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大雪满弓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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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闻意识到，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贺京芜的生平。
在决定带走他之前，檀息泽已经跟司命讨论过。
他原本是听司命的建议，想要在人间寻一件趁手的武器。
武器自然不能是活物，与贺京芜定下契约，因为他认定帮对方了结人间尘缘后，贺京芜就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
可他后来心软了。
“或许我可以改变他的命运，他不一定非要变成恶鬼怨灵。”
“哦，那您要怎么帮他？”司命饶有兴致，跟神仙费功夫谈论一个肉身不在的，凡人的鬼魂。
“我带他走，离开这里，离开皇城，离开权力中心，隐居一生，让他寿终正寝。”
话说出口，他也意识到不太可能。
他并不是没有选择的，相反，他是自己主动做出的选择，一步一步走到非死不可的境地。
“他放不下的并非权力财富，责任，亲人，这些都是凡人跟世间斩不断的关联，桃花源尚且阡陌交通，避世，对于凡人，并不是好事。”
“我杀掉他的仇家，除去所有心怀不轨之人，让他家人昭雪。”
可他要的也不是这些，檀息泽又默默反驳。
司命看得更加透彻：
“世道如此，饿殍遍野，他读过的书，学过的圣贤，不会让他活得容易。”
“那么换一个皇帝，换一个朝代，”檀息泽开始说不下去，即便是神仙，做事也要考虑因果，一个人的命运并不会牵扯太多，改朝换代他也并非做不到，只是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其中牵扯到不止一条人命，他做不到的。
“可能吗？你是仙人，见过那么多朝代更替，战乱时代有多么混乱，百姓有多么艰苦，人心有多么黑暗，你比谁都清楚。”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我教他修仙，授他长生，让他自己选。”
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样的天下，普通凡人，究竟要怎样才能过好一生呢？或许仙途漫漫，会寻到答案。
“你先前帮助过的修士，他们飞升之后，如何对自己同胞挥刀，如何对你下手的，你可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可是，
“再者，修仙是为飞升，你我都是神仙，觉得好吗？”
“那我就看着他去走一条死路，无动于衷吗？”说到最后，声音有点嘶哑。
“死亡亦是新生，将他送往你我期待的未来。”司命循循善诱。
“我做不到，他伤痕累累，我却还要利用他，活着这样艰难，死后还要为人所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他下再大的绝心，也做不到。
“只是通向新世界的一点路费，更何况，他是自愿的。”
“而且你也并没有在利用他，亲自带在身边，也从不让他置身险境，对凡人，简直是天大的恩赐。”神本就不应该生出偏爱的。
“我真的能做到吗，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他第一次生出怀疑，或许是他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你没有回头路。”他们走到现在，都没有回头路。
“可是你也没有办法保证，一切结束之后，他是灰飞烟灭，还是转世轮回。”
“是的，这一点，我的确无法保证，我会找一个合适的弟子。”
他先前再三保证，一定会找到合适的人接过他的班，将身后事处理妥当，让檀息泽不要操心。
“他之后不想做人也可以，想一直留在地府也可以，甚至想要继续做天官—”
“我不相信别人。”
他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
他于是切断了跟司命的联系。
所以，他开口问了。
“我要你信奉我。”
原来那一眼看见了这么多，司命窥见了贺京芜原本的命运，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亡魂。
神也预见，这个死于十七的少年将会满身罪孽。
可是檀息泽最恨命运。
他将人带在身边好好护着，自己去做那些不愿不敢不忍的事，他希望他能够代替自己去看一眼未来。
所以定下的契约，给出的承诺，都是为了自己身死魂消之后，他能留存世间的保障而已。
他之前忘了通过司命看见了贺京芜生前这件事，忘记了自己的心疼，怜悯，以及刹那间的心恸。
只需要维持主仆关系，计划就会很顺利地进行下去。
他也没有想到，经历过漫长岁月，一次次被信任亲近之人背叛的他，会再次将自己交付他人。
他也未曾想到，贺京芜会爱上他。
那样年轻的，鲜活的，十七岁的灵魂，竟然会爱上一具历经风霜，将近枯朽的躯壳。
简直太不可思议。
“去吧，阿芜。”去人间。
他好像看见他战死时的景象，身披战袍，视死如归，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
“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若早一些遇见你就好了，在你濒死前救下你，在你奔赴战场前阻拦你，在你游街前拐走你，或者更早一些，在你出生后，就带走你，我把你养大，不用圣贤书，也不用三纲五常，用道将你养大，选择修仙飞升，或者避世终老。”
怎样都好，好过一直孤魂野鬼待在他身边。
“可是我不能这样做。”
我其实，还挺想看一看你穿战袍的样子，不要甲胄，那东西又沉又笨重，也护不了你。
捡到你的时候，有看到一些残布，只是分不清是谁的，不过那花纹很独特，不知道你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
你的护着的人，应该都是唤你将军吧，可惜了，十七岁不到的小将军。
那日似乎格外严寒，所有事物都被掩盖，白茫茫一片。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越是相处，越是动心，越是后悔，越是无措。
是时候离开了。
贺京芜目眦欲裂，几乎是咆哮着请求他留下，可是神仙怎么会被留住。
他终于回想起来所有的记忆，做人的，做鬼的。
他本来是路边的一具枯骨，被神仙看中，有幸追随，又非常幸运地，得到了神的青睐。
他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跟在息泽身边百年，却始终看不透他要做什么。
如果一开始便知道他要走的路的尽头是自我消亡，贺京芜一定想方设法替他去。
可是息泽没有说过，甚至从来不把他当作趁手的刀，脚下的泥，他们从不互问过去，贺京芜以为，现在，将来，百年之后还有百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过去的画面里，息泽的身体消散了，同仁里也被封存，他的身躯逐渐变回枯骨，仍就维持着跪姿，等不会再来一次的神的垂怜。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说抱歉？”
“因为招魂时，度化了所有怨鬼，独留下我？”
可他是自愿留下来的。
“因为我无法转世，担心我跟在你身边魂飞魄散？”
可他们有契约，生死早就绑在一起了。
“因为，觉得辜负了我的一番真心？”
可他说过，怎样都行，只要不分开。
“我不要你安排好的结局，明明一开始就说过的，”为什么出尔反尔？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不听话吗？我不爱你，不敬你吗？”
空荡的天地，无人应答。
看完了，贺京芜应该离开的。
好像又回到了在忘川河的时候，四周冰冷，天地沉寂。
他站在自己的影子上，低头看月光下泛着白光的骨骼，在忘川流水中淙淙作响。
那种情绪，可以被称之为思念，也可以是因为寂寞，甚至，可以说成是恨。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那些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想念，始终流淌，随着他一并汇入忘川，成为两岸回音。
无人听懂，无人回应，无人拾起。
“然后呢？”
“完了。”
“完了？”
“作为凡人贺笙，寿命止步于此，你的命理线也在此处终结，喏，就这么一小段。”
翻花绳都不够用，司命手中的线穿梭，然后没入命簿中。
“你既没有后代，也不会有转世，我这里记录的，就这些。”
“至于你变成鬼之后嘛，贺京芜，这个就不归我管，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当然，你在鬼簿里面也不会看到记录。”
“严格来说，你既不属于阳间，也不在阴间，更没有被天庭收编，”
“因为你被点化过，本来是可以做神仙的，只需要去凡间轮回几年就好，不过你没去。”
一切都因为檀息泽的离去而停止，他似乎也停在了那个状态。
“所以之前出现在你身上的，疑似接近凡人的变化，似乎是因为，他醒过来了。”
所以刚才看见自己的影子，不是幻觉。
“其实，你应该早早入轮回的，现在这个样子，跟他预想的不同，所以有点难办。”
司命不清楚他俩的前情，她师父把烂摊子扔过来时就说了一句千万别让人殉情，她那段时间总路过忘川，想着哪天贺京芜自己想开了她还能捞一把，结果等到贺京芜的记忆被水冲没了，也没松口过，一定要在原地等人。
她忙着完成师父的遗愿清单，有段时间不在，骨头被地府的人打捞起来收编，被鬼王认作义子，魂魄也渐渐养了回来，司命看他状态还行，也就没有再管。
是她的过失，如果当初知道贺京芜是个痴情种，怎么也应该利索点安排人转世轮回渡劫飞升，为新天庭的建设添砖加瓦，现在好了，劳动力没白嫖到，物种都不同，之后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大雪满弓刀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