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九章 ...
-
姚又言下了课就顺路买了午饭回出租屋,拐进归风巷的时候喊梁亭下来开门。
出租屋一楼的锁开合时都会发出响亮的声音,咔哒一声吼,姚又言看到梁亭闷闷的表情。
等到进屋,他才问梁亭,“怎么了?上课不顺利吗?”
梁亭拆开氲着水汽的塑料打包盒盖子,把在唐介家发生的事情笼统说了说。
他用一次性竹筷戳着被压成长方形的白米饭,说完后一根根夹着菜往嘴里送。
姚又言一直安静听着,扒了几口饭才说,“他也怪,昨天急急忙忙地叫你今天上午去,还说得挺轻松一样,你去了他又担心你不合适,还提前想好高招、扮黑脸来考你。”
“可能作为雇主,姿态放高点也正常,尤其他妹妹比较特殊,有些事不是落在自己家人身上,我们不能完完全全理解别人的心情,”姚又言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右手边,“没事,总归现在选择权在你这里,你觉得合适再接,不合适就算了。”
“嗯,我考虑一下,今晚答复他,”梁亭苦笑道,“我们还租着他家的房子呢,而且……他好像能给一笔不错的兼职费,如果接这个,就不用考虑那些太远的机构了。”
五六千的酬劳,放在学费面前,怎么都是笔大数字。
“倒也不完全是钱的问题,”姚又言放下筷子问他,“其实你对于他妹妹的情况,有没有顾虑?万一她明天后天闹点情绪受点伤,你虽然是入户老师,毕竟还是准大学生,唐介觉得你有这个能力,他们家里人呢?如果出点小事大事,他家里人会不会因为这些问题怪你,这个还得认真考虑。”
梁亭点了点头,他回来的路上也想到这些了,这也都是他犹豫的原因。
“如果我要去,我一定会小心,而且我今天看到了,他家客厅装了监控。”
“其实唐介什么样的态度我不是那么介意,回来的时候我想了想,对于雇主的正常冷漠,我的确有一点敏感,但这种冷漠我完全能接受,也应该接受。只是我也有点怕,他觉得我合适,不过是觉得我对他妹妹还算有耐心,万一我过一周、过一个月就没那么有耐心呢?会不会他会劝退我,我也会开始怀疑这个岗位、甚至我学的专业的合理性。”
梁亭望着姚又言,想听他怎么说。
姚又言摇摇头,转身拍了一下电风扇的摇头按钮,跟他慢慢说道。
“真是傻,我还以为你最介意的是唐介和他弟弟妹妹的态度,结果是这个。你要是想去试试,完全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一次课前实践,做得好、做得一般、做得不太好,都不会发生天塌了的事情,最差不过就是向他家上一个请来的老师那样被辞退。现在是雇主相信你,不是你上赶着糊弄谁。而且,即便你接了这份兼职,也是去她家上课,又不用带她出门去哪里闯。再一个,你完全不用因为这次兼职,就去质疑你自己的性格、怀疑选什么专业的正确性,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你读书考试选大学选专业,说白了就是之前没得选,之后为自己拼一条自立的路,不管是为什么,都不是找一把给你未来定性的锁,担心什么?你再顾虑再难,还能比前阵子没活干、或者刚有点起色号就被封了的时候吗?比不过吧,所以真没事,你想怎么选就怎么选,大不了你就不去,去远一点的机构上课,但肯定累一点。”
“行,那我好好考虑,还有半天时间。”
梁亭冲他笑了笑,这次唇角是轻松的,不是硬邦邦干巴巴扯开的笑。
或许他心里有答案了,只是他需要有个人把他心里摇摆不定的想法,字字句句地拆开来,斩钉截铁地说出来。
姚又言重新拿起筷子,“赶紧吃吧,我讲课讲得也累了,那两个学生理解慢得很,我讲得是又耗耐心又费脑子,等会儿我要休息一下。”
“嗯。”
酷暑漫天,不放过屋子里任何一个角落,两人躺下的时候意识都昏昏的,发饭晕,也热得迷糊。
梁亭喊了姚又言一声,姚又言侧头问他怎么了。
“走回来的路上,我还收到了我妈的信息。”
“她说,我继父去问了村里的队长,罗垇那边的祠堂不愿意给我发优秀学子奖金,因为我是外姓的,乡政府也不愿意,虽然我的户口在罗家,但也不行。我妈没解释什么,就说是继父打听完回来告诉他的。”
“我就回了一句,‘好的,费心了。’”
一时间姚又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安慰,又觉得轻飘飘没有半点份量。
四五年来,从县城到乡镇,都掀起了优秀学子奖学金的风尚,博一个崇文重教的名声。姚月山之前说过这回事,算起来,要是真有这么一笔钱,应该自己的也快到账了。
“但是我快走到风铃街的时候,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说是丽梁镇的乡政府办事员。他解释了好几分钟,总之是说有人托自家儿子打电话到办公室,说是帮一个叫梁亭的准大学生申请奖学金,额度是三千,最后他加了我的联系方式,说是等奖学金发下来,我不方便去现场领的话,他会转给我。”
“我追问了一下,他说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姓梁,那个人的母亲姓袁,按理说我没资格领那边的奖学金,之所以能领,一是因为丽梁今年没出几个大学生,名单拖着一直没交,再一个就是乡邻举荐,后来他们查到,其他镇报上去的名单里也没我这个人,就决定把我报上去,辗转又找到我的信息。”
“我想了想,考上大学的事,我只告诉了我妈和我继父,就算是丽梁镇的同学知道,也都是学生之间传一传。可能是有大人听说了,自己不熟悉流程,才托人辗转去联系,这样才申请上。”
“姓袁的人,最近我只见过一个,就是上次回去祭拜我哥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奶奶,小时候我去她家玩过。她很老了,还惦记着我,还费心办这些事。”
梁亭越说越小声。
姚又言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样看的话,她应该是心疼你,心疼你懂事,年年都回去看你哥,也心疼你努力,镇上能出一个本科生不多见,县城里的学生要考本科也是费心费钱得不得了,她心疼你才愿意帮你跑这些,她是善心好意,你也别太有负担,有机会再见的话,好好感谢感谢她。”
“我觉得奇怪,人和人的亲疏,人与人之间的善恶,真的复杂又神奇。”
眼见着话越说越深了,姚又言想了个法子转移话题,“你那边的流程那么曲折都问到你这里来了,我们镇上的奖学金名单估计早就报上去了,多半是村长给我办的。”
“现在想想,我们俩各自离开家,跑到这地方来,辛辛苦苦一个多月,什么办法都想了,也就赚个两三千,现在眼瞧着有一笔钱要进账了,凭成绩拿下来的,体面又轻松。你说,后悔吗?”
梁亭没有片刻犹豫,脱口而出不后悔。
“为什么?”姚又言跟他想得一样,但很想听听他的答案。
“这个地方是我们自己花钱租的,虽然窄小简陋,但只要交了租金,就不会有人揣着心思想让我们走。”
“有道理,然后呢?”
“嗯……在这里多半时间能睡得好,以前总是睡不好,即便没什么事,心里也无法安宁,就是睡不好。”
“还有吗?”
“虽然波折,但多少赚了些钱。”
“还有没有?”
“如果没有来这里,就要继续面对以前那些人那些事情那些地方了,明明知道他们都不待见自己,心里憋屈,而且……”
“而且什么?”姚又言不知道自己这股子刨根问底的劲是从哪里来的,但他觉得,他正在接近一个自己期盼的答案,而且梁亭会给出自己想要的说法。
梁亭仿佛说不出口一般,翻身朝着白墙。
“而且什么?”偏偏姚又言就是问不出答案不罢休。
“而且要是我不来这里,也遇不上你了,至少遇见你是件好事。”
梁亭说完就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闭上眼睛就可以停滞思考,屏住呼吸就能装睡,也不用再管姚又言的问题了。
还好,姚又言没再问,他倒是不知道梁亭的心思,纯粹因为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巧得很,梁亭的答案,就是自己的答案。
一个迷迷糊糊就说出了口,一个还没想好,该怎么另找机会正儿八经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