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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顾杰几乎是强撑着最后的清醒,走到了门口。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原本挺括的衬衫领口因频繁的起身敬酒而微微皱褶。头发不再整齐,几缕发丝垂落在泛着不正常红晕的额前。他用冷水拍过脸,试图驱散醉意,但眼底密布的血丝和无法聚焦的瞳孔,依旧泄露了他的狼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试图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窒闷。

      方同小跑着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顾经理,您没事吧?您脸色很不好,我送您回去吧?”他看着顾杰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不放心。

      顾杰费力地摆了摆手,喉咙干涩得发疼,他不想开口,生怕一开口就泄露了那几乎要决堤的情绪。他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大厅另一侧通往区域的走廊,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挺拔身影,在一众衣冠楚楚的人簇拥下,正从容不迫地走出来。

      是楚萧。

      顾杰的心脏猛地一缩,幻觉?还是我真的醉得这么厉害了?他下意识地眨了眨模糊的眼睛,试图看清。

      大厅的光线巧妙地划分了阶层:楚萧所处的位置灯火通明,与人交谈时神色从容,姿态矜贵,显然是今晚真正的座上宾。而自己,站在门口这略显昏暗的角落,一身酒气,衣衫不整,活脱脱一个刚结束应酬、疲于奔命的陪客。

      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涩得发疼。

      “顾经理?”方同见他突然僵住,又唤了一声。

      顾杰猛地回过神,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不用…我叫车就行。”他几乎是本能地拒绝,不想让下属看到自己更不堪的一面。

      然而,楚萧似乎也注意到了门口这边的动静。他与旁人颔首告别,竟迈开长腿,径直朝着顾杰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距离在缩短。顾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震破耳膜。

      楚萧在顾杰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脸颊、失焦的眼神和皱巴巴的衬衫上,眉头再次蹙起,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怎么喝这么多?”

      这句话,瞬间打开了顾杰拼命压抑的情感闸门。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眼底迅速积聚起难以抑制的水光,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破碎的微光。他猛地将头转向一边,不敢与楚萧对视,生怕再多看一眼,那积压了十年的委屈、思念、悔恨和此刻的难堪就会彻底决堤,让他不顾一切地抱住眼前这个人嚎啕大哭。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手掌用力揉搓着发胀的额头,动作粗鲁,仿佛这样就能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也借此掩盖瞬间的情绪失控。

      “工作需要…”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几个字:“好久不见,楚萧。”

      天知道,他此刻脸上那破碎的、强撑的、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楚萧心上,带来一阵的刺痛。楚萧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淡漠。不是他不在意,而是此刻的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表露那份心疼与关切。他必须以最冷静的姿态,维持这摇摇欲坠的重逢。

      楚萧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早点回去吧。你…太太该担心了。”说出“太太”两个字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底那片荒芜之地仿佛被狠狠剜过,泛起一阵隐秘而剧烈的抽痛。谁又能知道,这句看似平常的提醒,于他而言是何等残忍的自我凌迟。

      这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劈醒了被酒精麻痹的顾杰。他猛地转回头,也顾不上眼底的水光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没有太太!我,我没有结婚!从来没有!也…也没有女朋友!”他一口气说完,眼神紧张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卑微的期盼紧紧盯着楚萧,仿佛急于澄清一个至关重要的误会,生怕晚了一秒就会再次错过。

      这次,轮到楚萧彻底怔住了。

      他的瞳孔一缩,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没有结婚?从来没有?也没有女朋友?那当年那通电话…那个女声提到的“挑婚纱”、“拍照片”…又是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和冲击让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修长的食指下意识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这是他近期因高强度工作而新配的,也是一个下意识的、用来掩饰内心慌乱的小动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迅速垂落,避开了顾杰那双过于急切和坦诚的眼睛。

      然而,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将他左手中指上那枚简约却显眼的铂金戒指,清晰地暴露在了顾杰的视线里。

      顾杰的目光,原本紧紧追随着楚萧的表情,此刻却猛地定格在那枚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戒指上。

      顾杰的瞳孔骤然紧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所有的急切、期盼、甚至那点卑微的希冀,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结婚了…

      他竟然…已经结婚了…

      顾杰感觉胸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他猛地弯下了腰,仿佛腹部遭受了重击,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胃部。他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吸入一点氧气来缓解那让他窒息的绝望。一滴滚烫的泪,终究是无法控制地挣脱了眼眶,迅速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顾经理!您怎么了?是不是胃不舒服?”方同吓坏了,连忙上前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焦急。

      顾杰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却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他刚才…是故意抬手让我看到戒指的吗?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我拙劣的解释,告诉我他已有所属,让我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吗?

      我还是…彻底错过了吗?

      可这又能怪谁呢?无边的悔恨勒得他几乎窒息。怪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冲上楼问个清楚?怪自己为什么要懦弱地接受那场该死的联姻?这一切苦果,不都是自己种下的吗?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刀,结束这无尽的痛苦。

      楚萧放下了扶眼镜的手,下意识地朝痛苦蜷缩的顾杰靠近了两步。他同样沉浸在“顾杰未婚”这个爆炸性消息的冲击里,内心波澜万丈。他出国后几乎刻意切断了所有能探知顾杰现状的渠道,即便与周冉、南景这些旧友联系,也绝口不提顾杰二字。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害怕听到任何关于他幸福的消息,什么爱他就要祝福他,全是狗屁,他楚萧做不到。

      听到顾杰那句急切的、几乎破音的“没有太太!我,我没有结婚!从来没有!也…也没有女朋友!”,楚萧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后又骤然松开,一股汹涌澎湃酸楚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他几乎要立刻上前,抓住顾杰的肩膀,告诉他:“我也一直在等你!哪怕我以为你已为人夫,我也从未有一刻放下过,你是我年少唯一的光,也那个是甘愿连命都不要去守护我的少年啊!”

      然而,脚步刚要迈出,一股积压多年的委屈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为什么?为什么你一走就是六年,音讯全无,让我在无尽的猜测和绝望中煎熬?为什么最后我等到的,是你即将与他人订婚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面对无数男男女女的示好,我楚萧从未动摇过半分,我的心早就遗落在十年前那个夏天,再也找不回来了!可你顾杰,凭什么这样欺负我?凭什么在搅乱了我整个人生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用一句未婚轻易击溃我所有防线?

      一股强烈的愤怒与委屈,硬生生钉住了他的脚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顾杰,我送你回去吧。”他看向方同扶着顾杰的手臂,心底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不悦,那感觉来得突兀且毫无道理,却真实存在。

      顾杰依旧沉浸在看到戒指的巨大打击和酒精的上头效应中,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几乎要失控的情绪。方同担忧地搀扶着他,不敢松手。

      楚萧的目光冷冷扫过方同紧挨着顾杰的手臂,突然开口:“众星那边一直在给我打电话,不是急着要继续谈合作吗?”

      顾杰慢慢直起身子。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角还有未擦净的泪痕,甚至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鼻尖泛红,隐约有鼻涕流出的迹象,显得格外狼狈脆弱。“方同,去…去帮我拿点纸巾。”

      “哎,好!马上!”方同立刻松开手,转身快步跑向餐厅服务台。

      只剩下两人相对,顾杰局促地站在原地,目光躲闪,不敢与楚萧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对视。他嘴唇嚅动了半天,才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是…他们…是想约您,一起吃个饭,再…再详细谈谈。”

      楚萧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不再刻意伪装冷漠,那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积压了整整十年的思念、不解、痛楚、以及此刻得知真相后难以抑制的深情与怜惜。这过于直白和浓烈的眼神,让顾杰心慌意乱,几乎要溺毙其中,无所适从。

      “你没有我的电话吗?”楚萧向前逼近一步,“为什么不打给我?”

      “我…那个…”顾杰更加慌乱,眼神飘忽,手指紧张地蜷缩,“我是…我是今天才拿到你的电话…我,我原本…是想给你打的…”他有些语无伦次。

      “那为什么没打?”

      顾杰张了张嘴,那句“我不敢”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剩下无措的沉默和苍白的辩解:“就…就是…”他低下头,几乎要将自己缩起来。

      楚萧又向前靠近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凝视着顾杰低垂着泛红的脖颈,声音放缓:“心月岛的事,我只跟你谈。”

      顾杰猛地抬头,眼中充满困惑:“…为什么?”

      楚萧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目光深邃:“因为,我们是老同学啊。”

      顾杰完全无法理解楚萧这反复无常的态度和背后深意,酒精让他的大脑更加混沌。

      这时,方同拿着纸巾小跑回来:“顾经理,纸巾!”

      顾杰接过,低声道:“谢谢。”他抽出纸巾,胡乱的擦了擦脸。

      楚萧退后一步:“一起出去吧。”

      顾杰懵懵的,酒精和情绪过山车让他反应迟钝:“…啊?”

      “我说,一起走。”

      “好…好…”顾杰晕乎乎地应着,下意识地跟上。走过楚萧身边时,他仿佛嗅到了一丝极其清淡、却又无比熟悉的、混合着阳光与干净青草气息的味道,那是独属于楚萧的气息。他偷偷用力地深吸了一口。

      公园小径灯光昏暗,树影婆娑,脚下的石板路不甚平整。晚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夜色寂静。

      三人沉默地走着。突然,顾杰脚下被一个不甚明显的坎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踉跄。

      “顾经理!”方同焦急的声音响起。

      但抓住他的,是楚萧。一只有力的手迅速而稳当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牢牢扶住。“当心。”楚萧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微微的紧张。然后,那只手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虚虚地一直扶着他的手臂。

      “顾经理您没事吧?”方同赶上来关切地问。

      “没…没事,绊了一下,没看见。”顾杰的声音有些发虚,胳膊被楚萧握住的地方像是着了火,烫得他心跳失序。

      “我来扶吧。”方同再次提议。

      “不必。”楚萧淡漠地拒绝,目光看着前方,“没多远了,前面就到了。”

      顾杰的心在胸腔里狂跳,被楚萧扶着的手臂僵硬又贪恋这份温度。他内心疯狂地祈祷:这条路,为什么不能再长一点?长到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然而,无论他如何奢望,公园出口和马路的光亮已然近在眼前。

      路口,孟胜已经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停靠在路边,看到楚萧出来,立刻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楚经理。”

      明亮的街灯下,顾杰抽回自己的手臂,拉开距离,声音低哑:“你…你走吧。”他不敢再看楚萧。

      楚萧却看着他:“我送你。”

      “不…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顾杰徒劳地拒绝着。

      楚萧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重复道:“上车。”

      命令般的语气让顾杰无法再抗拒,他只能转向方同,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方同,那你自己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哎,知道,顾经理,明天上午没什么要紧事,您可以多休息一会儿。”方同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挥手告别。

      顾杰弯腰坐进车内,尽可能地缩在靠窗的一侧,身体紧绷,与楚萧之间还隔着一个宽敞的后排中央扶手箱呢。

      楚萧坐进车内,关上车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车载香氛和顾杰身上传来的微弱酒气。

      “地址。”楚萧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顾杰酒精上头,晕眩感阵阵袭来,但他极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报出了一个小区名字。孟胜在导航上输入地址,车辆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

      一路上,顾杰始终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因此,他完全没有看到,身侧的楚萧,目光几乎一直落在他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夜海,里面翻涌着何等浓烈而复杂的情绪,有得知他依旧单身的震动,有对他此刻狼狈模样的心疼与不忍,有对他当年不告而别和订婚消息的怨怼与不解,更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积压了十年的深沉爱恋与占有欲。楚萧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又松开,最终只是克制地放在膝上。他显然对自己还有感情…那强烈的反应骗不了人…那么迷途的人,终将找回自己的坦途。

      车辆缓缓停在一个高档公寓小区楼下,夜色已深,小区门口安静无人,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站着。

      楚萧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杰的肩膀,声音在不自觉中放柔了许多:“顾杰,到了。”

      顾杰像是从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茫:“哦…好,好…那…再见。”他慌忙去拉车门把手。

      “我送你上去。”楚萧说道。

      “不!不用!”顾杰反应极大地拒绝,声音甚至有些尖锐,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连忙压低声音,“真…真不用。”

      “真不用?”

      “真不用。”

      “好吧,”楚萧的声音里带着点点的失落,但很快掩去,“那你…当心。”

      “嗯,再见。”顾杰低声道,飞快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嗯,”楚萧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记得给我打电话,关于合作的事情。”

      顾杰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我明天会和刘总他们说一声。”

      “好。”

      车门关上,顾杰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快步走向公寓楼的门厅。因为就在转身的刹那,强忍了整晚的泪水终于彻底决堤,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所有视线。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

      楚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近乎逃离的背影,直到看着他刷开门禁,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才缓缓收回视线,对前座的孟胜淡淡道:“走吧。”

      公寓电梯厅光线暖白,空无一人。顾杰踉跄着走到电梯前,手指颤抖地按下上行键。电梯镜面映出他通红双眼和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他徒劳地用袖子擦拭着眼泪,却越擦越多,泪水汹涌得无法抑制。

      “叮”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

      他走进去,背对着摄像头,按下了12楼的按钮。电梯无声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压抑不住细微的抽泣声。

      “叮”12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就在门开启到足以通过一人的宽度时,顾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了冰冷的、铺着瓷砖的电梯口走廊上。

      一直紧绷的神经、强撑的体面、积压了十年的委屈、悔恨、绝望和失而复得却再次眼睁睁看着它溜走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将他淹没。

      他再也无法抑制,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哭声在空旷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和无助。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

      夜,深沉而漫长,吞噬了所有无声的告白与心碎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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