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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王静的反击 ...

  •   廉价旅馆的房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息。墙壁上,斑驳的水渍晕开成丑陋的地图形状,一张木板床吱呀作响,唯一的桌子上,那台老旧电视机正闪烁着苏晴那张经过精心雕琢的、悲戚的脸。
      王静盘腿坐在床上,背后垫着那个洗得发硬、印着俗艳花朵的枕头。她一动不动,像一尊落满灰尘的塑像,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证明她是个活物。
      电视里,苏晴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哽咽,每一个停顿都充满了被伤害者的无助,每一个抬眼都写满了寻求公义的渴望。她描述着如何被李伟“精神控制”,如何活在恐惧之中,如何被赵律师“蒙蔽”,又如何被“外部势力,那含沙射影的指向,让王静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无情地“陷害”。她的表演天衣无缝,将一个贪婪、冷酷的掠食者,完美伪装成了值得全世界同情的、从地狱爬回来的幸存者。
      主持人和台下的一些观众,甚至开始擦拭眼角。
      王静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她的心,早在陈默身体变冷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一块被冰封的石头。苏晴的表演,不过是在这块坚冰上又覆盖了一层更厚的霜。
      但在这极致的冰冷下面,有一种东西在缓慢地蠕动,像深埋冻土之下的毒蛇,终于感知到了破土的时机。
      她知道江雪输了。输得一败涂地。那些视频,那些资金线索,在苏晴这面“完美受害者”的旗帜下,全都成了可笑而无力的攻击。常规的武器,法律、舆论、道德……在这些精通规则、善于操弄人心的上层猎手面前,如同孩童挥舞的木棍。
      她们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罪恶包装成无辜。她们活在精致的假面之下,用谎言构筑堡垒。
      王静的视线,从电视机屏幕上移开,落在床头柜那个廉价的、边缘已经掉漆的木质骨灰盒上。陈默就在里面,以另一种形式陪伴着她。他似乎还在对她无声地说着:“静静,算了……我们斗不过的……”不。这一次,不能算了。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视上,苏晴正说到动情处,用手帕轻轻按压着眼角,那姿态优雅而脆弱,引得相机快门声如同潮水般响起。就是这个女人。王静的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苏晴与李伟的纠葛,也不是她与赵律师的合谋。而是一个更久远、更模糊,几乎要被时间尘埃掩埋的片段——那是她在最初调查苏晴背景时,从一个几乎废弃的本地论坛角落里,挖出来的一条语焉不详的旧闻。关于苏晴的第一任丈夫,那个据说是在婚后不久,在一次山区徒步中意外坠崖身亡的男人。
      当时,这条信息混杂在海量的资料里,并未引起她太多注意。一个意外死亡的前夫,在那个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故事里,显得微不足道。
      但现在……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冰冷闪电,瞬间照亮了她脑海的某个角落。苏晴擅长制造“意外”。李伟的“殉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那么,她第一任丈夫的死呢?那个男人死得太过“恰到好处”,就在婚后不久,没有留下子嗣,让苏晴顺利继承了不算丰厚但也绝不算少的一笔遗产,为她日后跻身那个圈子提供了最初的一块垫脚石。一切都太顺利,太……符合苏晴的行事风格。
      王静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胸腔里那块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渗出一种混合着极致恨意和某种近乎兴奋的冰冷情绪。她看着电视里那个表演得无懈可击的女人,眼神第一次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针。
      常规的武器无效,那么,就只有用最原始、最血腥、最能击穿一切伪装的武器——真相,血淋淋的,无法被任何表演和谎言所粉饰的死亡真相。
      她知道,苏晴和赵律师构筑的堡垒看似坚固,但一定有一个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基点。那个基点,很可能就是这起被时间掩埋的、“意外”的死亡。如果这并非意外……如果她能找到证据……
      王静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再次看向陈默的骨灰盒。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注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决绝。
      “阿默,”她对着骨灰盒,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她们喜欢演戏,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骨灰盒表面,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那我就把她们的老底掀开,让所有人都看看,藏在下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腐肉和蛆虫。”
      她掀开骨灰盒旁边一块垫着的旧绒布,下面露出了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包裹。那是她所有的“家当”——陈默手机里关于苏晴的照片打印件、车祸现场的一些记录、赵律师派人恐吓她时留下的模糊照片……以及,夹杂在其中,几张关于苏晴第一任丈夫意外事件的、几乎被揉烂的旧报纸复印件和网上打印的零星信息。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几张关于“前夫之死”的纸,仿佛在触摸一条沉睡的毒蛇。这就是她最后的底牌。一张指向最深沉黑暗,可能将她自己也彻底吞噬的牌。但此刻,王静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的疯狂。
      她要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要知道,苏晴那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是不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沾染过洗不净的血腥。
      电视里,苏晴的表演迎来了高潮,掌声雷动。而在这间散发着霉味的廉价旅馆里,王静无声地攥紧了那几张单薄的纸,仿佛攥住了能引爆整个虚伪世界的,唯一的一根引线。
      市图书馆旧报刊阅览室位于地下二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与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频噪音,光线苍白,勉强照亮一排排蒙着岁月尘埃的木质书架和索引柜。这里罕有人至,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坟墓。
      王静坐在最角落的一张长桌旁,像一株即将枯萎的植物,几乎要与这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她穿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外套,领子竖着,半张脸埋在阴影里。面前摊开的,不是书籍,而是一叠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的复印件。
      这是苏晴第一任丈夫,周铭,意外死亡案的卷宗复印件。
      获取它的过程,比她想象中更艰难,也更让她心底发寒。通过那个由被骗者、失意者组成的隐秘网络互助群,她辗转联系上了周铭的姐姐,一个远在南方小城,声音里带着常年化不开的疲惫与悲伤的女人。起初,对方极其抗拒,几乎是在王静提到“苏晴”这个名字的瞬间就想要挂断电话。是王静用一种同是被命运碾轧过的、近乎自残的坦诚,诉说了陈默的死亡和自己的绝境,才勉强撬开了一丝缝隙。
      “周家二老就是因为这个事,接连病倒,没几年都走了……我们不想再提了,就当是个意外……”周姐姐在电话里哽咽着。
      “如果,不是意外呢?”王静当时对着话筒,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她现在过得很好,踩着别人的尸骨,光鲜亮丽。她可能,还会去害更多的人。”
      长久的沉默后,电话那头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几天后,王静收到了这个匿名寄来的牛皮纸信封。周姐姐最终没有勇气亲自面对,只留下一句模糊的留言:“东西给你,别再联系我们了。周铭……他死得不明不白。”
      此刻,这叠轻飘飘的纸张,却重逾千斤地压在王静手上。她深吸一口气,那陈年纸墨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痒。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仿佛在揭开一具陈年棺木的盖子。
      是警方的接案记录和现场勘查报告。冰冷的官方用语描述着事发地点——城郊未开发的野山“断云崖”,地形陡峭,人迹罕至。发现时间是周铭失踪后的第四天,由当地搜救队在崖底找到,尸体已高度腐烂,初步判断为失足坠崖。报告旁边附着的现场照片是黑白的,复印效果不佳,只能看到嶙峋的乱石和模糊的、代表尸体位置的白线轮廓。一股无形的血腥气似乎穿透了纸张,扑面而来。
      王静的手指抚过那些描述伤情的文字——“多处粉碎性骨折”、“颅骨开放性损伤”……她的指尖冰凉。她仿佛能看到周铭从高处坠落,身体与岩石碰撞、撕裂的惨状。这景象与她脑海中陈默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诡异地重叠起来,让她的胃部一阵痉挛。
      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翻。证人询问笔录。主要询问对象就是苏晴。当时的苏晴,还很年轻,笔录里的她“悲痛欲绝”、“数次哽咽无法言语”。她陈述周铭近期因工作压力巨大,情绪低落,有轻度失眠,喜欢独自去野外徒步“放松心情”。她表示自己劝阻过,但丈夫执意要去。她当时在家中等候,直到深夜未归才报警。证词滴水不漏,完美塑造了一个关心丈夫却无力回天的悲伤妻子形象。
      王静盯着笔录上苏晴的签名,那字迹清秀,甚至带着一丝柔弱。可她仿佛能透过这纸背,看到当年那个年轻的苏晴,在警察面前是如何精准地控制着眼泪的流量和声音的颤抖,如何将一个猎手的冷静,完美隐藏在受害者的悲恸面具之下。一种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
      尸检报告。确认死亡原因为高坠导致的严重颅脑损伤及多脏器破裂。体内未检出常见毒物及酒精成分。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无可争议的“意外”。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王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熟悉的绝望感又开始蔓延。如果连这最后的指望都是空的,她还能怎么办?
      她不死心,像是要在沙漠里掘出最后一滴水,又翻到后面附带的物品清单和部分民事材料复印件。大多是周铭随身物品的记录——手机(已摔毁)、钱包、钥匙……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登山用品。
      她的目光机械地扫过,直到落在清单末尾,几行不起眼的、似乎是后期补充归档的文件上。
      那是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合同的复印件附件。
      投保人:周铭。
      受益人:苏晴。
      投保时间:周铭死亡前一个半月。
      保险金额:一百五十万。在当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王静的呼吸骤然停止了。她死死盯着那行受益人名字——“苏晴”。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生疼。一个半月……死亡前一个半月……时间点如此巧合,巧合得令人心惊胆战。
      周铭“情绪低落”、“压力巨大”,却在一个半月前,特意去购买了一份巨额意外险,受益人指定为新婚不久的妻子?如果他真的心如死灰,怎会想到安排身后事,并且如此“慷慨”地全部留给苏晴?如果他只是寻常的散心徒步,为何这保险的时机,精准得像是在为一场预料之中的“意外”提前支付酬金?
      之前所有看似合理的“意外”证据,在这份保单面前,突然变得摇摇欲坠,漏洞百出。
      现场人迹罕至,没有目击者。苏晴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周铭“恰好”有情绪问题。而最终,苏晴获得了巨额赔偿。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线的另一端,就握在那个看似最无辜、最悲痛的未亡人手中。
      王静的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发现终极真相的、冰冷的战栗。她终于明白了,苏晴的恶,并非始于李伟,而是早已有之,根植在她的骨髓里。她是一条真正的毒蛇,从一开始,就懂得如何用最温柔的姿态,布下最致命的杀局。
      她拿起那份保险单的复印件,纸张在她指尖微微颤动。昏黄的灯光下,苏晴的名字仿佛在狞笑。这不是意外。这从来就不是意外。
      王静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她找到了,那面华丽假面上,最深、最黑、也是最脆弱的一道裂痕。她要将这道裂痕,彻底撕开,直到露出下面腐烂的真相,直到将那个表演着“完美受害者”的女人,打回原形。
      根据卷宗里一份几乎被忽略的、附在尸检报告后的简要心理咨询记录摘要,王静锁定了当年为周铭做过初步心理评估的医生——退休多年的精神科副主任医师,刘建明。
      地址是通过互助群里一个擅长信息挖掘的人找到的,位于城市边缘一个建成超过三十年的老式单位家属院里。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落叶满地,被雨水浸泡后黏在水泥地上,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暗褐色。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上布满孩子们幼稚的涂鸦和层层叠叠、撕了又贴的小广告,空气里漂浮着老旧楼房特有的、混合了油烟和潮气的味道。
      王静站在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按响了门铃。等待的几秒钟里,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撞击声,一声声,像是在敲打着命运的警钟。
      门链哗啦一响,门开了一道缝。一张布满老年斑、戴着厚厚老花镜的脸探了出来,眼神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警惕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找谁?”
      “刘医生吗?您好,我……我是周铭的远房表妹。”王静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无害又带着点悲伤的笑容,这是她在来的路上反复练习过的说辞,“家里老人一直惦记着表哥的事,有些细节……想再问问您,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她手里提着路上买的一袋不算贵重的水果,姿态放得很低。
      刘医生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打量了她几秒,也许是看她年轻,神情恳切,不像是找麻烦的人,也许是“了却心事”这个词触动了他这个年纪的人常有的某种情绪,他最终还是解开门链,侧身让她进去了。
      家里的陈设是二十年前的风格,家具笨重,漆面斑驳,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带着一种孤寡老人特有的、刻板的秩序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旧书报的气味。
      刘医生示意王静在铺着白色镂空桌布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藤椅上,腰板挺直,还保留着几分职业习惯。“周铭……唉,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力地翻找,“那孩子,可惜了。”
      “是啊,家里人都觉得太突然了。”王静顺着他的话,语气轻柔,手却在膝盖上悄悄握紧,“我听说,表哥他……之前情绪就不太好?”
      “嗯。”刘医生推了推老花镜,慢悠悠地说,“当时他单位领导陪他来的,说是连续失眠,工作效率低下,情绪持续低落。我跟他聊了聊,典型的抑郁状态,程度不算轻。”
      王静的心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那……当时没建议他治疗吗?”
      “怎么没建议?”刘医生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属于专业人士的执拗,“我明确建议他进行系统的药物治疗,配合心理疏导。抑郁症是病,得治!光靠硬扛或者散心,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那他……”王静屏住呼吸。
      “他没采纳。”刘医生摇了摇头,似乎对此仍有些耿耿于怀,“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他后来没再来复诊。倒是他爱人……”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女人的样子,“对,他爱人,后来特意打电话到诊室来过一次。”
      王静的脊背瞬间绷直了,像一只嗅到猎物气息的猎犬。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刘医生努力回忆着,语速很慢:“他爱人……说话很客气,声音挺好听。她说谢谢我的建议,但她觉得吃药副作用大,怕产生依赖。她说周铭主要是工作压力大,闷的。她觉得……多出去走走,亲近亲近自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比吃药管用。”
      多出去走走。亲近自然。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王静的耳膜,直抵她冰冷的核心。
      在得知丈夫有明确抑郁诊断的情况下,阻止他接受专业的药物治疗,反而反复鼓励他去“野外散心”?去那个最终让他“意外”坠崖的、人迹罕至的野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无知或偏好!这是最阴险、最恶毒的引导!是把一只脚已经站在悬崖边的人,用一种看似温柔关怀的语调,轻轻地、坚定地,往前推了一把!
      王静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她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哦……是这样啊。嫂子她……也是好心吧。”
      “好心?”刘医生似乎哼了一声,带着老年人看透世事的某种嘲讽,“我当时在电话里就跟她说,这种想法不科学,耽误病情。可她很坚持,说这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唉,家属不配合,我们医生也没办法。”
      夫妻商量好的?王静几乎要冷笑出声。周铭当时那种抑郁状态,还有多少清晰的“商量”能力?这分明是苏晴一手主导的、将他推向死亡的单方面“安排”!
      她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混合着愤怒和验证猜测后冰冷快意的情绪,又陪着刘医生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才起身告辞。
      走出那栋压抑的老楼,重新站在稀薄的阳光下,王静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仿佛能看到多年前,那个年轻貌美的苏晴,正拿着电话,用她那“好听”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的医生,轻描淡写地,断送了她丈夫最后的生机。
      那条毒蛇的毒牙,原来那么早就已经淬炼得如此锋利。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映出的自己冰冷而坚定的眼睛。刘医生的证词,结合那份巨额保险单,已经足够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图景。苏晴,你的表演该结束了。
      王静迈开脚步,走向最近的网吧,步伐稳定而决绝。她要去寄出这最后的、足以致命的武器。
      城市在夜幕下闪烁着无数虚假的星辰,霓虹灯的光芒无法穿透背街小巷里粘稠的黑暗。王静选择了一家位于老城区边缘、招牌褪色、门帘油腻的“极速网吧”。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收费低廉,空气中常年混杂着烟味、泡面调料包的咸香以及某种年轻人熬夜后散发的酸腐气息。形形色色的失意者、逃避者和隐匿者在此短暂栖息,构成了一道天然的匿名屏障。
      王静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那股混浊的气浪扑面而来,她微微蹙眉,但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她像一个熟悉地形的幽灵,径直走向最角落里一台被阴影笼罩的机器。键盘上覆着一层黏腻的油光,屏幕角落有磕碰的裂痕。她坐下,开机,老旧主机的风扇发出嘶哑的噪音,像是在垂死挣扎。
      她没有丝毫耽搁。从随身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她全部的心血,也是她最后的赌注:周铭意外案的卷宗关键页复印件,尤其是那份死亡前一个半月签署的、受益人为苏晴的巨额意外险保单,清晰得刺眼;以及她自己用娟秀却透着冷硬笔迹整理的、与刘建明医生对话的要点记录,将苏晴如何阻止治疗、鼓励“亲近自然”的恶毒引导,白纸黑字地呈现出来。她还附上了一张简短的、逻辑清晰的分析说明,将保单时间、抑郁诊断、苏晴的“鼓励”、以及最终的“意外”坠崖,用冰冷的箭头串联起来,指向那个唯一的、骇人听闻的结论。
      每一张纸,都像是从她心口剥离下来的肉,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和不甘。她将这些东西一份份放入提前买好的新信封里,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填装一枚足以摧毁一切的炸弹。她的指尖拂过保险单上苏晴的名字,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陈默逐渐失去温度的皮肤。就是这个人,这条披着人皮的毒蛇,轻描淡写地夺走了一条又一条生命,却还能在聚光灯下扮演无辜!
      一股混杂着极致悲愤和冰冷决绝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几乎要让她的眼眶发热,但她死死忍住了。眼泪是软弱者的慰藉,而她现在需要的,是比苏晴和赵律师更硬的铁石心肠。
      她打开那个几乎废弃的、用于和江雪单向联系的加密邮箱。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嘈杂的网吧里微不可闻,却像是丧钟在她心头敲响。她将信封里的内容,用网吧那台破旧的扫描仪,一页一页,清晰地扫描成电子文件。扫描仪发出的单调光芒,一次次照亮她毫无表情的脸,像是一次次无声的审判。
      附件上传的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每前进一格,都像是命运齿轮的一次沉重咬合。
      最后,她在邮件正文里,只打上了一行字,没有任何称呼,也没有落款:“这一次,她无处可逃。”这九个字,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它们不是鼓励,不是希望,而是宣判。是她以一个卑微如尘的生命,向那座由谎言和罪恶构筑的堡垒,发起的最终、也是最决绝的冲击。
      鼠标指针悬停在“发送”按钮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她仿佛能看到,这邮件一旦发出,将引发的滔天巨浪,可能将她自己也彻底吞噬。但她更看到了陈默躺在血泊中无声质问的眼睛,看到了周铭在崖底腐烂的尸骨,看到了苏晴在镜头前那虚假的眼泪……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然后,食指轻轻按下。“邮件发送成功。”
      屏幕上弹出的提示框,像是一个仪式的终结。王静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自己苍白而空洞的脸。没有如释重负,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与世界彻底割裂后的虚无。
      她站起身,将那个厚厚的、已经空了的牛皮纸信封,以及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草稿纸,一丝不苟地撕成无法拼凑的碎片,分几次投入网吧门口那个满是烟蒂的垃圾桶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拉紧灰色外套的领口,重新没入城市冰冷的夜色里,像一个完成了最后使命的幽灵,安静地等待着最终的结局,或是……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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