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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阿桃的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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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权谋暗涌
第九章阿桃的心意
永熙二十年的春日,东宫的桃花开得如云似霞。阿桃提着食盒穿过□□,指尖被花枝上的露水打湿,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食盒里是刚炖好的银耳羹,萧珩昨夜又熬夜批奏折,她特意加了些安神的莲子,想让他补补精神。
走到书房外,她听见里面传来翻书的动静,轻轻叩了叩门:“殿下,该用早膳了。”
“进来吧。”萧珩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
阿桃推门进去时,正看见萧珩把一幅画塞进抽屉。那画上的女子立于海棠树下,眉眼温婉,正是沈微婉。他动作匆忙,却没留意到画角垂落的一缕发丝——那是去年宫宴上,沈微婉不小心掉落的,被他捡起来,一直夹在画里。
“殿下,喝点银耳羹吧。”阿桃把食盒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散落的奏折。案头的青瓷碗里还剩着半杯残酒,酒气混着墨香,透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
萧珩没看银耳羹,只是望着窗外的桃花,眼神空茫:“阿桃,你说……微婉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阿桃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低下头,用银勺轻轻搅动着羹汤,声音放得极柔:“殿下说笑了。沈姑娘怎么会讨厌您呢?您是太子,温润如玉,天下女子谁不羡慕能伴在您身边?”
“可她就是不喜欢我。”萧珩苦笑一声,伸手拿起那半杯残酒,仰头就要饮下。
“殿下!”阿桃连忙按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指节,“您昨夜喝了太多,再喝会伤胃的。沈姑娘若是知道了,定会担心的。”
这话半是劝阻,半是试探。她跟着萧珩十五年,从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的喜好她都记在心里:喜甜不喜辣,爱喝雨前龙井,练字时要用徽墨,连睡觉时都要枕着绣着青松的枕头——那枕头还是她去年亲手绣的。
可他眼里,似乎永远只有沈微婉。会为了沈微婉一句无意的夸奖而开心半日,会为了她蹙眉而辗转难眠,甚至会拿着她随手丢弃的诗稿,反复揣摩字迹里的情绪。
“她不会担心的。”萧珩抽回手,把残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明黄色的太子常服上,像朵难看的污渍,“她心里,怕是只有大哥吧。”
阿桃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萧珩说的是实话。前几日在御花园,她亲眼看见沈微婉把萧彻送的冻疮药小心翼翼地收进袖袋,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而萧珩送给她的那支点翠凤钗,却被她随意地放在妆盒角落,蒙上了薄薄一层灰。
“殿下,您别多想了。”阿桃拿起帕子,想替他擦去嘴角的酒渍,手伸到半空,却又怯怯地缩了回来,“沈姑娘……或许只是性子慢热。”
萧珩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桃花发呆。风吹过花树,落了一地粉红,像场盛大的叹息。
夜里,萧珩又去了御花园的梅林。那里是他和沈微婉小时候常去的地方,他总觉得,站在那里,就能想起些温暖的事。阿桃提着灯笼远远跟着,不敢靠近。月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得让人心疼。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萧珩被几个皇子欺负,骂他“靠着母后才当上太子”,是她拿着根树枝冲上去,虽然被推倒在地,却死死护住他不让人靠近。那时他蹲下来,替她擦去脸上的泥,认真地说:“阿桃,以后我保护你。”
那句话,她记了八年。可他早已忘了。
过了几日,沈微婉随苏氏入宫赴宴,恰好遇见阿桃在给萧珩整理衣襟。她的动作轻柔,指尖划过他的领口时,带着不易察觉的羞涩。沈微婉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原来阿桃已经长这么大了,眼里的情愫,藏都藏不住。
“沈姑娘。”阿桃看见她,连忙后退半步,脸颊泛起红晕,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孩子。
“阿桃姑娘。”沈微婉笑了笑,目光在她和萧珩之间转了一圈,“殿下今日气色不错。”
萧珩的眼神亮了亮,刚想说什么,却见沈微婉已经转身走向皇后,只留下个清瘦的背影。他脸上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阿桃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里像被猫爪挠着。她鼓起勇气,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递到他面前:“殿下,这个给您。”
锦囊是用天青色的锦缎做的,上面绣着对戏水的鸳鸯,针脚细密,是她熬了三个通宵绣成的。她本想在他生辰时送给他,却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是什么?”萧珩接过锦囊,捏了捏,里面似乎是些干燥的花草。
“是合欢花。”阿桃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奴婢听说,安神助眠,您……您最近总睡不好。”
萧珩打开锦囊,看着里面干燥的粉白花瓣,忽然笑了:“还是你细心。”他随手把锦囊塞进袖袋,转身就去追沈微婉,“微婉!等等我!”
阿桃站在原地,看着他急切的背影,手里还残留着锦囊的余温。她知道,那对鸳鸯,他根本没看见。
五月初五端午节,宫里按例要赐粽子。阿桃特意请了小厨房的师傅,教她做沈微婉爱吃的蜜枣粽,又怕萧珩吃腻,另外做了些咸肉粽。她提着食盒去书房时,正听见萧珩在和太傅说话。
“……沈姑娘今日要去曲江宴,儿臣想陪她一起去。”
“太子不可!”太傅的声音带着劝阻,“陛下近来对您多有不满,您若再因沈姑娘分心,恐遭非议。倒是大皇子,近来在北境打了胜仗,深得军心,您更该多花些心思在朝政上。”
“可微婉她……”
“殿下!”阿桃忍不住推门进去,食盒放在案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曲江宴人多眼杂,沈姑娘身边有太傅府的人陪着,不会有事的。倒是您,昨日朝堂上户部奏请的赈灾粮款,还等着您批呢。”
萧珩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插嘴。太傅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阿桃姑娘说得是。太子,江山社稷为重啊。”
萧珩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阿桃松了口气,拿起一个蜜枣粽递给他:“殿下尝尝?是按沈姑娘喜欢的口味做的。”她没说,其实这粽子里的蜜枣,是她一颗一颗挑出来的,只选最饱满的那种。
萧珩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味道不错。你有心了。”
这是他第一次夸她“有心”。阿桃的脸颊瞬间红了,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她低下头,小声说:“殿下喜欢就好。”
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傍晚时,她去给萧珩送晚膳,竟在书房外听见他对心腹说:“把这个送到太傅府,就说是我特意给沈姑娘留的蜜枣粽。”
她站在廊下,看着心腹提着食盒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很累。原来他夸粽子好吃,不是因为她做的,而是因为那是“沈姑娘喜欢的口味”。
夜里,阿桃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小时候,萧珩把最甜的那块糖塞给她,说“阿桃,你吃”;想起他被父皇责骂时,会躲在假山后偷偷哭,只有她敢递上帕子;想起他说过“以后我保护你”。
那些记忆,像褪色的画,越来越模糊。
几日后,萧珩因为赈灾粮款的事被皇帝训斥,回到东宫就大发雷霆,摔碎了案上的青瓷笔洗。碎片溅到阿桃手背上,划开一道血口子,她却没敢作声,只是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着碎片。
“都怪我没用!”萧珩烦躁地踱步,“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难怪微婉不喜欢我!”
阿桃低着头,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小朵红:“殿下不笨,只是……太在意沈姑娘了。”
萧珩停下脚步,看着她手背上的伤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你怎么这么傻?手都流血了,不知道躲吗?”他拿起帕子,笨拙地替她按住伤口,“疼吗?”
这是他第一次问她“疼吗”。阿桃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笑着摇摇头:“不疼。只要殿下能顺心,奴婢这点伤算什么。”
萧珩看着她含泪的笑眼,忽然沉默了。他放下帕子,转身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画册,递给她:“这个给你。是西域传来的《百美图》,你……或许会喜欢。”
阿桃接过画册,指尖触到他残留的温度,心里又酸又甜。她知道,这或许是他能给她的,最亲近的距离了。
她捧着画册回到自己的小屋,没有翻开。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画册上,泛着清冷的光。她对着月亮,轻轻说了句:“殿下,哪怕你心里没有我,我也会陪着你。一辈子。”
夜风穿过窗棂,带着远处的花香,像声无声的叹息。她不知道,这份卑微的心意,终将在不久的将来,化作一场惨烈的牺牲。而萧珩,也终将在失去后,才想起这个永远站在他身后的姑娘,想起她绣的青松枕头,想起她熬的银耳羹,想起她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只是那时,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