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完蛋人生 ...


  •   严汀雨捏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绷得发白,连掌心都渗出了细汗。方才还平稳的呼吸骤然顿了半拍,他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目光里的镇定被一丝急切冲散,喉间滚动着追问:“位置在哪?具体情况?”

      听筒那头的杂音顺着电流钻进来,易云初拔高的嗓门混着夜风的呼啸,隐约能辨出几分慌乱,而柴术的声音像是被寒风冻过,裹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位置在市南郊杨树林这里!现场情况……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在驾驶位上的司机,拿着枪自杀的,身份信息还在查,一个在后备箱,是王兆,他……”

      话音突然断了,只剩电流的滋滋声在耳边响着。严汀雨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他能想象到柴术在那头的模样——或许是别过了脸,或许是攥紧了拳头,正拼命压着什么。

      片刻后,柴术的声音再次传来,却比之前更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生理性的不适:“——死相奇惨,我从警这么多年没见过这种。像是刻意报复一样……头儿,你见过古代处刑的人彘吗?”

      最后那两个字落进耳朵里时,严汀雨只觉得后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窜天灵盖。

      大脑像是被重锤砸中,嗡鸣声瞬间盖过了周遭所有声响。眼前不由自主晃过模糊却骇人的画面:没有四肢的躯体蜷缩着,空洞的眼窝淌着暗色的血,被割去舌头的口腔里只剩模糊的血肉,曾经鲜活的人被折磨成不成人形的模样,每一处细节都对应着他所知的酷刑,带着穿透纸页的血腥气和绝望感。

      他喉结狠狠滚了两下,想开口追问,却发现嗓子干得发疼,连呼吸都变得滞涩。指尖的凉意一点点漫上来,连带着心脏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沉又闷。他强迫自己闭了闭眼,试图压下那阵生理性的不适,可脑海里的画面却愈发清晰。

      “……柴术。”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保护好现场,十分钟到。”

      柴术的声音裹着夜风从听筒里钻出来,满是难以置信的错愕:“十分钟?头儿,你家不是在北郊吗?过来都要半个多小时吧?”

      “没时间解释了。”严汀雨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听从易云初的指挥,我马上到。”

      话音刚落,他利落掐断通话,将烟盒随手塞进羊绒大衣内袋——那大衣料子考究,边角绣着低调的暗纹,价值数万,此刻却被他毫不在意地当成了临时储物袋。目光飞快扫过身后居民楼的三楼,窗内没亮灯,他却像是确认了什么,脚步瞬间加快,朝着路边那辆黑色迈巴赫快步走去。

      拉开车门的动作带着一股风,“咔嗒”一声关上车门的瞬间,引擎立刻发出低沉的轰鸣,轮胎摩擦地面卷起细尘,车身几乎是贴着路边的护栏,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南郊树林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尾灯在夜色里拖出两道转瞬即逝的红光。

      夜色里的南郊杨树林被红蓝警灯照得忽明忽暗,平日里只闻虫鸣的荒草地,此刻满是警务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对讲机的电流声,还有现场勘查箱开合的轻响。每个人都绷着脸,手套、鞋套穿戴整齐,有人蹲在地面标记痕迹,有人举着强光手电扫视四周,连呼吸都比平时轻了几分——文市自建市以来,这般涉及极端残忍手法的命案,还是头一遭。

      “头儿!可算来了!”王兆的声音从警戒线那头传来,他头发还翘着几缕,身上的执勤服套在灰扑扑的睡裤外,裤脚还沾着草屑,显然是被紧急从被窝里叫过来的。

      他快步迎上来,手里攥着记录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边引着严汀雨往现场走,一边语速极快地汇报:“报案人是凌晨十二点二十四分报的警,说是从附近小酒馆喝完酒出来,想进树林解手,刚走到林子边缘就看见那辆黑色轿车。他凑过去看的时候,驾驶位上的人还有体温,太阳穴的弹孔还在渗血,手边的□□枪口还冒着烟——初步判断是刚自杀没多久。”

      说到这儿,王兆咽了口唾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十二点三十分,易队他们的人先到,按规程保护现场后,发现后备箱有异常。打开之后……就看见王兆了。当时现场勘查员初步观察,他面部软组织损毁严重,根本认不出原貌,易队立马通知我们队来核实身份。我带着技术组过来,比对了他左耳后的痣、还有右手虎口处的旧疤——这两处特征是他独有的,确认就是王兆。”

      两人刚走到轿车旁,负责尸检的法医正好起身,摘下口罩,递过来初步勘验记录:“头儿,驾驶位死者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符合报案人描述;后备箱的王兆,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凌晨三点左右。体表有多处锐器造成的创口,尤其是四肢关节处,有明显的切割、碾压痕迹,初步推断是生前遭受虐待后死亡,具体的致命伤和作案工具,还得等回实验室做进一步解剖才能确定。”

      法医的声音很稳,但眼神里的严肃藏不住——这般刻意折磨致死的手法,在文市的刑案记录里,从未出现过。

      严汀雨接过技术人员递来的乳胶手套,指尖利落翻折,将手套边缘紧紧扣在袖口,又弯腰系紧鞋套系带,动作连贯且标准。

      他抬眼扫过警戒线内的场景,目光先落在那两张覆着白布的尸体上,白布边缘隐约渗出深色印记,在红蓝警灯下泛着冷光,他却没先靠近,而是朝着黑色轿车快步走去。

      走到驾驶位旁,他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视线避开座椅上的血迹,聚焦在车窗和座椅靠背的弹痕上。“弹道轨迹初步判断是近距离射击,”他没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传到旁边记录员耳中,“弹孔入口在左侧太阳穴对应位置,出口贯穿座椅靠背,孔径边缘有火药灼伤痕迹,符合自杀时枪口抵近射击的特征。”

      说着,他指尖轻轻点了点驾驶位车门内侧,“检查一下车门把手、方向盘有没有第二人指纹,尤其是手枪握持处的遗留痕迹,确认是否有被移动过的迹象。”

      交代完驾驶位的勘查重点,他才直起身,转身走向后备箱。后备箱盖还呈打开状态,内部铺着一层深色防水垫,垫面上凝固的血迹已经发黑,边缘还沾着些许细碎的泥土和纤维。严汀雨蹲下身,没立刻触碰任何物品,而是先观察现场痕迹:“后备箱内侧锁扣没有暴力撬动痕迹,应该是用钥匙或遥控打开的。”他目光扫过防水垫上的拖拽痕迹,又看向垫面边缘的血迹形态,“血迹呈喷溅加拖拽混合形态,结合王兆的死亡时间,推测他是在别处遭受伤害后,被转移至后备箱的。”

      说着,他抬手示意技术人员递来强光手电,手电光束集中在后备箱角落,他指着一处细微的金属碎屑:“提取这个,回去做成分检测,看是否与虐待工具相关。另外,重点勘查后备箱密封条,看看有没有遗留的毛发、皮屑,尤其是非死者本人的生物检材。”做完现场指令,他才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盖着白布的王兆尸体上,眉头拧得更紧——现场痕迹越清晰,越能印证这起案件背后藏着的刻意与残忍,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严汀雨迈着步走向盖着王兆的白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沉甸甸的空气里。方才在后备箱观察到的血迹与痕迹还在脑中盘旋,他刻意压下对“人彘”的联想,可当指尖刚触碰到白布边缘,还是下意识顿了顿。

      旁边的法医会意,上前轻轻掀起白布一角——不过是露出死者肩部以下的部分,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败的气味便顺着夜风钻进鼻腔。严汀雨瞳孔微缩,视线里的景象比他想象中更刺眼:死者四肢关节处的创口参差不齐,皮肤翻卷着,残留的衣物碎片被血浸透,紧紧粘在狰狞的伤口上,连露出的小臂都能看到明显的碾压变形痕迹,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指尖控制不住地发紧,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一股恶心感顺着喉管往上冲。

      他猛地别过脸,喉结狠狠滚了两下,强压下那阵生理性的不适——从警多年,他见过不少惨烈命案,却从没像此刻这样,被这般刻意折磨的惨状刺得心头发颤。

      “先盖起来吧。”他声音有些发哑,等法医重新盖好白布,才缓了缓气息,目光落在白布凸起的轮廓上,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解剖时重点记录创伤顺序,还有是否存在生前被束缚、虐待的附加痕迹,这些对确定凶手动机至关重要。”

      严汀雨刚跨出警戒线,晚风裹着树林的潮气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些鼻腔里残留的血腥气。柴术立刻迎上来,手里递过一杯凉水,杯壁凝着的水珠沾在指尖,带来一阵凉意。他接过杯子,指尖捏着杯沿顿了两秒,才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勉强压下了胃里还没完全消散的恶心感。

      他抬手抹了把唇角,声音已褪去方才的沙哑,重新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不容置疑:“‘雪豹’昨晚跟着王兆进了酒吧二楼,监控已经确认了轨迹。但反常的是,那酒吧今天一早就加了戒备,现在又在这个时间点发现王兆的尸体——时间线太紧凑,不像是巧合。”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眼神沉了沉,“和‘灰爷’打交道这么多次,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多疑。但凡有人给他惹了麻烦,从不会留活口,更不会让对方死得痛快。”

      柴术闻言,手里的笔在记录板上轻轻敲了敲,笔尖停顿的节奏里透着快速运转的思绪。他抬眼看向严汀雨,语气带着几分笃定的推测:“所以……按‘灰爷’的逻辑,王兆大概率是做了让他无法容忍的事——”

      严汀雨将空杯递还给柴术时,指尖不经意蹭过杯底残留的水珠,凉意让他思绪更清晰几分。他没收回目光,依旧望着警戒线内闪烁的红蓝警灯,灯光映在他眼底,却没半点温度,语气比夜风更冷:“‘灰爷’本就多疑,‘雪豹’跟着王兆进酒吧的举动,大概率让他起了疑心——他会认定是王兆办事不密,把警方的人引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他顿了顿,指尖在身侧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梳理逻辑链条:“根据监控轨迹,王兆进入酒吧后就没再出现过。从他被害到被转移至后备箱,中间涉及虐待、杀害、转移三个环节,尤其是‘人彘’这种需要复杂操作的手法,必须有隐蔽且足够大的空间。目前有两个可能性,要么是酒吧二楼那间被‘雪豹’盯上的包厢——里面或许有暗格或密室,要么就是之前‘周’提到的酒吧的秘密地下区域。”

      柴术在记录板上快速写下“酒吧二楼包厢”“酒吧地下区域”两个关键词,笔尖重重戳在纸上,留下两个深色圆点,语气里满是憋闷的火气:“mad,绕来绕去又回到这破酒吧了!这虎穴就算是硬闯,也得闯进去看看了。”

      严汀雨听到“硬闯”两个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指尖在身侧缓缓停下敲击的动作,语气带着警方办案时特有的严谨:“硬闯不是让你们拿命去拼,是在掌握基础信息后的精准突破。现在我们对二楼包厢的内部结构、人员配置、是否有监控或安保装置一无所知,盲目进去不仅查不到线索,还可能打草惊蛇,——这不是办案,是冒险。”

      他顿了顿,走到旁边的临时指挥车前,手指点在车载屏幕上的酒吧平面图:“我们需要的是‘隐蔽侦查’,不是‘正面突破’。要么找机会接触酒吧内部的服务人员,通过线人获取包厢内的布局,比如有没有暗门、平时有多少人值守、换班时间是什么;要么用技术手段,比如微型侦查设备,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获取内部画面,确认第一案发现场的痕迹,以及是否有虐待工具的遗留。”

      王兆抓着头发的手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头儿,可‘灰爷’现在肯定起疑心了——王兆刚死,酒吧又加了戒备,咱们的人要想接触内部人员,或者往里面放设备,难度太大了,人能不能进去都不一定!”

      严汀雨抬眼看向他,眼神冷静却坚定:“听着,去联系网安部门,查酒吧内部的通讯群,看看能不能通过社交痕迹找到突破口。”

      他指尖重重敲了敲屏幕上的“二楼包厢”标记,“至于内部人员……”

      严汀雨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了。

      就在这时,易云初快步走到临时指挥车旁,指尖还沾着刚记录信息的笔油,声音压得低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刑侦办案的紧迫感:“我们队刚敲定分工——一组带司机的外貌特征和行车轨迹截图,去查近三天酒吧周边的监控盲区,重点找他接人时的停靠点……”

      他顿了顿,指节抵了抵眉心,“现在线索就这么一条,队里已经轮班备勤了,接下来几天估计得连轴转,就怕漏了关键信息。”

      严汀雨正低头在笔记本上标注禁毒支队的配合节点,闻言抬眼时,目光已经多了几分部署的严谨:“你们的排查方向没问题,禁毒支队这边同步配合。”

      他指尖在“司机身份”几个字上划了道横线,“我让队里的情报组对接你们技术科,把‘灰爷’团伙过往关联的司机信息导给你们,重点筛那些有涉毒前科、或与酒吧安保人员有通讯记录的人,能帮你们缩小排查范围。另外,你们走访时如果发现司机与任何涉毒人员有交集,第一时间同步给我,禁毒支队可以立刻跟进布控,避免对方察觉后销毁涉毒证据。”

      “好,我让一组在排查时重点盯涉毒关联线索。”易云初迅速记下重点,又补充道,“如果走访中找到司机的落脚点,可能需要你们派禁毒队员配合围控——毕竟‘灰爷’的人说不定藏着毒品,咱们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严汀雨点头应下,指尖敲了敲笔记本上的会议时间:“上午9点禁毒支队会开并案协调会,我会在会上把你们的排查进度和协作需求同步给局里,争取协调更多监控资源帮你们覆盖外围。”他抬腕看了眼表,语气多了几分敲定的意味,“你们先去启动排查,凌晨三点我们碰一次头,互通两边的进展,有紧急情况随时电话联系,别等——这种案子,多等一分钟就多一分变数。”

      易云初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被严汀雨叫住。

      “让队员多带瓶水,轮流抽10分钟眯一会儿。”严汀雨说“案子要破,但人也得扛住,后续还有得忙。”

      易云初脚步顿了顿,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转身快步走向刑侦队的警车,车窗外很快传来他安排队员出发的声音。严汀雨则拿起对讲机,开始调度禁毒支队的情报组。

      又是一个无眠夜,严汀雨目光下意识的落向红砖巷的位置,手里的笔打了个圈,最后落下一个“舟”字。

      后颈的汗黏着发丝贴在皮肤上,骆归舟是被喉间的痒意呛醒的——那痒不像是喉咙干渴,倒像是裹着金三角雨林腐叶味的湿气钻进了气管,带着点陈年烟油的灼感,逼得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里还是出租屋熟悉的天花板,墙皮剥落了一大块,可鼻腔里的味道还没散,泥土的腥气混着雨林特有的湿热感,和梦里被那些马仔追着穿过灌木丛时的触感重叠在一起,连指缝间仿佛还沾着潮湿的腐殖土。

      他撑着沙发扶手要坐起来,动作刚到一半,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紧接着就是一阵钝痛——不是尖锐的疼,是闷沉的、带着震动的痛,一下下砸在胸腔里,像有人拿着生锈的锤子,要把心脏从肋骨缝里敲出来。骆归舟闷哼一声,手不受控制地按在左胸口,指腹能摸到心脏在疯狂跳动,连带着指尖都在发麻。

      “操……”

      骆归舟的低骂混着气音卡在喉咙里,刚滚出唇瓣,喉间的痒意就像被点燃的引线,瞬间炸开。他慌忙用掌心捂住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剧烈的咳嗽还是冲破了阻碍,一下下撞得胸腔发疼,像是要把肺从喉咙里咳出来。

      眼前的光影开始发虚,出租屋的轮廓在黑暗里晃成一片模糊的重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太阳穴在突突跳,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整个人从沙发上摔了下去——“咚”的一声闷响,侧脸狠狠砸在冰凉的地板上,钝痛顺着颧骨蔓延开来,可他连抬手揉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凭着本能,颤抖着往茶几的方向伸手。

      指尖在桌面上胡乱摸索,终于碰到了烟盒的硬壳和打火机的金属外壳,那点触感像是救命的浮木。

      骆归舟死死攥住,将一声涌到嘴边的咳嗽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咙里的腥气更重了。即使没开灯,也能感觉到掌心一片湿热——他又咳血了,黏稠的液体沾在指缝里,黏腻得让人发慌。

      骆归舟用那只沾着血的手,指尖哆哆嗦嗦地掀开烟盒,倒出最后一支烟。烟卷在指间晃了晃,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扶住,可指尖的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打火机被他按了一次又一次,“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却只有零星的火星窜出来,连一点火苗都燃不起来。

      “妈的……着啊”

      骆归舟盯着打火机的火石,胸口的闷痛又涌了上来,咳嗽的欲望再次压不住,他只能偏过头,让咳出来的血滴在地板上,在黑暗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烟卷还夹在指间,打火机的金属壳被他攥得发烫,可那点能让他稍微缓口气的火苗,却始终没亮起来。

      眼前的景象还没来得及聚焦,湿热的气息就先裹住了骆归舟——不是出租屋空调的冷意,是雨林特有的、混着腐叶与水汽的黏腻感,闷得人胸口发堵。

      下一秒,子弹破空的“咻咻”声、人的嘶吼与惨叫就钻进了耳朵,他甚至能看见不远处的灌木丛被流弹扫过,叶片簌簌往下掉,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腿上,冰凉又沉重。

      可没等他看清枪战的方向,画面又猛地一转。

      周遭的喧嚣瞬间消失,只剩下老旧木楼的霉味,混着劣质烟草的焦气。他站在一间简易的寨子木屋中央,木板地面坑坑洼洼,缝隙里还嵌着干泥。

      正前方的木桌旁,坐着个背对着他的人,宽肩窄腰的轮廓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发着暗,指尖夹着的烟卷燃着一点猩红,烟雾慢悠悠往上飘,模糊了那人后颈的碎发。

      最扎眼的是那人背上的纹身——满背的黑色纹墨爬过肩胛骨,顺着脊椎往下蔓延,主体是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蛇,鳞片纹路清晰得能看见边缘的阴影,蛇身死死缠着一只断了翅膀的飞鸟。飞鸟的羽毛还能看出蓬松的纹理,可右翼明显断了半截,尖端沾着似血的墨色,像是刚从高空坠落,连挣扎的弧度都透着绝望。

      那人抽了口烟,烟蒂的火星亮了亮,黑蛇与断翅飞鸟的纹身也跟着在灯光下晃了晃,竟像是活过来似的,在湿热的空气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意。

      “操他妈的!”

      骆归舟的脏话带着狠劲砸在地上,喉间还卡着咳血的腥气,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想把木楼里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可思绪像被钉死的钉子,无论怎么扯,目光都像黏在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好不容易攒着力气把意识往现实拉,出租屋的茶几轮廓刚在眼前清晰半秒,下一秒又被木楼的霉味和煤油灯的昏黄拽了回去。

      那道满背纹身的身影动了。

      宽肩缓缓转过来,黑色蛇纹随着动作在皮肤上“游走”,断翅飞鸟的轮廓一点点正对向他。骆归舟的心脏骤然缩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污里——他知道,再等一秒,那张脸就要暴露在视线里了。

      “砰!”

      他猛地抬腿,膝盖狠狠撞向面前的木桌。桌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旁边架着的玻璃杯应声摔落,“哗啦”一声碎成满地晶亮的渣子,溅起的碎片弹到脚踝上,划出一道细浅的血痕。

      这声巨响没让他回神,反而让木楼里的身影转得更快了。骆归舟眼睛发红,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上去,手臂直接压在满地玻璃渣上——尖锐的碎片瞬间扎进皮肉,刺痛感顺着手臂窜上脊梁,温热的血立刻渗出来,沾在玻璃上,红得刺眼。

      “呃……”

      他闷哼一声,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木楼的画面终于开始模糊,煤油灯的光变成了出租屋窗外的微光,满背纹身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淡去。他撑着地板坐起来,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玻璃渣嵌在肉里,一动就疼得钻心,可这痛感却让他无比清醒——终于从那个该死的幻境里,爬出来了。

      “神经病……”

      骆归舟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分不清是在骂缠人的幻境,还是骂自己这副狼狈模样。手臂上的刺痛还在往骨头缝里钻,密密麻麻的玻璃渣嵌在皮肉里,渗出来的血顺着小臂往下流,滴在地板上,和之前咳出来的血痕混在一起,可这点疼却刚好压过了胸腔和腰后的旧伤隐痛,成了此刻唯一的“清醒剂”。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尖还在发颤,却死死攥着打火机——这一次,“咔哒”声后,终于有火苗窜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舔着烟卷,很快燃出一圈灰白的烟灰。骆归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凑过去,连夹着烟的手指都在抖。

      腰后传来的剧痛让他皱紧了眉,可他像是没感觉到似的,自虐般地往后一靠,后背重重撞在沙发腿上,钝痛顺着脊椎蔓延开来。他抬起那只满是血污的手臂,烟头凑到唇边,深吸了一口——廉价烟草的辛辣味瞬间冲进喉咙,顺着气管钻进肺里,呛得他差点又咳出来,可他硬是憋着没松口,让那股烟味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来。

      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手臂上的血还在流,沾湿了烟卷的过滤嘴,可他像是浑然不觉,只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一口接一口地抽着。

      烟卷烧得很快,烟灰簌簌落在满是血的手背上,烫出一点红印,他也只是动了动手指,任由那点灼痛和手臂的刺痛、腰后的隐痛混在一起,成了此刻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唯一感觉。

      饿了。

      骆归舟默默地想。

      房子里没吃的。

      骆归舟将最后一口烟缓缓吐出来,烟雾里裹着的血腥气在鼻尖绕了一圈,才慢慢散在空气里。他偏头盯着地上的狼藉——玻璃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血痕洇在地板缝里,像道丑陋的疤。指尖的烟头还燃着一点猩红,他没犹豫,直接将那点火星摁在了手臂的伤口上。

      “嘶——”

      灼热感瞬间盖过了玻璃渣的刺痛,带着焦糊味的烟丝粘在渗血的皮肉上,他却只是蹙了下眉,连躲都没躲。那阵剧痛像根针,狠狠扎进混沌的脑子里,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耳鸣消失了,幻境的残影也散了,连胃里的饥饿感都好像淡了些。

      这种清醒让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愉悦,又掺着点自虐的疯劲。可笑声刚滚到喉咙口,他又猛地顿住——屋子里虽然没人,可这对着满地狼藉、 胳膊上还冒着烟的样子,要是被人看见,指不定会当成神经病。

      骆归舟抿了抿唇,把剩下的笑意硬生生咽了回去,只留下嘴角一点僵硬的弧度。

      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摸索着去拿烟盒,指尖触到空落落的硬壳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支,是最后一根了。烟盒被他捏得变了形,他又不死心似的摸遍了所有口袋,从牛仔裤内侧的口袋里,终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捏着纸币展开看了看——是张十块的。

      又饿又穷又没烟。

      这三个词像石头一样砸在心上,骆归舟闭了闭眼,将那张十块钱重新攥回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臂上的伤口还在疼,焦糊味混着血腥味往鼻子里钻,腰后的旧伤也跟着隐隐作痛,几股痛感缠在一起,让他连呼吸都轻了些。

      “杀千刀的……”

      他又低骂了一句,声音里没了刚才的疯劲,只剩下点说不清的疲惫。

      真疼啊。

      疼得他只想靠着沙发再歇会儿,可胃里的空落落和没烟抽的焦躁,又让他没法彻底放松下来——十块钱,不够买一包烟,也不够吃一碗热面,连眼下这满身的伤,都没法处理。

      骆归舟垂着胳膊,看着小臂上蜿蜒的血痕——玻璃渣划开的口子还在渗血,混着之前摁烟头留下的焦糊印,在皮肤表面凝出一层暗红的血痂。他缓缓抬起手臂,指尖还带着未干的血渍,蹭过袖口时留下一道深色印记,直到小臂凑到嘴边,温热的皮肤贴上微凉的唇瓣。

      舌尖先探出来,轻轻舔过最浅的一道血痕。铁锈味瞬间在舌尖散开,带着点皮肤破损后的腥气,不算重,却格外清晰。他没收回舌头,反而微微偏头,用门牙轻轻咬住手臂上一块没受伤的皮肉,不是用力撕咬,只是用牙尖慢慢摩挲着,像是在借着这点微弱的触感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手臂上的伤口被动作牵扯,传来一阵刺痛,他却没松口,直到舌尖又沾到一点新渗出来的血,才缓缓松开牙。低头看着手臂上留下的牙印,混着血渍和焦痕,像幅乱糟糟的画,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真狼狈啊骆归舟。

      完蛋人生完蛋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