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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老船匠的造船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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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如碎金,洒在水乡古镇的河面上,波光粼粼。“顺兴船坊”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船匠王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年七十有二,脊背却依旧挺直,像河边常年屹立的老槐树。王伯手里攥着一卷泛黄的《营造法式》,那是他祖父传下来的,边角都被摩挲得起了毛边,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樟树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船坊里弥漫着新木与桐油混合的味道,地上散落着刨花、木屑,还有各种工具——锛子、凿子、墨斗,在晨光里闪着冷硬的光。正中央的空地上,摊着几丈长的老杉木,木纹笔直,像被精心梳理过的发丝,那是王伯昨天刚从山里选回来的好料,要用来造一艘乌篷船,是镇上的陈老板订的,说是要用来带城里的客人体验水乡风情。
王伯戴上老花镜,拿起墨斗,左手按住墨斗,右手拉出线绳,对准木料,“啪”的一声,一道黑亮的墨线精准地弹在木头上,像给木料注入了灵魂的引线。他凑近了看,用手指顺着墨线摸了摸,喃喃道:“这根木料,纹理顺,密度匀,是做船帮的好料。”
“王伯,您又开始忙啦?”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邻居家的孩子小石头,他手里拿着个木头小船,船身歪歪扭扭,是昨天跟着王伯学着做的。
王伯抬起头,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小石头,来啦。你那小船做好了没?”
小石头把木头小船举到王伯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伯,我做得不好,船底有点不平。”
王伯接过小船,仔细看了看:“做得不错啦,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你看,这里稍微用刨子修一修,船底就平了。”他拿起一把小刨子,示范着给小石头看,“刨的时候,手要稳,顺着木纹走,不能急。”
小石头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王伯的动作,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王伯放下小刨子,继续忙自己的活。他拿起锛子,开始处理木料的粗坯。锛子很沉,王伯却用得极为熟练,每一下都力道十足,又精准无比,木屑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他的手臂肌肉紧绷,随着动作一起一伏,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闪着光。
“王伯,您这造船的手艺,真是没话说。”陈老板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我给您带了点早饭,刚出锅的蟹黄包,还热乎着呢。”
王伯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接过食盒:“陈老板,你太客气了。”他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拿出一个蟹黄包,咬了一口,鲜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味道真不错。”
陈老板走到木料旁,看着那些被王伯处理过的木头:“王伯,这船什么时候能造好?客人都等着呢。”
“快了,”王伯嚼着包子,指了指木料,“这几根做船帮的料,我今天就能凿出榫卯。船底的木板也选好了,过两天就能拼接。”他放下包子,拿起一根木料,“你看这榫卯,是造船的关键,不用一颗钉子,全靠木头之间的咬合,这样造出来的船,才结实,才经得起水浪的拍打。”
陈老板点点头,满眼的敬佩:“还是您这老手艺好,现在都用机器造船了,快是快,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机器造的船,是规整,”王伯拿起凿子,开始在木料上凿卯眼,“但少了人手上的温度,少了和木头的交流。这造船,得懂木头的脾气,得用心去做,船才会有灵性。”他凿子下的卯眼,大小、深浅都恰到好处,边缘光滑,没有一丝毛刺。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王伯的敲打、凿刻中过去了。他已经凿好了几根船帮木料的榫卯,又开始处理船底的木板。他用刨子将木板的表面刨得光滑平整,然后用墨斗在上面弹出拼接的线条。每一块木板的拼接处,都要严丝合缝,这样船底才不会漏水。
中午,王伯的徒弟小海回来了。小海跟了王伯十年,性子有些急躁,做活时常常想走捷径。他看到王伯还在仔细地处理木板,忍不住说:“师傅,现在都有专门的拼接胶水了,您何必这么费劲,用胶水一粘不就行了?”
王伯停下刨子,看着小海,脸色沉了下来:“小海,你记住,造船是百年的手艺,容不得半点偷懒。胶水粘的,看着结实,时间长了,水一泡就容易开。咱们用的是‘企口拼接’,把木板的边缘刨成企口,相互咬合,再用麻丝和桐油灰填缝,这样造出来的船底,几十年都不会漏水。”他拿起两块刨好的木板,演示给小海看,“你看,这样拼接起来,严丝合缝,比胶水牢固多了。”
小海看着师傅手里严丝合缝的木板,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师傅,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
“嗯,”王伯的脸色缓和了些,“造船,就得有耐心,有匠心。每一块木头,每一个榫卯,都得用心去做,这样造出来的船,才能在水上稳稳当当,才能对得起信任我们的人。”
下午,王伯开始拼接船底的木板。他把刨好的木板按照墨线的标记,一块一块地拼接起来,用锤子轻轻敲打,让它们紧密结合。每拼接好一块,他都会用尺子仔细测量,确保船底的弧度准确无误。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船坊的窗户,照在王伯和他正在拼接的船底上,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王伯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在地上投下一个专注的剪影。
“师傅,您歇会儿吧,都忙活一天了。”小海端着一杯凉茶走过来。
王伯接过凉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快了,船底马上就拼好了。等船底拼好,就该做船帮、船篷了。”他看着初具雏形的船底,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这船,一定要造得漂漂亮亮的,让坐过的人都忘不了水乡的美。”
晚上,船坊里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王伯忙碌的身影。他还在继续工作,手里的工具在木头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几天后,船底已经拼接完成,王伯开始制作船帮。他将处理好的船帮木料,用之前凿好的榫卯,与船底连接起来。每一个榫卯的结合,都精准无比,严丝合缝。接着,他又开始制作船篷的支架,用的是柔韧的毛竹,经过特殊处理,既轻便又坚固。
船篷的油布是王伯特意去镇上的老布店定制的,用桐油浸泡过,防水又耐用。他和小海一起,将油布仔细地铺在支架上,用麻绳牢牢地固定好。
又过了半个月,一艘崭新的乌篷船终于造好了。船身修长,船帮光滑,乌黑色的船篷像一只展开的翅膀,停在船坊的空地上,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泽。
陈老板带着几个城里的客人来看船,大家都被这艘精美的乌篷船惊呆了。“太美了!”一个客人忍不住赞叹,“这比我在博物馆里看到的老船还要精致。”
王伯站在船旁,看着自己的作品,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拿起一把船桨,轻轻划了一下,船身微微晃动,却异常平稳。“试试吧,这船在水上,比看着还稳当。”
客人们纷纷上了船,陈老板拿起船桨,划着船驶出船坊,进入了外面的河道。船行水面,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两岸的风光缓缓向后移动,客人们坐在船上,一边欣赏着水乡的美景,一边赞叹着王伯的手艺。
王伯站在船坊门口,看着乌篷船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满足。他知道,这艘船不仅是一件交通工具,更是一件艺术品,承载着水乡的历史和文化,也承载着他一生的心血和匠心。
岁月流转,王伯的头发越来越白,但他对造船的热爱却丝毫未减。他依旧每天天不亮就来到船坊,开始一天的工作。他的双手虽然布满了老茧和皱纹,却依旧灵活,能在木头上创造出一个个精美的奇迹。
有时候,小海会问他:“师傅,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拼命干嘛?”
王伯总是笑笑,指着船坊里的木头和工具说:“我这一辈子,就和这些木头、这些工具打交道了。造船,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只要我还能动,就想一直造下去,把这门手艺,传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水乡的造船手艺,有多好。”
夕阳下,“顺兴船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王伯的身影在船坊里忙碌着,他的造船岁月,还在继续,在每一块木头的拼接里,在每一个榫卯的咬合中,诉说着关于坚守、匠心与传承的故事,如同水乡的河流,静静流淌,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