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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离家之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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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天海楼时,柳清澜的心情如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时瑾心与她想象中那般运筹帷幄的形象既相似,又截然不同。
她原本以为,能在朝野间翻云覆雨的女子,该是那般自信张扬,锋芒毕露的样子。没想到对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会思念家乡的人。
不管如何,至少她得到了时瑾心的承诺:愿意助她们一臂之力。
眼下当务之急,自是查明端王帐中虚实。想到苏婉柔遣去的那位探子,柳清澜不禁蹙眉,希望那人能不负重任吧。
那个去调查的人,名叫毕诺朝,他的职业是个…骗子。苏婉柔不知从哪找到这么一个人才,给了他不过五十两盘缠,让他去端王府当上门说客:他的剧本是一位落魄举子,对当今朝廷失望故而投奔端王,毛遂自荐想当军师。
“这靠谱吗?”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苏婉柔倒是很淡定,她说:“毕诺朝不过是个引子,若他回不来,更说明咱们的猜测是真的。”
毕诺朝这一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进了麟州城,还被侍卫拦了下来。
“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的?你的路引呢?”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毕诺朝不慌不忙,他一手掏出路引,一边眼泪就下来了,哭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引得周围的百姓纷纷回头。
“小的名叫毕诺朝,寒窗二十载,侥幸而立之年中了举人,本以为能做官为民,竟因拒改盐税账目,遭上官构陷。害得我家妻离子散,走投无路,今得麟州故友垂怜,言端王爷素有'爱才如渴'之名,便想来混口饭吃。”
那侍卫看了眼路引,上面确实盖了麟州府衙的朱砂大印,做不得假。他又派人搜了毕诺朝的身,浑身行李不过几件破布衣裳、书卷十本,并无可疑之处,便放行了。
他看毕诺朝满脸黑泥,身材瘦弱,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毕大哥,我们端王爷确实仁心德厚,你若想当上门客,可去西边找个名叫陆元子的,他能帮你引荐。”
那毕诺朝脸上立刻浮现出感动的泪水,直冲侍卫点头,手上还巴拉出一钱碎银,往他手里推:“恩公大德!这一贯钱,你莫嫌少。”
侍卫哪敢收,连忙推搡着,最后变成了一桌酒席。
作为一个闯荡江湖多年的大骗子,毕诺朝在那酒席上与看门侍卫大谈特谈,只吹得自己上知天理下懂地理,什么《水经注》、《强兵十策》都是他写的,有大神通。他走时还故意留下本《强兵十策》,为的就是制造流言。
三日之后,毕诺朝便大摇大摆地被请进了端王府中。
那王府里的建筑意外朴素,连仆人也不多。
毕诺朝秉着调查的心思,四处张望,走了一路,只见了一堆木质家具和仆人一声冷淡的招呼。
“到了。”
接见他的人是端王的一位门下客,穿一身青衫,拿一柄折扇,自称紫山道人。
“先生请坐。”
紫山道人客气十分,与毕诺朝聊起天文地理,两人一问一答,倒是和谐——只是那人话锋一转,拿出那本《强兵十策》。
“听闻这是毕先生大作,本道读了一下,有一处不懂之处,可否请教先生?”
毕诺朝虽然不是真正的作者,却有着十足的底气,开口便道:“自然。道长随意问便是。”
“这书作者,究竟是何人?”
“这…”
毕诺朝没想到紫山道人如此直接地点破此事。但他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当场就把话圆了过来。
“道长何意啊?这书是小人于三年前在东北边疆的经历所著,并无其他作者。”
“哼,一派胡言!”
毕诺朝还想夸夸其谈,只听一清脆女声打断了他。
“道长,你且休息去吧。”
来人穿着一身胭脂红缕金衣裙,云鬓高绾,斜插一支金凤簪,红唇似火,眼眉如画,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矜贵,七分傲气,端的是富贵逼人。
“你匿名顶替他人,该当何罪?!”
见了来人,毕诺朝直觉告诉他,此女便是雇主说的让他寻找的人,当即下跪,虔诚道歉:“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民所说皆是实话,如何有罪?”
“还在嘴硬。”
艾歌皱眉,她之前收到了消息,说城边来了个自荐的文人,很有文采,原本还很感兴趣,结果一看那呈上来的书,便皱了眉,什么《强兵十策》,这分明是《孙子兵法》!
自从一个月前穿越到这里,艾歌就隐隐觉得这个世界不对劲。
她是小说原著中端王的忠实粉丝,书中那个与她同名同姓的穿越女“艾歌”,更让她多了几分代入感。
正因如此,她对原著的结局极为不满——女主苏婉柔根本就不该胜的!原本端王已经用计逼宫,眼看胜券在握,却败在艾歌意外触发漫天星阵,被传送回了现代……
如今她真的穿越进来,或许正是上天旨意,要她扭转乾坤,真正助端王成就大业。
本来一切推进得还算顺利……可这世界到底怎么回事?即使苏婉柔已经穿越而来,但这里的文化氛围,还有这些层出不穷的现代典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普及成功的。
如今又遇到这么个欺世盗名的毕诺朝,定是有人背后指使,她一定要把这背后之人揪出来。
可毕诺朝是个油滑至极的老泥鳅,嘴上除了谢罪和冤枉,那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端王在这麟州行的是爱民的路线,这毕诺朝一路招摇,城中有不少人已认识他这个‘大才人’,艾歌也不敢贸然对他用刑逼供,生怕落人口实,坏了端王大事。
如今正是端王养精蓄锐的关键期,可不能被一可疑老儿乱了阵脚。
毕诺朝见眼前女子犹豫,立刻顺杆而上,拱手作揖道:“这位女侠若执意要治小人的罪,也请先赐下名号,好让小人……死也死个明白。”
艾歌轻蔑地撇了他一眼,嘴角上钩冷笑道:“你还不配知道本宫的名号,来人,送客!”
她轻振裙摆,翩然落座,翘起二郎腿,最终没有给毕诺朝定罪,只是警告他:“今日之事,你若敢说,我便有办法让从这里消失。滚吧,再也别来这里。”
“谢谢女侠大恩!”
门口的侍卫便架着刀把人扔了出去,紫山道人见身影已远,悄然从屏风后出来,他毕恭毕敬道:“大人,不如我派人将那憨货的嘴毒哑,再折了手指…”
艾歌闭眼冥思,片刻之后才点了头,她道:“做干净些,让人以为他是生了病不能言语。”
“得令。”
毕诺朝连滚带爬地出了端王府,想起刚才那女人的眼神毒辣,恐怕自己命不久矣,赶忙逃上租借好的马车,在里面换了一身打扮与衣裳,让车夫赶马到山崖边去。
上车前他急急写了几行字,不知从哪唤来一只胖信鸽,让它把那纸片带出了城门。
“哎呦,为了这么点钱,差点搭上了我的命!”
毕诺朝一边擦汗一边自言自语,他想那雇佣他的蒙面人也不是个善茬,干了这一票,可得隐居几个月了。
苏婉柔接了这信,展开一看上面的草书:确有一女,在端王府极有牌面,我命不安,勿再寻。
她哼了一声,把纸团扔进暖炉烧了,鸳鸯连忙递上手帕。
“四皇子让查的那个女子,已经找到了,是三房二少爷偷偷养的外室,之前清扫家里,是奴婢不仔细…请小姐责罚。”
苏婉柔叹了口气 ,她望着庭院里的一地落雪,摇了摇头。
“怎得怪你?这样的秘密哪那般好查…倒是四皇子殿下,确实有几分本事。连苏家的这些腌臜事都能略知一二…” 她的眼神越发灰暗,想来那位不受宠的,也只是表面吧。
“把那外室女交给四皇子处置吧,咱们苏家…决不能再沾染这些争斗之事了…”
这般说着,她却不由得替柳清澜担忧,现下已探明端王府真有位女军师在,不会梦中之事…柳清澜想回去,那女孩会帮她吗?端王欲谋反的秘密,苏家知道了却只探不报,恐怕未来也是祸患。
朝中好不容易安宁下来,苏婉柔可不想再掀起风云之事。
“鸳鸯,拿笔来!”
她思来想去,这般要紧的事,终究不能由她一人决断。她铺开素笺,提笔写信,才惊觉自己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柳清澜——不知从何时起,那人已成了她心中可托付后背的挚友,可共商大事的知己。
柳清澜收到苏婉柔这封信时,已和时瑾心一齐去了岭南隔壁的小镇。那小镇靠山,盛产山参,大街小巷都充斥着泥土的气息。
她又一次被迫爬起了山,好在这山峰的前半段被人修过,比荒郊野岭好爬的多。
“就是这里。”时瑾心遣散了陪同人员,领柳清澜进了一处山洞。
时瑾心点了一盏油灯,用的灯罩就是柳清澜让人烧出来的玻璃片,透光性比之前的纸灯好上许多,她笑道:“原本这路我都是迷迷糊糊走过的,这下总算能看清了。”
柳清澜还有些怕这种昏暗的地方,紧紧跟着时瑾心,没成想只走了一会儿,便见到了光。
她走出洞口,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目之所及,再不是苍翠的山林或平坦的荒野,而是一片巨大、狰狞的疮疤。
山体的一面已经被拨开,露出深褐与赤红交织的岩层,那是铁矿的颜色。
“这是一座铁矿山,我意外发现的。”
“那就是朝廷不知道?”
时瑾心点点头,她蹲下抚过脚下的红土,眼神幽远而绵长。
“我与这里的官府打通了关系,偷偷开采了一些铁矿…”时瑾心见柳清澜变了脸色,不禁笑出了声。
“你别紧张,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这些东西迟早要被人发现的,既如此我便提前拿来一用。”
柳清澜不禁用手摸了摸脖子,还是有些害怕,知道了这个秘密,她可就走上不归路了。
“时姐姐好大的胆子,你不怕被咔嚓掉吗!”
“比清澜还是不如,我刚入宫那会,可不敢欺上瞒下。”
这话一下堵住柳清澜的嘴,她难得红了脸,心里又骂了两句萧昉昭,什么都同养母说,真是妈宝男!
“端王既然有了打算,必定是缺矿的。”时瑾心严肃起来,她也看过了苏婉柔寄来的那封信,朝中局势千化万变,若是不提前布局,恐怕被人卖了数钱都不知。
“姐姐想钓鱼执法?”
“时局动荡,亏的永远是百姓。”时瑾心看向远方连绵的高山,那样艰难险阻的地方,都有为了一口生计的而活的百姓在辛苦劳作。
“毕竟九思作为皇帝,干的还不错嘛。”时瑾心说这话时满是释然,风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眉眼。
“就让我们联手来钓这条大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