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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天涯沦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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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被孩子折腾,晚上被好友折腾,凌颀夫妇这一夜是累得手指头也不想动,裹在被窝里聊天。
“我和纤纤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你和沈昌平也是同学吗?”阮沂依偎在凌颀怀里,好奇地问起了“好兄弟”的来历。
“我们两家是世交,跟他做兄弟是因为——”凌颀眼中一痛,换上了更浓的眸色,“我们都有一个不靠谱的爸爸。”
凌颀永远记得十三岁那个冰寒刺骨的冬天,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是怎样抱团取暖,一起淌着血走过最黑暗的路。
他开始向阮沂娓娓道来,那一段相互扶持的过往。
凌孔和聂成奎沆瀣一气之前,交友还没那么“不走眼”。凌孔为了维持世家间的交情,虚情假意地带着和沈昌平年纪相仿的凌颀,来到沈家拜会沈鹤,只为了方便套个近乎。
在凌孔眼里,凌颀只是一个物件,一种工具,一类人偶,并不值得关心——他“听话”,就是唯一的标准。
十三岁的凌颀,正值叛逆的年纪,爱父亲爱得发狂,恨父亲恨得透顶,这种矛盾的心情每天在激烈地对战,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那会儿,凌孔和沈鹤正在大厅寒暄,凌颀一个人躲在沈家花园的最角落里痛哭,无人怜,无人理,连流浪狗也不如。
“喂,你谁啊?怎么在这里哭?”沈昌平从后拍了拍凌颀的肩膀。
凌颀瑟瑟地回头,模糊的视线里摇晃着一个穿着棕色袍子的身影。他的年纪估计也只有十三四岁,一双桃花眼似怒又似笑,神情淡然而警惕。
“我哭关你什么事。”凌颀倔强地仰起头,尽管眼泪在掉,气势上毫不输人。
“你占了我的地方,这是我的地盘,你一边儿哭去。”沈昌平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秘密基地”,他一肚子辛酸还没地方哭呢!
“我伤心才哭的,你就不能让一让我?”凌颀连询问也如此理直气壮。
“我也伤心啊!”
“你有什么可伤心的?”
两个半大的孩子,满面愁容地坐在了一旁的石阶上,看着虚伪的假山,开始吐露各自家庭的“秘辛”。
“我爸打了我妈,打得鼻青脸肿,嘴角都是血。”也许见凌颀是个可怜的同龄人,沈昌平并没有对他筑起心防,落寞地讲述着过往,红透了眼睛。
“为什么?”凌颀轻问。
“我爸说,我妈推了阿姨,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我知道,那个阿姨是我爸的情妇,那个孩子也是我爸的。”沈昌平说着便咬起牙来,愤恨地声讨,“他那么在乎那些女人,那么想跟那些女人生孩子,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妈?我又算什么呀?”
沈昌平心里一阵酸楚,委屈得簌簌落下眼泪。“他那样对我妈,我不会放过他的,等我长大了,我要他一千倍,一万倍偿还我妈!”
那一双小手,拳头握得紧紧的。
凌颀懂得,必须痛恨心底最爱的人,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你爸也……喜欢女人……”凌颀的眼眸在寒冬的日光中微微晃动,然后随着细述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他把凌孔嫁祸之事全盘告知了沈昌平。
沈昌平简直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父亲。
“你不能逆来顺受,不是你做的,坚决不能承认!”沈昌平扶着他的臂膀,义愤填膺。
“我有什么办法?连我妈也不让我说真话!”凌颀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滚烫地落下,“你爸不要你,你还有你妈,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选择……只有承认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我才能活下去……”
是他挚爱的双亲让他舍弃健全的人格,成为罪恶的替身,他没有办法保全自己,哪怕是挽留一点自尊,他都可能随时被抛弃。
沈昌平痛心地抱了凌颀在怀里,两名少年就像抱住了投在对方身上的影子,不能自抑地大哭一场。
原来,痛快地恨,痛快地哭,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一种奢侈。
“我们赶紧长大吧,长大了离开家。”沈昌平的话,是凌颀那段日子里最深的盼望,也是他在深渊中看到唯一的光芒。
从那一天起,两名少年就成了彼此的救赎。他们利用“世家”这层关系,怂恿父亲们来往,在沈家的小花园深处交换“秘密”。直到十六七岁,他们有了稀疏的羽翼,才开始在外面私下见面。
从回忆中抽身的凌颀,紧紧地搂住妻子,坦诚地说出了沈昌平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那家伙对我来说,是朋友,是兄弟,是手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有在他面前,才是我自己。因为有他,我没有迷失在我爸的控制里,这才有了今天还分得清是非黑白的凌颀。”
阮沂藏在凌颀怀里,抬眸笑问:“如果沈昌平是女孩子,是不是没我什么事了?”
“他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凌颀失笑,撒娇般求得一吻,浅得如同轻抚过小动物的毛发,又软又酥,不沾一点俗气。
他向来爱得小心。
四年前,他也算强取豪夺把她娶回家,生怕她有半分不情愿,因此才会在她想要自由的时候选择成全。
四年后,他澄清了误会,解开了她多年来的心结,仍没有拿儿子做筹码胁迫她做什么决定。
他始终下着最狠的心,做着最温柔的事。
阮沂没由来觉得抱歉。
“对不起……”作为妻子,她远不如沈昌平信任凌颀,光是这一点,她就愧对“配偶”这个身份,“以后,我会学着像沈昌平一样信任你,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委屈。”
“后面半句,抢我台词了。”他把脸摩挲在她发上,目光温柔得如水荡漾。
如今有兄弟在,有妻儿在,他过去活得有多疲惫,都当是在积累福分了。
*
第二天清晨,阮沂醒来之时,凌颀已经穿好了西装准备出门。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外形优越得过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根本没有死角,三分冷毅,三分贵气,剩下的全是诱惑。
她吻过他丰润温软的唇,见过黑色西装底下的精壮躯干,感受过他大掌的柔韧力度……她只是看着他将手表扣在腕上的撩人动作,已经开始浮想联翩。
他在镜中欣赏着她觊觎的目光,嘴角不禁发自内心扬起。“你再看下去,我不保证一会儿发生什么。”
“少臭美,谁在看你。”话是这么说,可她骤然收回了目光,显得格外“此地无银”。
穿戴好的凌颀俊朗无匹,帅气逼人,尤其是配上那一条酒红色的领带,气质游走在正义和邪恶之间,有种掠夺人心神的魅力。
他临行前坐到床边,在阮沂额上轻吻了一记,与她深情对视。“带好孩子,等我回来。”
“嗯。”阮沂蜷着被子,乖巧地点头。
凌颀万分不舍地出了门,回到公司处理事务。
他昨日陪了妻儿一天,仅仅是一天,要签批的文件都快堆成山了,什么北欧分部年度预算,稀有材料采购协议,销售总监调任决定……
凌颀一回到总裁办公室就雷厉风行地干活,同时,一双敏锐的眼睛还留意到了秘书小邓的异样。
小邓已经欲言又止好几遍了,没舍得打扰凌颀。
“昨晚辛苦了,我不会让你白干的。”凌颀以为是为沈家夫妇“加班”的事,特地给他提了一嘴。
小邓心里更愧疚了。
“老大,我……”他一脸苦相,痛下决心把藏在身后的辞呈递了上去,“我想辞职。”
凌颀意料不及,停下了手中的笔,惊讶地抬头。“辞职?”
这个身材矮小但能力落到实处的秘书,毕业后一直跟着凌氏集团的“副总裁”讨饭吃,到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好不容易熬上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他总不可能无缘无故辞职。
“什么原因?”凌颀承认自己使唤起他来公私不分,怕昨晚之事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出言挽留,“如果你需要调整,我可以让你带薪休假一个月。”
“老大,您这么说,我觉得更愧对您了……”小邓为难地道出了辞职的原因,“我年纪不小了,女朋友一直催我回老家结婚,我本来想过几年再算。昨天我妈来电话,说我爸病重,没见到我结婚绝对要带着遗憾走,我只好辞职了。”
“婚后打算在哪里发展?”
“回老家。”小邓不愿意欺瞒凌颀,坦白地说,“夫妻两地分居不太好,而且我妈大概要由我来照顾了……”
“明白了,理解。”凌颀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惋惜。
“老大,这个真的有点急,我怕我爸等不了,这个月工资我都不要了,您赶紧找人吧,最好明天就交接,真的对不住。”
“好,我尽快安排。”凌颀眉头深锁,意识到这事不好办。
他给人事部打了电话,要求所有符合条件且有意愿的员工马上进行一轮内部面试。
然而面试的结果令人沮丧。
熟悉凌氏集团内部事务的高管范松,对凌氏的管理多有不满,忠诚度太低。
机灵且主意多的中层干部严志坚,工作之外还会接私活,时间分配上并非最优选。
工作卖力且做事妥帖的新员工袁瑾欣样样皆好,唯一的缺点是有一颗想做“凌太太”的心。
……
凌颀扶额看了半天,最终抽出了“胡铭”的简历。他是企划部的一位“老臣”,各方面都比较平庸——正因为足够平庸,综合能力还凑合。
凌颀心里有了人选,却迟迟没有敲定。要知道总裁秘书这个位子,涉及太多的公司机密,不是亲信的话,委以重任风险很大。
凌氏集团的事务本就繁忙,加上小邓这一桩,凌颀缓过神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胡铭的事,他还要再三考虑,于是合上文件,穿上外套离了公司。
这个钟点,回家陪妻儿吃饭,才是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