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过)真相 ...
-
谢寄彻底清醒的时候,张眼就看到病房里好多人,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毕竟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他闭眼又睁眼,那些原本模糊的人影清晰起来,有他认识的,比如王慧万灵等,但也有不认识的。
谢寄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这张脸上,胡子拉碴,颜色暗沉,简直跟街边的流浪汉不相上下,但这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柔软又欣喜,与他人绝不相同。
“谢寄,”余田生俯身喊他,“醒了对不对?看到我了吗?我是……”
“癞皮狗。”谢寄笑。
余田生表情一滞,接着脸一红,笑着说:“偷偷叫,我也要面子。”
谢寄笑容消失,他想起他的手机,那是他的第一部手机,是余田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却被那个野蛮人摔成了碎片。
见他脸色突变,余田生只当他不舒服,急切问道:“怎么了?哪里痛吗?我喊医生……”
谢寄缓慢摇头,缺乏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只有微弱的声音传出来。
“手机,摔碎了。”
余田生怔住,都什么时候了,这小鬼竟还惦记手机,但一想到小鬼可能舍不得他送的礼物,他忙安慰他:“碎了就碎了,我再给你买。”
王慧笑着说:“别说手机,你就是现在要星星,你哥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就你夸张,去哪摘星星?”万灵不屑,又说:“你那手机不是应该让肇事者赔吗?”
谢寄视线往门口偏过去,跟万灵撞到一起,万灵嫌弃一般别开头,硬邦邦继续说:“我说话不好听,但是事实。”
陈光明也说:“万小姐说的没错。一切损失都该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不该吃的亏已经够大了。”
他说的是谢寄。
余田生才想起向谢寄介绍:“陈光明。我以前做工地的老板,前阵子偶然碰到了。这次你手术,他帮了很大忙。”
陈光明谦虚道:“小朋友最重要,其他都是小事。”
“谢谢。”谢寄朝陈光明虚弱道。
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但是他有种奇异的直觉,这个人就是很久之前打电话被余田生骂的那个前同事。
陈光明点点头:“客气。”
探病的人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余田生跟谢寄,两人对视良久,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劫后余生,他们都体会到了。
余田生不忍谢寄辛苦,哄他睡觉,但小鬼大概睡了几天已经怕了,怎么都不肯闭上眼睛。
“对不起。”他竟然还道歉。
余田生吓得不轻,问他:“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要说也该他来说,作为家长-至少算半个家长-把他照顾好是他的职责。
但他显然失责了,还是差点出人命的失责。
正想道歉,却见谢寄眼角倏忽红了,嘴唇也微微颤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样子更甚几分,俨然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别别哭啊……”余田生哄道。
谢寄却摇头,问他:“我是说,那天我是不是不该出门,不出门就不会……”
“不是!”
知道他这么想,余田生心疼得不得了,又不忍心说得太重,叹了口气又说:“不该出门的不是你,你是受害者,坏人才应该关起来。”
谢寄笑,确实,那人就该关起来,长长久久,天下太平。
安静了一会儿,谢寄又问:“那天吓到你了吗?”
余田生点头,觉得还不够,又重重点几下:“你说呢?我都快吓死了!不信你问万经理他们,我,我都差点尿裤子!”
“骗人。”谢寄还是笑,眼睛弯起来,好像被骗也很开心。
余田生现在一点都不敢惹这小鬼不高兴,见他喜欢听这种夸张说法—其实也不算太夸张—他心里就有底了。
“你知道你那天多吓人吗?万经理说你衣服都被血浸透了。你身上才多少血啊,吐那么多,我想都不敢想。后来医生跟我说你随时可能……”
他咬住嘴唇,及时打住,调整一下语气,继续说,“我签了好多字,从来没觉得我的名字那么讨厌!”
谢寄闭上眼睛。
大概情绪起伏过大,他的身体暂时还无法承受,很快竟睡着了。
余田生小心查看一番,也安静下来,坐在床边将谢寄的手包进掌心里。
稍晚些时候,余田生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看了眼床上的人,谢寄安稳睡着,他拿上手机然带门出去。
走廊里没人,只有病房传出的仪器滴滴声,余田生靠在门边墙上,把手机音量调小,打开陈光明发来的视频。
第一个视频应该是手机拍摄,距离事发处有点远,时长也很短,只看到谢寄突然扑在家暴男身上之后就一动不动,拍摄者喊了一句“出人命了”,视频就断了。
另一个视频视角很高,但距离近很多,且是从正对谢寄的方向拍摄。
余田生看出来这应该是墙上的监控拍摄,陈光明竟然也拿到了。
视频从谢寄在花坛边坐下开始,持续记录他被男人连踹几脚,他奋力一扑将男人压倒自己却口吐鲜血又被人推倒一边。
画面不算清晰,但内容详实且可信。
谢寄不是主动动手的一方,万灵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她是在谢寄昏迷后路过事发地,意外发现是认识的人才冲过去,之后就打了电话。
余田生又重看了一遍视频,在谢寄吐血昏迷时,他也像被人当胸踢了几脚。
他尚且痛得要死,谢寄挨下的那些实实在在的拳脚,不知道有多痛!
理智又一次被冲击,余田生转身一拳捶在墙上。
他妈的!
他现在就想手撕那个人渣!
然而不能,谢寄需要他照顾,他绝不能一而再地置他的安危而不顾。
余田生打电话给陈光明,对方正等着,他咬牙问:“光明哥,你也看了对不对?”
陈光明默认。
余田生沉下声音接着说:“我知道杀人犯法,我不会做那种事。但我弟受的苦不能白受。”
“我懂。”陈光明早有所料,“用不着犯法,用法律一样可以,律师我已经联系好了,证据要什么就有什么。”
余田生心下感动,诚恳道谢:“光明哥,谢谢!”
除了谢谢,还是谢谢。
陈光明在那头笑,挂电话前还提醒一句,谢寄毕竟是当事人,警察会例行询问。
果不其然,隔天两个警察就进了病房,余田生作为未成年家属,倒是被允许留在现场。
警察问了事发原委,一点点细节都反复询问,比如谢寄为什么要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他又知不知这么做可能遭遇的风险。
余田生担心谢寄刚手术完无法应付这样强度的询问,正想替他回答,小鬼却开口道:“……叔叔,家务事是指单方面挨打吗?那个姐姐差点被锅砸到,如果砸到脑袋呢?如果姐姐死掉,她女儿没了妈妈,那还是家务事吗?”
两个警察都没有说话,一个愣着,一个只在笔记本上刷刷写着什么。
谢寄因为长时间说话而体力不济,他喘了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他会动手,但就算知道,我还是会走上去。我从小就没有妈妈,不希望别的孩子也跟我一样……叔叔,我不觉得我有错,错的是打我的人。”
谢寄说完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滑落,他无声地转过头,将脆弱埋进枕头里。
警察交换目光,合上笔记,结束这次询问,不忘安慰谢寄:“小朋友好好休息养病,剩下的交给法律,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余田生送两位出门,回来看到谢寄已经张开眼看向这边,眼泪早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胜利后的欣喜。
“我没说错什么吧?”他问余田生。
余田生在床边坐下,相比对谢寄刚才一番谈吐赞许有加,他更多的还是心疼。
明知道有风险还要往上冲,到底是傻呢还是傻呢?
谢寄在笑,把余田生的心都笑碎了。
“别笑了,”他请求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一定离得远远的。”
谢寄却还是笑,余田生不忍苛责,也跟着笑,谢寄突然说:“我学你,像不像?”
“什么学我?”余田生疑惑,“我哪有你这么有种!我看到那人渣好多次,但我一次也没想过去教训他。”
“跟他没关系。我说的是你救余青青。”
余田生恍然大悟,但还是羞愧不已:“那不一样,余青青不打人。而且我是大人,她是小孩。”
谢寄难得耍赖,坚持道:“一样。你说你不是要当英雄,我也没那么想。”
余田生心软得一塌糊透,什么都不说了,只哄他:“说了那么多话,睡一会儿吧。”
谢寄听话地点头,但刚闭上眼,想到一件事又张开眼,问余田生:“你知道那个人会坐牢吗?”
“必须会。”
“坐多久?”他又问。
余田生把陈光明的话捡重点告诉他:“可能会很久。他家暴赌博恶意伤人,加起来不会轻的。”
谢寄点点头,沉默几秒又笑了:“那就好。你那个叶姐应该可以离婚了。”
余田生一愣又一愣,他这几天只想着谢寄,压根没想叶姐离不离婚。
被谢寄这么一说,他想想确实是。只不过那真是家务事,叶姐也不是真那么无辜。
这只是他的想法,余田生没说,但还是为谢寄的心思惊叹。
或许他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确实只是不想小女孩儿没妈妈,而事实上的结果也算喜忧参半。
只是对余田生而言,却是心有余悸。
他从没想过,原来是自己无心闲谈在谢寄心里埋下抱不平的种子,以至于酿成这样惨烈的后果。
“大聪明。”他笑谢寄。
谢寄只笑不语。
傻还是聪明,幸还是不幸,他比余田生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