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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遇桃林夜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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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几日下来,我从阿砚嘴里得知,救我的这位侠客叫顾青舟,二十三岁,是药铺的老板。两年前忽然在青湾镇落脚,没人知晓他从何处来。
阿砚是顾青舟收留的孤儿,十八岁和我同龄,总爱把麻花辫浸在药罐里偷闲,脆生生喊顾先生“舟哥”时,尾音总带着蜜渍似的甜。
青湾镇的晨光漫过药铺竹帘时,阿砚正趴在柜台上打盹,麻花辫垂进装着枸杞的陶罐里。
顾先生立在院子里舞剑,竹剑劈开杏花的姿态行云流水,白衣下摆沾着几点未干的药渍。
“阿南!”阿砚的叫声惊飞檐下麻雀,“快帮我看看这味药是不是‘柴胡’?舟哥说我再认错就要罚我去桃林采艾草!”
我接过药方,扫过“柴胡”二字:“第二排右数第三个柜子。”
“阿南你简直是活神仙!”他从怀里摸出块芝麻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这是春桃姐给的,她说等会儿要来送酸梅汤!”
春桃姐是青湾镇土生土长的姑娘,年方二十,正是青春烂漫的好年纪。
她总扎着缀银铃的红头绳,一笑起来,脸颊上就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灵动又可爱,镇上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顾先生收剑进屋,闻言指尖顿了顿:“又乱收东西?”他袖口的刀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条沉睡的小蛇。
阿砚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刚想开口辩驳,转身时却不小心撞翻了药杵。“哎呀!”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可药杵还是直直滚落 。
我眼疾手快,赶忙扶住倾倒的药罐,而顾先生也几乎同时出手,稳稳接住滚落的戥子,那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就在这时,春桃姐迈着轻快的步子晃了进来。她左手拎着盛满酸梅汤的瓦罐,陶罐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一看就是冰镇过的。
春桃姐另一只手上抱着一束野菊,金黄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散发出阵阵清新的花香。
“顾先生,新熬的酸梅汤!冰镇过的!”春桃姐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地看着顾先生。
顾先生低头整理药柜,:“放厨房吧。”
“我加了桂花蜜,你尝尝嘛!”春桃姐不肯罢休,跺了跺脚,发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响,那声音清脆悦耳,却也藏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医馆不兴这个。”顾先生依旧不为所动,语气平淡,手上的动作不停。
春桃姐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她悄悄凑近我,发间的银铃换成了新打的样式,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红着脸,轻声问我:“阿南,你说舟哥喜欢粉菊还是白菊?
“他喜欢艾草。”我接过花插进陶罐,故意忽略她泛红的耳尖,“春桃姐,你该多给自己簪花。”
“我才不!”春桃姐梗着脖子,佯装生气地反驳,可一转头看见顾先生,那强硬的态度瞬间软了下来。
她小步走到顾先生身边,声音轻柔,“顾先生,这花放你案头好不好?看着也赏心悦目。”
顾先生抬头看了眼,目光在野菊上停留片刻,淡声道:“随你。”
阿砚在旁憋笑,被我用手轻戳。窗外的风卷起柳絮,扑在药柜玻璃上,映出春桃姐离开的身影。
她脚步有些沉重,背影里透着股失落,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里想着,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三次来医馆了,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对顾先生的心意。
戌时三刻,阿砚的鼾声准时响起。我贴着窗纸望去,又瞧见顾先生的影子掠过前堂,边缘的流苏轻轻扫过“妙手回春”的匾额,而后融入夜色之中。
我心下一紧,犹豫片刻,还是攥紧粗布短打,轻手轻脚地跟上他。月光如水,洒在大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柄出鞘的柳叶刀,散发着冷峻的气息。
桃林里,枯枝在夜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顾先生停在一棵老桃树下,抬手缓缓摘去竹笠。我赶紧躲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出。月光下,他左眼角的淡痣忽明忽暗。
袖口的莲花纹身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那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清风堂”标记,传言这个组织手段狠辣,行事神秘,没人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出来吧。”他忽然开口,声音混着艾草香与铁锈味,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跟了几回,不累么?”
我浑身一僵,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心里一阵慌乱,硬着头皮从树后走出,故作镇定地说:“只是好奇,顾先生深夜常来此做什么?这桃林晚上阴森森的,怪吓人的。”
他转身,柳叶刀出鞘半寸,冷光一闪,映得他下颌线锋利如刃,寒意扑面而来:“捉鬼。”
话音未落,桃林深处骤然传来似哭似笑的尖啸,那声音尖锐又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灰影“嗖”地从树杈跃下,浑身缠着腐烂的布条,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利爪直取顾先生咽喉,速度极快。
我惊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攥着袖口往后退,双腿发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顾先生手腕轻转,刀背精准地敲中灰影手腕。“咔嚓”一声,碎布纷飞,露出一张十四五岁少年的脸。
“小柱?”我又惊又疑,认出这是镇口卖花的少年。布条散落间,我看见小柱手腕内侧有个针眼,周围皮肤泛着诡异的青黑。
“醒了。”顾先生指尖掐住他人中,小柱猛地抽搐两下,白眼翻回,眼神逐渐清明。
“我……我怎么在这儿?”他望着满手血污,浑身发抖,“我记得……有人给我吃了颗糖……”
顾先生从怀里掏出个药瓶,撬开他牙关灌下:“镇西头的李屠户,是不是?”
小柱瞳孔剧缩:“你怎么知道……他说能救我娘……让我扮鬼吓走进山的人……”
顾先生起身时踢到小柱怀里掉落的布偶,布偶眼睛是两枚铜钱,其中一枚滚到我脚边,上面刻着个模糊的“李”字。
顾先生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少年,声音温和了不少:“明日来医馆拿药,别再扮鬼了,有困难可以找我。”
小柱攥着药包,连连磕头,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头时,目光忽然落在我脸上,眼里满是疑惑:“阿南,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空气瞬间凝固,我紧张得喉咙发紧,半晌才听见自己粗粝的嗓音里带着颤音:“我跟顾先生一起来的,放心,不会有事了。”
顾先生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发间停留一瞬,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后说:“回去吧,明日还要整理药方。”
回程路上,小柱蹦蹦跳跳地跑在前头,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和方才的惊恐模样判若两人。
顾先生走在我身侧,袖口的艾草香混着夜露的凉。
这天夜里,我躺在薰衣草味的被子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隔壁传来顾先生的翻书声,一下一下,格外清晰。
窗外的月光比往日明亮些,顾先生的纹身、小柱的布偶、镇西头的李屠户、都像团乱麻,缠在这方飘着药香的屋檐下。