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只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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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息泽从前的躯体，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司命尤其羡慕他一双眼睛，视鬼神为无物，能勘破所有幻象法术。
只是他自己不怎么爱惜，现在肉体凡胎，磕磕碰碰都会留下印子，见点血都会痛得流下生理性泪水，非常怀念那时候，被捅了个窟窿也能面不改色地拖着人进炼狱。
但普通的身体，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这双眼睛，他用着没觉得有任何不适，不用看到太多真实而又丑陋的面孔，是件好事。
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简单浅显的表象，再阴郁脏污的角落，也不不过是一些柔和的没有攻击性的线条，失去了部分视角，反而更加轻松，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所有那轮高悬于空的圆月，他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只是透过它仿佛能够看到一些曾经，有些唏嘘。
“除了能够照明，光的颜色特别一些，好像没有什么特别？”
贺京芜看他盯着天上月亮这么久，不禁也抬头望去。
“你喜欢？我去摘下来给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贺京芜如同离弦的箭矢消失在原地。
其实还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的，死在活泼好动的年纪，行事作风带着不合世俗的跳脱。
“喏，好小啊，指甲盖那么点，原来外面那么大一圈，是它的光晕。”
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献宝似地给钟闻看。
钟闻没有接，凑近了扶着他手腕，呼吸声都是轻的，仿佛两个偷跑出来的稚童在欣赏刚刚抓来的萤火虫。
亲密中，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暧昧。
四周黑沉沉的，光芒微弱，谁都没发现。
原本是很大一颗，只是经过这么多年，就只剩下这么点，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要消失了。
难怪他们这么着急。
“你带在耳朵上一定好看，回头找根细细的银丝，再让……”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刚从天上摘下来的月亮，缓缓嵌入钟闻的眼眶。
平静的黑色出现漩涡，吸纳了这颗蓝色的月亮。
再睁眼时，眼底光华流转，似有星河流动。
从前是倒映着的银河，镜子一般，现在更像是不见底的深潭，下一秒就要溺毙其中。
那双更加好看的眸子浮现出一点点笑意，仿佛透过他的皮肉直入深处，看到了最本质的东西。
“原来你就是这个样子，”
“我很高兴。”
虽然以后会难以避免再次看到那些东西，可这感觉更熟悉，也更清醒。
而且，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这样美丽的骨头，他很高兴。
被这种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本能会想要推开，仿佛一切都无所遮蔽，毫无保留地袒露人前，□□。
应该是要感到反感的，没有人会喜欢被看穿一切。
贺京芜却觉得自己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那么，小贺少主，再会。”
还没等贺京芜琢磨出这个再会是什么意思，钟闻眨眼间步入一道凭空生出来的缝隙，留他一人在梦境里。
“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贺京芜气笑了。
一般人都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
醒来后，也不会再记得之前的梦境。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那么好看的神仙来到这里，他看上去很强大，但是背影孤独又脆弱。
从此，独来独往的神仙身后，跟了一只鬼。
他拥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算是神仙的侍从。
檀息泽收好了他的骨头，
“收好你的骨灰，”
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人间，檀息泽不让叫主人，他只好称少爷。
他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被捡到的之后，他们在京都住下，呆了十年。
名为同仁里的巷子不深，住户也不多，他们都不会赚钱，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很难买到，是他曾经救了个人，为了报恩，把这间私宅送给了他。
后来他琢磨了很久，酿酒做糕点打猎种菜，全都试过一遍，最后靠着给人写字赚钱
因为都不需要进食，也不怎么买衣服，衣食住行都不花钱，赚到的钱全都攒下来了，买下宅子的房契文书，又找人翻新重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几乎是他最平静最怀念的一段时光，他们后来甚至还在这里拜了天地成了亲。
时光如流水，他们没有固定的居所，隔几年都会迁居，居无定所，四处流浪，但贺京芜竟然也品味出了几分岁月静好。
他以为会相伴很久，转眼却到了分别。
檀息泽做了一件大事，他屠杀了所有神族。
因此受到天罚。
“救命，救命，救命！”
他是喊过救命的，替旁人，也替他自己。
茫然，无措，然后是无尽的悔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你不是神仙吗，神仙怎么会死？”
“你让我守着你，可是你不在了怎么办!”
“骗子。”
“阿芜，”
“虽然已经有些迟，也可能说过就要忘记，思来想去，还是要让你知道。”檀息泽是笑着的，因为他要终于要迎来解脱。
“不，不我现在不想知道，我不想听！”
“一百年啊，你说过让我至少守你百年，檀息泽，我们才在一起不到十年。”
“你说过的，至少百年，长则千年万年，都不会离开的。你答应过我！”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是最显眼的那个，骨头莹白发亮，整个京观数你的尸骨最完整最漂亮。”
“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
什么呢？喜欢他的骨头，喜欢他的陪伴，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没有答案了，那是檀息泽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他们很早很早就认识
原来他死后陪伴了他这么多年，比活着的时间还要长
作为贺京芜的身份，他存在了上千年。
原来他从来不是孤魂野鬼
死在战场上，很惨烈，很狼狈
但他无暇探寻生前的事，对死的原因，也没什么兴趣
他死之后没多久，头七都没有过，就遇到了神仙
神仙招来他的魂魄，同他定下契约
或许曾经有过颠沛流离的一生，可一切都在死后得到了补偿。
至此，他终于想起来，贺京芜的生命，是从死亡之后开始的。
“不用管他吗，第一次见到鬼也是会做梦的。”司命看见人终于出来，上前迎接。
“随便，我先走了。”
钟闻抽出手腕，灭掉烛火。
贺京芜在香燃尽时醒来，天光大亮，人早就不在。
“让开，我要去找人！”他简直要疯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能不能先听说我一句。”
“我们成过亲，他还留着我的骨灰。”怎么能不急，名字是他给的，死后的所有都是他给的，他们有百年相伴的时光，好不容易才想起来。
檀息泽受天罚身死的那一幕犹在眼前，黑沉的天，焚烧的火，催命的雷声，炼狱一般的景象。
他孑然一身，平静坚定地走向那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从此以后，一切无迹可寻，
他走以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开始是温热的，带着潮湿，酸涩的味道，而后雨越来愈大，逐渐变得冰冷。雨水在地上汇聚，出现数条蜿蜒溪流，并行成河。
关于忘川，有很多传说，他们说，那是仙人的眼泪。
“你们的契约断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如果还在，只要他一醒来，自己一定会有感应的。
“你从鬼王义子，到鬼界少主，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押送了一个”说到后面，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早察觉到异样，可是时间那样短，他什么都没有问。
贺京芜不存在的心脏一阵阵抽痛，心火也被浇灭，他难以置信，声音微微颤抖，“我押送的，是我亲自送走他的，一次，两次……为什么？”
不能任由他自己乱想下去，司命温声，循循善诱。
“你押送了一个神仙，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吗？”
“他就是？”
“没错。”
司命看他冷静，坐下将事情娓娓道来。
檀息泽屠杀所有神族，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个神，出于各种考量，天道都不会放任他消失。
他的魂魄被劈开又重组，天道试图重塑一个新的神，可惜没有成功，天道尝试另一种方法，抹去他的记忆，让他做一个普通仙人。
本来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安静活着就好，可惜，他不小心误入神殿，想起了往事。
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檀息泽发现就算那些神死了，还是留下了很多信徒，那些东西就还能继续流传下去。
“于是他砸了所有的庙宇和道观，绝了所有传承的可能。”
“这件事情影响太大，天庭式微，神仙们更加依赖于人间的供奉，他这样让其他同僚人人自危，最后一致商定，让他去凡间历劫。”
他们觉得檀息泽这样无非是生而为神，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多历几次劫就会如他们期望那样，安安分分留在天上做神仙。
“他那时候没有去找你，后来也没有跟你相认，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不想牵连我。”
司命翻了个白眼。
“别自作多情了，你什么时候见他做事有顾忌？他不去找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必要。”
“什么是，没有必要？”
“这就要你自己去悟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前妻的，小贺少主。”
“是因为，我忘了他？”
“嗯哼，”
“我还有一个问题，”
“打住，”司命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少主，我不是专程来解答你的问题的，还有，他现在的身体还是普通人，你们别搞得太激烈。”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一天天的，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
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又砖头回来警告他：
“我跟你说，要谈恋爱就好好谈，以前的事情掰扯不清楚的，别给我爱得死去活来毁天灭地的，收拾烂摊子几百年了我真的怕了。当然我的建议是，老老实实当好前妻，说不定他有人性了能回头看你一眼，其他就别想太多。”
安抚好这头，司命又马不停蹄去查看那边的情况。
钟闻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好，甚至可以说是无事发生。
“一整晚都是无关紧要的记忆，”
司命在心里默默为贺京芜点了根蜡。
太惨了小贺，无关紧要，唉，果然还是要走虐恋情深吗？
司命很愁，钟闻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想不起来就算了。”
啊？
这句话是不是有点问题，他怎么提前把她的台词抢了？
“好的，我绝对没有催您的意思啊，您不想那么快归位也没关系，多多体验下凡间生活也不错嘛哈哈哈。”
“有一件事，鬼门关。”
“您放心，那边我已经跟阿香交代过了，绝不会有问题。”司命信誓旦旦保证。
檀息泽坠入轮回，同年，鬼王之女叛逃，自立门户，是为鬼门关。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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