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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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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九月,天气爽朗,一群小小的孩子背着半大书包踏进校园,秦执也是其中之一。
秦执话少,常常背着书本在学校北门的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念英语。同班的小孩想拉他一起玩躲猫猫,他拒绝了,说他怕晒。
“你在干什么呀?”是之前在教室时坐他前边的那个小胖墩,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正好奇地问。
秦执不爱多说话,但身边都是一群小他七岁多的天真孩子,他倒也没有与其他陌生人相处时那么冷淡。
要不说乖小孩能萌化人心呢。
“不干什么,随便看看。”秦执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调却很温和。
“看了能干什么?”其他小朋友去教学楼底下玩游戏了,小胖墩儿坐在他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这个年纪很大的……同学?小胖墩儿忽的歪过头,看着封面好奇地问,“好看吗?我没见过......”
“打发时间还行。”
“这个书和汉堡包是一个颜色诶,你吃汉堡包吗?我知道……”
“不用,我不喜欢。”秦执没等他把话说完,稍稍有些烦躁,没忍住打断了他说话。
他想到前两天看见泗水路中段新开的汉堡店招工人,他想要去的,但人家不要童工。他将书放在腿上,抬头看着小孩委屈的表情,伸手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轻声呢喃道:“要是再长快些就好了。”
“长快些?为什么要长快些?你很想长大吗?”
“啊,很想。”秦执收回手,垂下头手指捻着一页书,翻页,“长大了能挣钱。”
“为什么要挣钱,你哥哥不给你钱花吗?”
“给啊,但我想给他钱花……”秦执轻轻扯着嘴角,静静地望着远方。
一学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江允镜每天起早贪黑,到后面都没时间去接秦执放学。
在一天之中,秦执唯一能见到江允镜到时候,是晚上八点到十点,那时江允镜回到家正吃晚饭。
秦执知道江允镜很累,偶尔夜里起来上厕所时还能听见主卧里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对此也很是无措。
他很想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花钱了,逼得江允镜没法儿好好休息。
但他问不出口,江允镜从来不跟他说工作上的事,更准确地说,江允镜基本不在他面前提自己的事。
他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实在是顶不住心里的浮躁,秦执跟补课老师交流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补课费,老师露出的神色有些勉强,秦执又换了个问题,问了他所在的学校的学费。
一年九万八,将近十万!他这读了一学期,就埋汰了四万四。
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秦执简直不敢相信,一个连午饭都没包的学校的学费竟然是以万为单位计数,他不止一次在想,要是自己消失了,那江允镜所面临的压力就不会这么大,也不用每天这么累。
但他很自私,他不想离开,也不想消失。
秦执的卧室正对着另一户人家的阳台,一到下午,那家的大人下班回来之后,防护窗外时不时会传出争吵声,秦执每次做饭时都会盯着对面看好久,今天状态格外不好,煎蛋都糊了,中间泛着点点黑色,边缘完全成棕褐色了,放到盘子里是能清楚地听见丝丝破碎的声响。
他没丢,反而将煎蛋摆在米饭的最上边。
等到八点多,江允镜背着包疲惫地走进屋子,随手将包挂在玄关处,很快进了淋浴间冲凉。
江允镜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吃饭,休息一会儿之后,他一直没见秦执走出卧室,于是他朝着侧卧喊了声:“崽儿!劳逸结合!”
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江允镜以前上班,挣的钱分成了一大半和一小半,大的一头全部捐给了一家福利院,剩下的留给自己,所以,江允镜本人身上的存款并不多。
但从他决定养秦执之后,江允镜给自己规划了未来的路径,他不能断了对福利院的资助,同时,他也想让秦执过得更好。
夏季多雨,空气湿润,二楼小仓库里靠着窗户堆放的大半彩沙都结块了。
结块了就换批沙子,空气湿度大就安置除湿设备,棘手的不是这个事,而是员工递的辞职信。
以前一天二十四小时,江允镜工作八个小时外加周末双休,工作室的员工都很轻松,工作氛围轻松活跃,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断给自己加大工作量,每天花近十个小时待在工作室画沙画录视频,上六休一,似乎只有工作室利润上来了,他才能一脸轻松地看着秦执,安心地抱抱他。
但最近一两个周江允镜几乎是在透支心力在工作,因为员工辞职,江允镜不得不给自己再上强度,早出晚归已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想要跟秦执聊天,但一坐下就困得睁不开眼,时常饭都没吃完就起身去卧室倒头就睡,他都记不得上一次秦执聊闲是什么时候了。
下半年婚庆等活动接得特别多,电脑系统中的工作日程都排到了十一月,这个节骨眼上少人,就算江允镜白天黑夜连轴转,也实在乏力得紧。
而且像这种大型的活动都是提前定好了时间,江允镜这边也不想因为工作室的原因误了人时辰,所以他整天整天在沙画室录制视频。
沙画师的培养周期很长,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手下的沙画师都是他精挑细选、亲手带到现在,能留下的那么三四个人随便哪个拎出来都能够独当一面,江允镜该说的也说了,可人确实打定心思要走。
再熬两个周,再熬两个周就可以轻松些了,江允镜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外吐出去。
侧卧里,秦执静静地站在窗前,外面哗哗下着大雨,气温低得凉人,狂风如同恶兽一般猛地扑向窗户,急切地挤进屋内,江允镜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刚进门时被冷得一哆嗦。
“怎么了?窗户开这么大也不冷?”江允镜轻笑着出声,上前想要帮人关上窗户。
一只泛着凉意的手摁上他的小臂,他听到秦执说别关。
“你在这儿站多久了?手凉得这么厉害,当心感冒啊。”江允镜很自然地拉过秦执的手在手心揉搓着。
“对面的女人在哭。”秦执顿了顿,又说,“男人在抱怨。”
仲夏的阴雨连绵,雨水重重地打在遮雨棚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加上狂风刮过导致枯木枝丫乱撞,对面人户的说话声显得没那么清楚。
或者说,根本就听不见。但对面房间主人没拉窗帘,江允镜顺着秦执的视线能看见女人坐在沙发上抹泪。
他歪头听了听,好一会儿,慢悠悠道:“啊...听见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小吵小闹的很正常。”他揉了揉秦执的头。
“哥,今天的菜好吃吗?”秦执冷不丁问了一句,“煎蛋好吃吗?”
江允镜点点头,肯定道:“好吃啊。”
“是吗……”秦执转过头去看向窗外,“都糊成那样了,能好吃吗?”
“没骗你小崽儿,我真吃了。”江允镜怕秦执以为自己将煎蛋丢了,解释道。
“哥,你知道男人在念叨什么吗?”秦执轻声问。
没等江允镜顺着话往下问,秦执又说:“他们几乎每天回家来之后都会小吵一架,今天格外严重,因为他家的小孩儿生病住院了。”
江允镜在床上找了张小毯子给秦执披上,“那他们应该去医院啊?在家里吵得面红耳赤有什么用?”
秦执笑了笑,“女人说男人工资低,交不了医药费,她说她必须每天工作接近十四个小时,身体几乎全垮了。可男人不仅没本事,还在怪她没带好孩子,他的亲生孩子,他都嫌花钱花多了……”
“一段失败的婚姻关系。”江允镜低声说。
“哥,重点不是这个,是你。”秦执转身轻轻抱住江允镜的腰,他现在长高了一些了,依稀能看得出未来的标致模样,江允镜弯腰时下巴能贴着他的头顶。
“我?我怎么了?”江允镜笑着问,“他俩吵架我又没在中间拱火。”
“哥,你太累了,回来还得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里的烦躁闷着没处发泄。”秦执抱着江允镜的腰,有些沮丧,“前天的炒菜没放盐,昨天的西红柿土豆泥里加了西芹,今天的煎蛋烧糊了……你都没有跟我说,你是没有发现吗?”
“可你说过,西芹的味道让人作呕,你不喜欢沾上味儿的东西,就连一眼能看到黑色焦糊的煎蛋你也吃了。”秦执说,“如果你真的没有发现的话,哥,你是不是生病了,味觉都出现问题了?”
“没有,诶小崽儿,一天乱想些什么呢?”江允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秦执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心里还挺惊讶,半晌,又故作轻松道,“我就这一个月左右活儿多,之后就好了,你别乱想啊,我健康着呢。”
秦执松开了手,睁着眼睛直直对上江允镜的视线,他有几分恳切道:“哥,别这么累,我不需要上这么贵的学校,我可以不去上学,免了补课费,我也可以去沙画店帮你打下手,我可以吃得很少,你别有心理负担,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秦执一股脑儿的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额头靠着江允镜的胸膛,不敢看他。
“我不是故意要给自己揽这么多活儿的小崽儿,最近这么忙不是因为你。”江允镜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的员工走了一个,先前接单接多了,现在确实忙得过火,不过很快就会好了,你别整天瞎想。”
“我让你上学是有私心的小崽儿。”秦执抬了下头,看见了江允镜微微泛着胡茬的下巴,江允镜说,“我没上过大学,我想让你替我去看看。”
“我想让你好好学习,下次再说什么不用上学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哥,我能得看清。”秦执皱着眉,轻声道,“养小孩太难了。”
“秦执,你别老是往自己身上揽责,我是哥哥,我都不做,等着你养我啊?更何况你身上毛都没长齐……”江允镜道,“而且,我是希望能把你留在身边的,想要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
秦执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可我看不得。”
“我以后还要靠你养老呢,到时候咱俩的角色互换了,我也见不得你劳累,难道我跟你说‘我可以不吃不喝,每天吸点气拖着命就行’这样的话,你会停下工作吗?”
秦执抬手抱着人不说话。
江允镜抬起食指轻轻戳了戳秦执的脸颊:“早就想说这些话了吧,难为你憋了这么久,小崽儿你啊,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是你在家里面的话,我就算是工作也很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