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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滩涂沉尸 ...

  •   滨海市的六月,总被一层化不开的黏腻包裹。海风裹着咸腥味,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贴在皮肤上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潮乎乎的重量。林砚把通宵蹲守抓到的盗窃犯送进看守所时,天边刚泛起一点鱼肚白,铁栅栏外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没干透的露水,沾在他的警服裤脚,凉得有些刺骨。

      他刚靠在警车引擎盖上,想抽根烟缓口气,裤兜里的对讲机就突然炸开刺啦的电流声。“林队!林队!城郊红树林滩涂发现一具男尸,渔民报的警,我们已经到现场了!”电话那头是新来的警员小张,声音里带着没藏住的紧张,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一倍。

      林砚掐灭刚点燃的烟,烟蒂在地上摁出个浅印。“知道了,二十分钟到。”他挂了电话,拉开车门时,瞥见副驾座上还放着昨晚没吃完的包子,表皮已经硬了。踩下油门的瞬间,后视镜里的看守所大门逐渐缩小,最终被晨雾吞了进去。

      警车在沿海公路上疾驰,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码头区慢慢切换——一开始是鳞次栉比的集装箱,橙红色的吊机在晨光里像沉默的巨人;再往前,高楼变成低矮的渔民房,红瓦屋顶上晒着渔网,风一吹,渔网晃悠着,投下细碎的影子;最后,连渔民房也没了踪迹,只剩下荒滩和成片的红树林,墨绿的枝叶在海风里摇曳,像一片藏在海边的迷宫。

      离滩涂还有几百米时,轮胎就碾上了松软的泥地,车身开始颠簸。林砚停稳车,从后备箱翻出高筒胶鞋,蹲下身系鞋带时,能感觉到泥地的潮气顺着裤管往上爬。他刚踏进滩涂,脚下就传来“咕叽”一声,胶鞋陷进淤泥里,没到脚踝。

      “林队!这边!”小张在警戒线那头挥手,黄色的警戒线在泥泞里拉得歪歪扭扭,被风吹得不停晃动,几名年轻警员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在红树林盘错的根系间挪动,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生怕踩坏藏在泥里的痕迹。林砚走过去时,正好看见一名警员脚下一滑,半个身子差点栽进水里,手里的物证袋却紧紧攥着,没沾一点泥。

      “情况怎么样?”林砚走到小张身边,声音压得低,避免惊扰到可能存在的痕迹。滩涂的风比公路上更烈,吹得他的警服外套猎猎作响,咸腥味里还混着淤泥的腐味,有点冲鼻。

      小张递过来一副手套,压低声音说:“渔民早上五点多赶海,想在退潮后捡点花蛤,结果在那边的浅水区看到了尸体,一开始还以为是浮木,走近了才发现是人的手臂。我们到的时候,尸体被红树根缠得挺紧,泡得已经发胀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至少七十二小时以上,具体得等周法医过来。”

      林砚顺着小张指的方向望去,几十米外的浅水区里,一片墨绿的红树根间,一截苍白的手臂半露在水面上,像一截被泡透的白萝卜。袖口缠着半根深棕色的麻绳,绳子被水泡得发皱,边缘还挂着些墨绿色的海藻,随着水波轻轻晃荡,偶尔会蹭到树根,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极慢,胶鞋陷进淤泥的声响在空旷的滩涂上格外清晰,衬得周围更静了。蹲下身时,他能看到水面下隐约的尸体轮廓,穿着深色的长裤,裤腿被水流冲得鼓起来,像两条没力气的鱼。指尖悬在水面上方,能感觉到海水比空气凉不少,带着海水特有的湿冷,“水温测了吗?”

      “测了,十七度。”旁边负责技术勘察的老吴递过来一个测温仪,屏幕上的数字还在闪,“比往年同期低两度,这几天海边降温,晚上水温可能更低。”

      林砚点点头,目光落在水面上漂浮的细小泡沫上——不是海浪拍出来的那种大泡沫,而是细密的、几乎透明的小泡泡,黏在水面上,久久不散。他正想让老吴取样,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泥地被踩出的“咕叽”声很轻,却很有节奏。

      回头看时,周景澜正提着法医箱走过来。他穿了件浅灰色的速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浅的旧疤——那是去年处理化工厂爆炸案现场时,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的,当时缝了五针,现在疤痕淡成了一条浅白色的线,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他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短了些,额前的碎发被海风拂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温和的眼神,今天却沉得像滩涂的水,没什么波澜,只有在看向尸体时,才多了几分专注。

      “周法医,辛苦你跑一趟。”林砚站起身,给周景澜让开位置。他知道周景澜昨晚也没休息——凌晨三点多,他还在工作群里看到周景澜发的尸检报告,没想到刚忙完,又要跑现场。

      周景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放下法医箱,先拿出鞋套和手套,动作有条不紊地穿戴好。他的手指修长,戴手套时很稳,没有一点晃动,连指尖的褶皱都捋得平平整整。准备好后,他才弯腰走近水边,小心地避开红树根,生怕碰坏可能附着在根系上的痕迹。

      “先看尸表。”周景澜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盖过了海风的声响。他蹲下身,用镊子轻轻拨开缠着尸体手臂的海藻,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玻璃。海藻下面的皮肤泛着青白色,因为长时间浸泡,已经有些肿胀,用镊子轻轻碰一下,能看到皮肤凹陷下去,半天才能恢复。

      他慢慢将尸体从红树根间剥离,老吴和小张在旁边帮忙,几个人都屏住呼吸,生怕用力过猛破坏了尸体上的痕迹。尸体被翻过来时,能看到他仰躺在浅水区,面部浮肿得厉害,五官已经有些变形,嘴唇发紫,微微张开,像是还想说什么。身上穿的白衬衫已经被泥水染成了灰褐色,胸前的纽扣掉了一颗,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深色内衣。

      周景澜用镊子轻轻翻开死者的眼睑,眼底的结膜上有几处细小的出血点,像撒了几粒红色的芝麻。“眼睑结膜出血,可能是窒息导致,也可能是溺水时的应激反应。”他一边说,一边用棉签擦拭死者的指甲缝,棉签头上立刻沾了些深色的残留物,“指甲缝里有残留纤维,还有少量泥土,需要回去化验成分。”

      林砚蹲在旁边,目光一直没离开尸体,从苍白的手臂看到肿胀的面部,最后落在死者的腰间——一串钥匙从湿透的裤兜里露出来,钥匙链是个褪色的蓝色篮球挂件,橡胶材质的篮球已经有些开裂,露出里面的白色填充物,看起来用了不少年。“老吴,把钥匙取下来,小心点,别破坏指纹。”

      老吴应了一声,拿出无菌袋和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钥匙从裤兜里夹出来,放进袋里。钥匙上沾着泥,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只有门禁卡的边缘还能看到一点银色,上面印着模糊的logo。

      “颈部有轻微扼压痕迹。”周景澜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正用手指轻轻触碰死者的颈部,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因为皮肤肿胀,痕迹显得有些模糊,“但程度不重,没伤到喉软骨,应该不是致命伤。”

      林砚的目光移到死者的右手腕上——那里有一圈明显的勒痕,深棕色的麻绳还半嵌在肿胀的皮肤里,勒痕的边缘很整齐,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绳子是尼龙的?”他问。

      周景澜用镊子夹起一点麻绳,对着光看了看:“嗯,普通的尼龙绳,市面上很常见。勒痕边缘比较整齐,但皮肤破损不严重,说明捆绑时的力度不算大,或者绳子本身比较粗,没造成太严重的摩擦伤。”

      “看起来像是他杀。”林砚皱了皱眉,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捆绑、扼颈,还抛尸在这种偏僻的滩涂,凶手应该是想掩盖罪行。”

      周景澜没立刻附和,只是继续检查尸体的其他部位——胸口、腹部、腿部,每一处都看得很仔细,偶尔会用镊子夹起一点残留物,放进物证袋。“现在还不能确定。”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得发麻的腿,“具体死因得回去解剖,看是不是溺水,或者有没有中毒的迹象。如果是溺水,肺部会有积水;如果是中毒,胃内容物里能检测出来。”

      林砚点点头,知道周景澜说得对——现场尸表检查只能看出表面痕迹,真正的死因还得靠解剖。他正想让小张联系殡仪馆,把尸体先运回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负责查门禁卡信息的警员小李,跑得满头大汗,胶鞋上的泥都溅到了裤腿上。

      “林队!查到了!”小李跑到林砚面前,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门禁卡的登记信息,“这张门禁卡是城西蓝海花园的,登记人叫周越,男,二十八岁,在筑梦建筑设计公司上班,地址就是蓝海花园三期的公寓,我们已经联系了小区物业,确认周越确实住在那里,而且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林砚接过平板,手指放大屏幕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周越穿着白衬衫,领口系得很整齐,头发梳得干净,笑容很干净,眼睛亮得很,带着点年轻人的锐气,和眼前这具浮肿变形的尸体判若两人。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又抬头看向远处——几百米外的海边,有一座废弃的造船厂,锈迹斑斑的钢架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正趴在海边,看着这片滩涂。

      “蓝海花园在城西,离这儿至少二十多公里。”林砚的声音里带着点疑惑,“他一个设计师,怎么会跑到这么偏僻的滩涂来?”

      周景澜已经把尸体装进了尸袋,正弯腰收拾工具——镊子、棉签、物证袋,每一样都放回法医箱里的固定位置,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混乱。听到林砚的话,他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汗水混着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凶手转移过来的,要么……他来这儿有别的目的,比如和人见面,或者来做什么事。”

      林砚没说话,目光落在尸袋上——尸袋是深蓝色的,被海风吹得鼓起来,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生命,也是一桩可能藏着很多秘密的案子。他想起刚才看到的细小泡沫,想起周越指甲缝里的纤维,想起那串带着篮球挂件的钥匙,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预感——这起沉尸案,恐怕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老吴,你带两个人留在现场,仔细勘察周围,尤其是造船厂那边,看看有没有脚印、车辙,或者其他遗留物。”林砚转过身,对老吴说,“小张,联系殡仪馆,让他们派车过来,尸体先送法医中心。小李,你跟我去蓝海花园,去周越的家里看看,找物业和邻居了解下情况。”

      “是!”几个人齐声应道,立刻分头行动。老吴拿出勘察箱,开始在滩涂周围仔细搜索;小张拿着对讲机,走到远处去打电话;小李则跟着林砚往警车的方向走。

      周景澜已经收拾好法医箱,正准备离开。林砚走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看着他:“晚上要是解剖,我过来等结果。”

      周景澜抬头,目光和林砚对上,眼底的沉意散了一点,多了几分温和:“不用特意跑一趟,结果出来我发你微信。”

      林砚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进了晨雾里。海风还在吹,卷起滩涂的淤泥味,吹得警戒线猎猎作响。周景澜站在原地,看着林砚的背影逐渐远去,又低头看了看装着尸体的尸袋,眼神重新沉了下来——他知道,从发现这具尸体开始,滨海市的这个六月,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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