任自己说出否定词。

      “……好吧,喜欢。”沉默了一会,我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发出声音的同时,胶片相机的快门声同步响起。

      这一秒一定是怔愣的样子映在底片上,加上刚才这一遭,脑子还没有整理清爽,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蠢样子。我伸手要去抢来删掉,柳柏把手扬得高高的避开,乐得五官龙飞凤舞想让人锤他两拳。完全没机会抢到,我是气昏了头,回过味才又想到胶片机根本删不掉,这柳柏躲得还挺起劲。

      抢累了,我决定放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懒懒散散地躺在草坪上,抬头盯着天上一朵脚程很快的云,风极速地塑造它的形状,短短几秒钟,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余光里瞥见柳柏站在近处,举着胶片机朝着蓝湖咔嚓几下,然后从百宝袋里掏出另外一台尼康比比划划,模样很认真,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取景框。

      柳柏很少有这么认真的表情,大部分时间是没表情时也眼睛嘴角也盛着点笑意的模样,此人虽然对外总是冷飕飕的,无奈长了一张天生的笑脸,放松的表情也是几分笑意。

      拍了一会儿,柳柏坐到我身边,“还生气呢,我看看,怎么这么大气性。”说着作势要掰我肩膀,把脸转向他。

      我根本没生气啊,柳柏这么一掰,突然别扭起来,耳根连带着颊侧开始发热,第一反应是别过脸。这一掰一别,倒真的像是在一个闹脾气一个哄了……这都什么事。

      “滚啊!”我色厉内荏地掩盖自己的别扭。

      “不滚,不气了,看看我带了什么!”柳柏献宝似的从巨大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巨大的帐篷,献宝似的抖出来,“我们今天可以在山顶露营。”

      不得不说,柳柏总是一个有很多奇妙想法的人,现在他从背包里掏出什么,我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帮帮我吧,我一个人搭不起来的。”柳柏又递了个台阶过来,我也就顺着下了,凑过去帮他一起固定防风绳和地钉。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星象吗?流星雨?”我一边扯着防风绳一边问,“怎么想起来露营了?”

      “没有啊,今天只是平平无奇想放风的一天。”柳柏动作很快地铺好帐篷里的防潮垫,然后从帐篷里伸出一颗圆圆的头,“不过把你惹毛了,也算是一种特别的景观。”

      “……”

      “走吧,我们去湖边看看。”柳柏拉上帐篷的拉链,拽着我往山下接近那片湖水。

      上山容易下山难是不错的,没有既定路线的下山,每一步都在寻找落脚点。跟在柳柏后面踩着脚印走,还算顺利,抬头一看,刚搭好的橙色帐篷已经是山上的小点了。眼见着马上要到山脚下,接近那抹神秘的蓝色了,我脚下突然一滑,重心向后倒去。

      “柳……”下意识喊柳柏的名字,但惊恐的瞬间,喉咙居然发不出声音了,脑子里五光十色地闪出看过的登山命案新闻,不会就这么摔到山脚的湖里吧,我还不会游泳……

      就这么带着无数乱七八糟的绝望念头,我重心不稳,眼见着就要滚下山去。一只手臂扣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稳稳提了起来,惯性作用,我们倒退了几步,堪堪在一处平台的边缘停下。

      我惊魂未定,肾上腺素还没退却,加上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喜悦,发出的声音变形像鬼一样:“柳柏……”

      “在呢,别哭啊。”柳柏还扣押着我的手臂,淡淡地飘出一句话。虽然看起来很淡定,但他嘴唇都发白了。

      “……”

      “有病吧,谁哭了。”微薄的感激之情就这么被一把愤怒之火烧个精光,火光里冉冉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白眼。

      “我哭了,好不好。”柳柏撇撇嘴,眉毛一耷拉,眼角也跟着下垂,拍了拍胸口,假装抹眼泪。

      “……”这个人怎么能嘴贫成这样,刚认识的时候不是这个德行。

      继续向山下走,柳柏这次不再走在前面开路了,而是像个巨大号导盲犬一样缀在我身边,时不时朝我这边瞄一眼,狗狗祟祟地引着路,本来耍酷挽起来的袖子也放下来了,看起来正经又有点滑稽,莫名地心情好了一些。

      下山难的最后一步是一个断层,需要手脚并用倒退着下去,最后说高不高的一步没有支点,需要跳下去。柳柏非常灵活地先跳下去,我站在断层上看着他对我伸展手臂:“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柳柏有点长的头发逆着光,像游戏里泛着金色描边的立绘。

      树精显灵,我在心中面无表情地点评。

      我潇潇洒洒地跳下去,没用柳柏接,我好歹也是有一身上蹿下跳本领的,刚才在山上脚滑的那一下,不过是失误罢了。好吧……其实稍微有点恐高,不过柳柏在底下伸开手臂要接着什么的,太小瞧人了,好在我心一横跳下去稳稳落地,没给他嘲笑我的机会。

      往下走两步,面前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山上望下来的那片绿色铺陈在眼前,大脑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跑出去几步,四肢张开躺下了。成片的草支撑起我的身体,我尽可能舒展又舒展,青涩的草叶气味扑进鼻子里,一点点清爽而不令人反感的苦,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草叶声……和柳柏闷闷的笑声。

      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正要一个起身做出防御姿势,柳柏在迎面洒下的阳光里眯眯眼睛开口:“嘘……是我,陪我安静躺一会儿。”

      我只好又缓缓躺了回去,借着起身躺下的机会,我看见柳柏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着,此人不说话的时候,长相是很对得起这个名字的。

      我缓缓转过脸,挑选了最肥沃的一片草甸作为我的枕头,心满意足地准备闭上眼睛,耳畔再次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刚才是不是偷看我,可以大方看。”说罢,柳柏仍然维持着闭眼假寐的状态,朝我摊了摊手。

      “……你不是闭着眼睛的吗?”看是看了,什么叫偷看啊!非要说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光明正大地看。无话可说,只好送他一个有气无力的“滚。”

      柳柏莫名其妙很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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