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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草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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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这么大,饶是俩人骑得再快,仍然无法避免被双双淋成落汤鸡的下场。
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全都湿了个透,无一幸免。
刑不逾附身要换鞋,被岑溯拦住:“别换鞋了,直接进来,我待会儿拖地。”
刑不逾低头看着脚下积的一滩水,采纳了岑溯的意见。
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这是刑不逾第三次到家里。
岑溯径直走进房间。
刑不逾跟进来,碰了下他肩:“去洗澡。”
“嗯,你先洗。”
天渐热,岑溯不能再给刑不逾穿冬天的睡衣,翻找半天拿出套穿过一两次的短袖短裤套装。是他去年夏天快结束时买的。
“没有新衣服了,这套我没怎么穿,你凑活凑活。”他将衣服连带着内裤递给刑不逾,他指了指内裤,有些说不出口,“那个……是新的。”
“我不嫌弃。”刑不逾看起来还有些开心。
岑溯应一声,开始翻找自己的换洗衣物。找完发现刑不逾还杵在自己身边,催到:“愣着干嘛,去洗澡。”
刑不逾眼睛一眨不眨,黑暗中的眸子很亮,一错不错地看着岑溯。
岑溯不明所以,揶揄他:“怎么,你要邀我共浴?”
此言一出,刑不逾马不停蹄顺杆爬:“赏个光呗。”
岑溯白他一眼,推着他到浴室:“你,麻溜地洗,我去煮姜汤。”
卫生间和厨房一墙之隔,刑不逾那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岑溯这边亮着昏黄而温暖的小灯,锅里汩汩冒着热气,蒸腾而上。
岑溯颇有些享受。
男孩子洗澡快,刑不逾进去不到二十分钟便擦着头发走出,岑溯站在沙发旁小口小口喝着姜汤,茶几上给刑不逾晾了一碗。
岑溯见他出来,仰着头把汤一饮而尽,无端透出点江湖气。他拎着衣服要去洗澡,顺便到厨房放碗。
关门前不忘提醒刑不逾:“你记得给阿姨打个电话。”
刑不逾“嗯”一声,给千栀拨号。
千栀听完倒没批评他夜不归宿,只温温和和地说他:“你又麻烦小岑。”
刑不逾闻言嘴角弯起,得意道:“他才不嫌弃我。”
打电话没花几分钟,刑不逾坐在沙发上跟邹鸣宇开黑。他坐在客厅听水声时有时无,开黑开一半突然失去兴致,本着尽职尽责的态度玩完本局,拒绝了邹鸣宇的二次邀请。
邹鸣宇:「今天没手感啊?」
刑不逾:「闪现送人头我再有手感都拉不住你。」
邹鸣宇:「……」
邹鸣宇:「我听千姨说你今天又不在家?」
刑不逾:「嗯,在岑溯这。」
邹鸣宇沉默了好一会儿,发来一个几十秒的长语音抱怨:“刑不逾你个狗东西天天往岑溯那跑,从小到大怎么不见你跟我这么形影不离呢!……”
刑不逾觉得糟心,闭了闭眼,听了一句话就把对方语音掐了。
邹鸣宇不依不饶:“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上赶着啊,你别不是喜欢人家吧?”
这次换刑不逾说不上话。
卫生间门锁转动,刑不逾彻底将手机息屏,迎向岑溯。
岑溯头发长长后一直没去剪,长度超过耳后,发梢滴水,晕到衣服上,刑不逾隐约看见他那两截单薄锁骨。
他抬手揉乱岑溯的头发,眼光垂下来:“给你吹头发。”
岑溯静了两秒,刑不逾没听到拒绝。
刑不逾先前替他吹过头发,知道吹风机在哪儿,熟门熟路地拿过来,调好温度试了试才开始吹。
和之前那次不一样。
那次岑溯睡得迷迷糊糊没什么感觉,这次他醒着,坐在刑不逾跟前,能清晰感知到刑不逾的手轻轻柔柔抚过他的脑袋,抓起头发的时候指腹摩挲发根,蹭到头皮。
岑溯身上过电,暖流从脊髓经过直击天灵盖。
刑不逾揉他耳后的头发,指尖划过耳垂,刑不逾似乎趁乱抹了一下。
刑不逾捞他后脑勺的头发,指尖有意无意碰着脖颈,有些痒。
岑溯耳朵发烫,生怕被刑不逾摸出来。
他下意识要躲,身体无知无觉地前倾。
刑不逾扣住他,闹着捏了一把他白皙的后颈,声音低哑:“躲什么?”
“我没有。”岑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坐正,腰背挺直,简直是个听话的学生样。
轰鸣声停止,暖意还留在岑溯发间,刑不逾碰了下他后脑勺:“可以了。”
岑溯有些僵硬地站直:“我去洗衣服。”
落荒而逃,也不知道在逃什么。
刑不逾笑眼盈盈地看他。
顺拐了。
吹个头发就这样了,真的很容易害羞。
说是洗衣服,岑溯的行动也只是放衣服、倒洗衣液、按开关。
摁完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好,我们一起逃走。”
刚才在路上,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刑不逾这样回答他。
收拾完所有,岑溯看到刑不逾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等他,问:“怎么不躺床上?”
他隐隐知道答案,但听到刑不逾亲口说:“在等你。”
这样的感情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熄灯躺下,岑溯望着天花板,问:“你明天回家么?”
“嗯,明天下午吧,后天我外婆要过来。”
岑溯不吭气儿,自私的想法冒出头。
不想让刑不逾走。
岑溯突然有点佩服自己,先前要多狠心能一直不和刑不逾联系。
刑不逾侧身面对他,分明知道他不开心,故意追着问:“怎么不理人?”
“舍不得我?”
“嗯。”岑溯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听起来让人疑心在偷偷哭。
刑不逾支着身子看他:“哭了?”
岑溯捂他眼睛:“没有。”
事实上,岑溯的确没哭,只是不开心,戒断反应提前了。
“好,没哭,小岑老师never cry。”刑不逾顺从地贴着他掌心,示弱似的蹭了蹭,“不要不开心,想我可以打电话。”
有一瞬间,岑溯想借着冲动问他:“我们现在算什么,只是好朋友么?”
他在心里愤愤,我不相信你和邹鸣宇也这样。
岑溯到底没有说,仍旧沉着声应他。
刑不逾早晨醒来倒了水喝又躺回床上,安静玩手机。岑溯抱着被子哼唧,刑不逾觉得可爱,没忍住上手掐他脸颊肉,软软嫩嫩的,手感很好,只不过有些烫。
刑不逾收回手认真思考几秒,再度向岑溯伸手,探他额头的温度。
不出所料,烫得吓人。
多半是昨天淋雨的缘故。
刑不逾轻轻晃他,试图把人晃醒。非但没晃醒,岑溯哼哼唧唧一通,反而放开被子抱住他手臂。
刑不逾没辙了,小声问:“宝宝,你烧这么烫真的能睡着么?”
刑不逾很不想吵醒岑溯,但他更担心岑溯这样烧傻。
他强硬抽出胳膊,岑溯落了空,不怎么开心地睁眼掀他一眼,嘴唇微微撅着。
“你发烧了。”刑不逾很大方,完全不在意被起床气波及,好声好气地哄他:“把药吃了睡,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缘故,岑溯眼睛湿润,嘴唇也红了不少。迷迷蒙蒙地看过来,着实让人心悸。
他乖顺应声。
大概是一个人住生病只能靠自己,岑溯家的药箱放在显眼的位置,刑不逾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退烧药。他找药前提早备了温水,方便岑溯能立刻喝。
回到卧室,岑溯不出他所料地闭着眼要睡回去。
刑不逾捏他下巴,迫使他张口。
“乖,先吃药。”
岑溯就着他的手喝水,少部分液体顺着嘴角淌下,被刑不逾擦干。
岑溯睡到日上三竿,烧不见退,刑不逾只好带他去医院。
岑溯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不去医院,附近有家诊所。”
声音又哑又涩,活像在KTV唱了三天三夜不带休息。
刑不逾估计他扁桃体发炎了。
大夫给岑溯测过体温,又问了情况,开了药让输液。
小诊所空间不大,没放置几张床,全都睡着人,刑不逾没法,只好揽着岑溯,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要打青霉素,医生过来做皮试。揿针针头比留置针大,针头推进,刑不逾听到岑溯闷哼一声。
“做皮试,很快就好了。”
皮试没什么问题,医生拎来大大小小三瓶药。
药物作用,岑溯总睡不醒,刑不逾维持着揽他的姿势整整三小时。医生拔了针,刑不逾不忍心叫他,任他靠着多睡了会儿。
岑溯睁眼看到刑不逾清晰的下颌线,“唰”一下坐直了。
“睡饱了?”刑不逾按掉手机看他。
岑溯蒙着,呆呆点头。
下一秒刑不逾贴近,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温凉的感觉停在皮肤表层,更炽热更躁动的情绪堵在岑溯心头。
这么近距离,刑不逾与他四目相对,鼻尖微微错开,像是要接吻。
岑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刑不逾好看的眼睛。
双眼皮,闭眼时眼褶舒展,看到一颗红色的小痣。
岑溯情不自禁闭了闭眼。
刑不逾轻哂,很快撤离,十分满意地说:“嗯,总算退烧了。”
岑溯心脏狂跳,压根听不清刑不逾在说什么,好像是说“送你回家。”
回家路上,岑溯一直攥着刑不逾衣角,闷头走路不吭声。
生病总会无限放大某些情绪,比如此时此刻的岑溯。
奶猫一样黏人。
刑不逾赶着回去,岑溯知道自己继续留人不合适,不情不愿松开手。
刑不逾看出他闹别扭,临走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恨不能将人揉到自己身体里。
“药我放到药箱里了,塑料袋装着的,你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知道么?”
“知道。”
“不舒服不要自己扛着,想睡觉就乖乖睡觉,不要强撑着,命比学习重要,嗯?”
“嗯。”
“草莓我昨晚洗好放到冰箱了,想吃就拿,但是不要吃太多,你嗓子发着炎呢。”
“哦。”
“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
“好。”
刑不逾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又一句,在某一瞬间感同身受了女生宿舍楼下的小情侣。
抱了好一会儿他放开岑溯:“我走了?”
岑溯揉揉鼻尖,瓮声瓮气跟他讲再见。
清明假期最后一天,岑婕回到家。
感冒药里安神催眠的成分,岑溯吃过药睡得有点久,岑婕已经到家挺久。冰箱里还剩了没洗的菜,岑婕挽着袖子在洗。
岑溯很少睡到快中午,见到岑婕有点心虚。
他随便洗了把脸跑到厨房,想问问岑婕要不要帮忙。
嗓子痛,讲话讲不大声,开口嘶哑干涩。
“生病了?”岑婕头也不抬。
岑溯按了下后颈,是不自在的表现:“嗯,感冒。”
“睡一大早上药也没按时吃。”岑婕摘菜的手快,批评起人语速更快,“我不在家就照顾不好自己,我能陪你一辈子么?到时候我先死了你自己能好好活着么?”
岑溯敢怒不敢言,岑婕现在的脾气跟火药桶似的,谁点谁炸。
没得到岑溯的回应,岑婕自顾自说着,岑溯左耳进右耳出。
岑婕开始翻旧账:“我说的对不对?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养猫。岑溯你招不招笑,好不好意思?”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踢猫效应,岑溯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猫。
有情绪也只能憋着。
因为他知道岑婕承受的压力和情绪传递到自己这里时已经削减了许多。
岑溯左思右想,挑岑婕一波骂完一波未起的空窗期远离是非地。
刑不逾来家里带了几包薯片之类的零食。岑溯想起来,昨晚他没心思学习,在客厅边看电影边吃薯片,剧终太困,自己没收拾桌子便直接进房间睡觉。
那收拾下桌子吧。
说是收拾,其实桌子不乱,丢丢垃圾清理清理薯片碎屑,岑溯很快做完。他在沙发上坐了坐,猛然想起昨晚他忘记把那一筐草莓放回冰箱了。
刑不逾让他别贪吃,他听话没多吃,看电影时候吃掉三四颗,按理说还剩不少,桌上不应该没有。如果没有,那应该是岑婕看到放进冰箱里。
草莓是刑不逾付的钱,一小筐虽然不多,却也不便宜。
那天回家后岑溯找刑不逾A钱,刑不逾没同意,只让岑溯A了晚饭钱。
岑溯因为这事儿不太开心:“别人谈恋爱还AA呢,我不能占你便宜。”
刑不逾跟他嬉皮笑脸:“那你和我谈个恋爱?”
岑溯头上的火气被他一搅和,不仅没发作,反而被浇灭。
刑不逾见他欲言又止,笑道:“逗你的。”
想到这个,岑溯心情稍微好回来一点,至少因为岑婕叨叨出来那部分坏心情荡然无存。
岑溯突然想吃几颗草莓。
他拉开冰箱门,看半天没见着草莓影儿。
冰箱久开不关有警报一样的提示音,岑溯怏怏不乐没听见,岑婕被吵得烦,问他:“找什么找半天?”
岑溯如梦初醒,阖上门,不答反问:“妈你看见我一筐草莓没有?”
“还好意思问我?这个天气易坏水果的水果必须放冰箱是常识,昨天那么热,你那筐草莓在茶几上放一宿,坏了不出虫都算好的。”
岑婕在炒菜,抽油烟机和“滋啦滋啦”的油声混在一起,她提高声音,“我今早看几乎都坏了,有几个长毛了压根没法吃。”
“我给你扔掉了。”
全都,扔掉了。
“……”
说话间,她炒好一盘菜,见岑溯一动不动,催促道:“傻站着干嘛端菜啊。”
岑溯握紧垂在身侧的手,很快放开,仍旧不动。
岑婕可能是真累了,懒得和他计较,自己动手端菜。
“你又丢我东西。”岑溯神色不清,声音平静到听不出什么情绪。
“坏了当然要丢掉,不然放在家里生蛆啊?”岑婕觉得莫名其妙,不在意地说:“丢掉就丢掉了,再买不就行了?”
“我小时候你就不经允许撕我照片,现在长大了你还是不问一声就丢掉我的东西。是不是我在你眼里就不能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他一下蹦出那么多话,砸得岑婕哑然。
她下意识说了句:“你抽什么疯?”
“我交朋友你要干涉,我好不容易交到一个好朋友,你说他久了会嫌弃我,我不应该信任他。我照顾楼下小猫你要干涉,猫粮钱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挣的,你说我不知道什么是责任。我和邻居打交道你要干涉,你说他妈妈嘴脏人差,有其母必有其子。”岑溯顿了顿,才继续说:“哦,对,就在刚才,我还失去了生病的自由。”
岑溯说话的间隙,岑婕很快恢复状态。她重重一摔锅,铁锅撞击灶炉发出巨大声响,岑婕尖着声几乎吼出和那一样震撼的声音:“我干涉你?岑溯,我不管着你不干涉你你早他妈死了。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初中的时候上赶着什么都跟你所谓的好朋友叭叭,他最后怎么带着同学孤立你霸凌你,你都忘了是不是?”
“现在长大了,硬气了,能挣钱了是吧?因为你老子欠的那一屁股债你怎么不大气一点全还了?吃老娘的用老娘的花老娘挣的,养你十七年你就这么当白眼狼,还说起老娘的不是了?”
“扯什么你的东西,我的东西。你整个人都是从老娘身上剜下来的肉,你有什么资格跟老娘逼逼这个?!说话!”
岑溯十七年来,逆来顺受惯了,鲜少像今天这样情绪激烈地吵架。他眼眶红,眼底更红,红血丝从眼白边缘蔓延,快要触碰到虹膜。
他远远的瞪岑婕,恨不能将眼珠瞪出来。
沉默三秒,岑溯别身错开岑婕,把自己关进房间,门砸得震天响。
岑婕不依不饶,反复拧了好几下把手,就是打不开。
岑溯落了锁。
“出来,岑溯,你给我出来!”岑婕大力拍打门,气到声音发颤,“骂你两句你还委屈上了,胆子大了敢锁门了是不是?给老娘滚出来!”
岑溯猝不及防拉开门,岑婕措手不及,“啪”一巴掌落到岑溯脸上。
岑溯皮肤白,还薄,现下挨了一巴掌,很快脸颊上泛起红,掌印清晰可见。
岑溯没说话,给岑婕轻飘飘一个眼神,抬脚往门口走。
岑婕先是楞了几秒,看他要走反应过来,死死扯住他胳膊。近年来搬了不少货,她力气增长不小,说抓人不疼是假的。
岑溯心里吸了口冷气,觉得他娘五根手指快嵌进胳膊,嵌的还是昨天做皮试的地方。
“你干什么?你还小么?要学电视剧离家出走?岑溯你是不是初中被打傻了,只长个儿不长心?”
岑溯憋着气,用力抽出手,岑婕一个踉跄,站不稳住墙壁。
胳膊生疼。
这点疼远没有岑婕顺产生他时的万分之一疼。
“我知道自己招您烦,就不给您添堵了。”
他不理会岑婕对他的尖声控诉,头也不回地离开家。
岑婕追到门口,整个楼道都能听到她怒号:“岑溯,你有本事就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